配完种的当天夜里,李二就趴在日历上,反复的数十个月后到底是哪一天。由于那时候日历是一个巴掌大的小册子,只有当年的时间,没有第二年的,那怎么办呢?李二就又不知从哪里翻腾出来一支指头长的铅笔,在一个牛皮纸上写出来,然后反反复复数了五六遍,最终确定,来年的二月二十二日就满整整十个月。这时,李二才大出了一口气,像是刚刚打了一场胜仗凯旋归来的模样,笑呵呵的进了里屋,准备美美的睡一觉。
这房子的地皮,是李老汉前年分家产,分给李二的。李二又在村里找了些年轻小伙帮忙才盖了这两间土坯房子。李二在盖房子的时候就曾当着全村二十来个小伙扬言,三年后他要拆了土坯房,盖个全村最漂亮的砖房。小伙子们大概是习惯了李二吹牛的习惯,也就都撇撇嘴,一笑而过,从没当真。眼下李二有了这北京花,就像是寻得了宝贝一样,指望着北京花扬眉吐气,发家致富。
自打牛配了种,李二就没闲下来过,当然他也没让牛闲过。邻居们打牌时,他就拿着镰刀去田间地埂给牛割草,邻居们看热闹时,他又推着手推车去苞谷地里装草,生怕冬天青黄不接时把牛给饿着了。
一天大早李二又推着草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窦四迎面跑过来说:“李二,张家尕娃结婚今天请东呢,你不去帮忙吗?”
李二吃惊地问:“张家尕娃结婚呢?我怎么不知道?没发请帖呀。”
窦四看了一眼李二咧着嘴笑着说:“你肯定不知道,你一天只想着你媳妇了哈哈哈。”
李二也早已习惯了他们这样说自己:“你等等我,卸下草我们一起走。”
窦四点了点头一起去卸车了。
当地村里不管是结婚出嫁,还是老人去世,都要热热闹闹得在村里大办三天。第一天叫请东,这时候邻居也不叫邻居了,都叫东家。办事的这户人家事先请出村里最有威望的一位长者做主东。主东要规定好时间,通知全村所有东家前去主人家帮忙。在请东的这天,会有一个和告示一样的红纸,上面详细的给所有东家进行了分工。小伙子们一般会分配去做杀鸡、宰羊、宰牛、搭棚等一些费力气的活,妇女们则是被分配去捡菜、切菜、烧水等轻活,这些都是为了在婚礼正日子那天的酒席做准备。老人孩子们就是坐在一起打牌、聊天了,玩的不亦乐乎。
第一天的中午铁打的规矩,就是吃哨子面,是几个做饭比较好吃的婆姨们掌勺,熬两大锅哨子汤,面是机器加工出的长碱面。全村百十口人聚在一个院子里吃一种饭,那场面,简直热闹炸了。晚上就是正儿八经的请东了,因为第二天干活的酒席上干活的都是村里人,所以头一天一定要让东家们吃饱喝好,第二天正日子的时候才能打起十二分的精气神干活。
李二和窦四有说有笑的来到了张家,先在张家大门口看了看红纸告示上的分工。跟前黑压压的围了一片人。李二和窦四像个泥鳅一样就往里面钻。
由于李二不识字,就迫不及待地问:“我这次是干啥的?端盘的还是煮肉的?”
窦四颠了颠左脚,又颠了颠右脚,费了老大劲才从前面人的头缝中间看了一眼赶紧就缩身子拉着李二退出来笑着说:“太好了,我们俩都是端盘的,又能多吃点肉了。”
李二和窦四互相看了看都发出了孩童般的笑声。
“来,各位乡亲,各位父老们注意了。”一个雄浑响亮的声音从人群前头发出,这是这次婚礼的主东,是村里的上一任村长叫王发云,现任村长是王发财的大哥的大儿子。
王发财虽然不做村长了,但是在村里还是很有威望的,他话音刚落,那么炸锅吵闹的场面瞬时安静了下来,毕竟这个声音村里人再熟悉不过了。
“今天,很荣幸,被老张家请来做主东,各位该干些啥,我都已经分好了,请后生们现在按照名单分工各尽其责,老人把娃娃们看管好,不要被烫了,伤了。多的话就不讲了,大家抓紧吧,白天干累了,今天晚上就多吃多喝”。王发财严肃的、不紧不慢的讲了动员词。
“这个老不死的,又在那里叨叨叨。”窦四撇着嘴在给李二嘀咕。
李二赶忙捂住窦四的嘴,眼睛像旁边撇了撇。原来王村长就在旁边。
“幸亏没听见,不然又要想方设法收拾你。”李二把头侧过来贴着窦四耳朵说。
“哼,他们王家老老少少没一个好东西。”窦四不服气地说。
王家在村里是大户,老一辈有兄弟五个,可能是太想发财了,五兄弟都是“发”字辈的,老大王发金,虽年事已高,不管事儿了,但是是其无兄弟中为人处世最本分的一个。老二王发玉,虽然年龄也大了,但是手脚不干净,村里人都不太喜欢。老三就是王发财了,在他当村长的那些年,没少往自家捞财捞物,简单概括就是话好说,事难办,见人下筷子。老四王发贵,在当地县里当秘书,也是王家人敢在村里为所欲为的最大靠山。老五王发福,是全村大名人之一,以抠为名。
尤其是这种热闹的场面,王家人自然是倾巢而出。
王发财刚刚说完底下的王家人带头鼓掌起哄。不过这些村里人也都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老一辈人的原则,一般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东家们看完分工告示,也就都各忙各的去了,转眼又恢复了刚刚的热闹之中。老人们哼着小曲,打着牛九牌,小孩们三三两两到处撒欢。
李二这种场面里,也不会闲着。他认为,尤其这种大事情上,自己多做点,别人也会看见,等到了自己家需要帮忙的时候,别人也会多帮点自己,所以李二也不惜力气,拉着窦四去到处转转看看哪里还需要去做。
“李二,你啥时候结婚呢,你的牛媳妇娃娃都有了,不准备也操办一下吗,要不和张家尕娃一块办算啦”蔡梅花一边拣菜一边打趣。引得周围婆姨们也满怀大笑。
“快了,快了,我争取明年也结婚,你们也要给我多帮忙哦,嫂子们。”李二看着一群婆姨腼腆地回答。
平日里,李二一碰见一群婆姨就有些拘谨了,就怕他们拿他打趣,但是有时候也很矛盾,心底里又想凑过去,听听这群婆姨聊些啥。
“你先存些钱,盖个像样的房子,再想结婚的事情吧,没房子,娶上媳妇去哪里住呢?”
