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

    每个女孩都有自己的初恋,顺利的话她可以成为他的新娘,不顺的话就各有各的不顺。对于我来说,与其说是初恋不如说是单相思。这次回国探亲偶然遇见了他:一个曾经让我魂牵梦绕、朝思暮想的L君。

    L君与我同住一个楼,长我一岁。他头脑很聪明,懂无限电,不仅会装收音机,还自己装了一台电视机(在当时那个年代,家里有台收音机已经很不错的了,电视机则是刚刚有所耳闻,反正我家当时是只有收音机)。还听说他家是上海人,父亲是资本家的儿子。

    说实话我与L君同住一个楼(他家住在5号门),以前虽遇见过但从来没有很认真打过招呼。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留意他了。伃细一看,他高高的个子,瘦瘦的,两眼有点凹,一副聪明相,是地地道道的上海男人的模样。更为特别的是他有一副资本家后代所持有的高贵、从容、自信的表情,走起路来不仅文雅得体、而且举手投足彬彬有礼,用“风度翩翩”来形容他是一点不为过的。

      从此以后每当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的双眼就没有离开过他,这种对他的好感和渴望与日俱增。渐渐地我发现:我如果一天见不到他就觉得茶饭不思,什么事都不想干了。

    我当时喜欢勾花、打毛线。我观察到他每天晩上基本上都是11点左右才回家。为了能看上他一眼,我每天在外面一边做手工活一边等他。只要他一出现在我的视线内,我的心就开始急剧地跳动,脸颊就觉得在发烧。

    当时我所在的住宅区每周放露天电影。每每看到电影《地雷战》里那个“要是有一杆真枪就好了”的女民兵石玉兰无情地拒绝男友赵虎献殷勤给她真枪时的场面时, 都让我倍加羡慕。要是我,别说给我枪了,L君能跟我说句话我就满足了。

    因为我经常半夜借着路灯一个人做手工,多少引起了L君的一些关注。有时他会远远地与我打个招呼然后若无其事地径直回家,有时他会走到我身边问我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不管他问什么,我的心因为跳得厉害回答的声音总是发颤的。过后我只恨自己没出息,甚至担心他会不会觉得我有残疾而不喜欢我啊?

    总之我是早上一起床就开始琢磨:今天晚上如果遇见他的话,我一定用清晰漂亮的嗓音回答他的每一句话。

    76年他高中毕业下乡了,77年我也下乡了,而且正好我们是在同一个大队。78年我们同时参加了高考而且都进了录取分数线。只是当时我们谁也不知对方参加高考的事。

    因我当时被调到公社总部当文书,所以当高考录取体检书寄到公社时,我惊奇地发现:也有他的通知书。我喜出望外,因为根本没有想到他也考进分数线了。

    我一把抢过他的体检通知书告诉知青办:“我认识这个人,我给他送去吧?”当时公社知青办正好也懒得派人送到L君所在的小队,就允许了我的请求。

    我拿着他的体检通知单别提多高兴了,因为我的机会终于来了。我把他的体检通知单贴在脸上,好让我发烫的脸得到一丝凉意,我又把他的体检通知单贴到胸上,好按捺住我的心不要让它跳出来。在我眼里,L君是那么地完美、那么地富有魅力、真的是让我欲罢不能。

    下班后,我开始盘算着应该如何把体检通知单交给他?而且不能只是交给他就完了,还得寻找一个能让他与我单独接触、方便了解的机会。这个现在看来很简单的事在当时并不容易,因为当时男女之间不是随随便便就搭话的,更不能直接去异性的家。

    因为我从来没有与他的父母打过招呼,所以如果我去他家他不在家的话,我就不得不把成绩单交给他父母,否则我无法向他的父母解释我冒然去他家的理由,这样就将失去我与他接触的机会了。所以我必须要做好两件事:

第一,我一定要在他在家的时候把东西亲手交给他,要让他处于感激而不得不于我搭话。

第二,我必须还要找一个让他明天心甘情愿地与我可以单独接触的理由,以引发他与我交往的念头。

    终于等到了晩上十点多,我先是躲在暗处看见他回了家以后,我便闪身出来战战兢兢爬上了他家的楼梯,开始敲他家的门了。

    这个敲门机会来得真是太不容易了,我暗自给自己打气:一定要演好这埸戏,台词我都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

    听到敲门声,他的母亲开了门,面对深更半夜前来敲门的女孩一脸不解地问我:“你找谁呀?”他的母亲身材瘦小,但与他父亲一样都是我们厂的高级工程师。我的声