李二一本正经得赶紧回了一句:“房子一定会有的,我的北京花明年万一生个双胞胎,我就卖掉一个,盖房子娶媳妇。”
婆姨们又咧着嘴大笑起来了。
“你们笑啥,我说真的,你们等着瞧吧”李二接着说。
蔡梅花收住笑说到:“等你的牛真能生个双胞胎,我就给你介绍个媳妇。”
李二一听:“好,嫂子们做个证,我等着马家嫂子给我做媒人。”
那些婆姨们才不管呢,都凑热闹的应了声,“好!
”
这时,王发财进来了,“你们一群婆姨,一天嗑瓜子,倒是非,少说话,多干活。”
“哪里有瓜子呢,主东也不给我们拿些瓜子嗑,都倒不动是非了。”蔡梅花没好气的说。
“你们干完了就吃肉,瓜子能有肉好吃吗?”主东看着这么多婆姨,语气一下缓和了下来,说完就出门了,没敢多待,生怕再说点什么话把自己搞的下不来台。
到了晚上正式请东的时候,东家们正儿八经的累了一天也都在盛情期待着晚上的这一顿来犒劳自己的胃。
菜的数量也有讲究,喜事是双数,丧事是单数,一般请东就是十八个菜,八个凉菜,六个热菜两个大盘,两个汤。农村酒席的特点就是盆子大,肉多,注重实实在在的排场,不搞虚的。老百姓饿了几千年,终于迎来了新中国,虽然可以吃饱了,但是这种注重和讲究吃的排场已经根深蒂固的刻在中国人,尤其是中国农民的骨子里了。
请东宴开席之前,王发财作为主东还要再讲两句,“今天大家伙们都辛苦了,现在好酒好肉已经上来了,但是还要强调一下,今天吃好喝好,明天就该我们给西客们展示咱们村精神风貌的时候了,好了大家,开整吧!”
话音还未落,已经听见木头筷子和瓷碗的撞击声,这个时候是没有人说废话的,多说一句,就一定会少吃一口。
李二吃饭也是很利索,不一会儿就吃的差不多七分饱了,剩下的三分再看看桌子上还有什么好吃的,再补充一下就十分饱了。一般坐桌都是按年龄坐的,所以李二桌子上都是三十左右的年轻小伙子。
“李二,你喝点不?这可是个好东西,喝多了就有一种当神仙的感觉,浑身轻飘飘的。”旁边的王村长问李二。
“嘿嘿,哥你们喝,我没喝过,不会,我可以给你们倒。”李二咽了一口肉笑着说。
“别呀,我们都经常喝,就你和窦四从来不喝,我们这些当哥哥的给你们要传授一下经验呀。”王村长立马用一种当大哥的语气对着李二说。
窦四还在吃,没有理他们。李二看了看窦四,看窦四没说话,就又说:“哥,我们俩真喝不了,你们多喝点喝开心。”
王村长看了看他俩,转手倒了两茶杯酒。强行推到了李二和窦四手边。满桌小伙子们都看着李二和窦四。李二看了眼窦四,窦四还在吃,还是没理他们,于是心想为了安安稳稳吃个饭,还是喝了吧。
李二先是笑了笑,然后端起酒杯看了看,又闻了一下,有点冲鼻子,于是嘴角皱了一下。又在想如果今天喝了,以后就没推辞了,如果今天不喝,我这么大人了,也有点丢人。李二嘴泯了一下,屏住呼吸,一饮而尽。
周围人见状都应声高喝。
窦四还是面无表情在吃菜,李二心里明白,窦四就是不想喝,也不想和这些人说话。
王村长又说了:“李二都喝了,窦四你怎么样?赶紧喝了吧,我们都等你半天了。”
窦四还是无动于衷,还在吃菜。
这把王村长惹急了,感觉自己很没面子,于是大声一句:“窦四,老子和你说话呢。”
窦四还是没说话,李二见状赶紧笑了笑说:“哥,窦四今天心情不好,可能今天干活太累了,我帮他喝。”
见王村长没说话,李二又举过酒杯,一饮而尽。这两茶杯酒接连下肚,瞬间整个食道感觉被一个火球从口腔直冲肺腑。李二感觉有点上头了。
但还是故作没事陪着笑道:“好了哥,大家赶紧吃起来喝起来嘿嘿。”
酒席作罢,李二早就坐不住了,窦四扶着李二,一路上埋怨李二出风头逞强没必要。
李二笑了笑说:“窦四,兄弟,我李二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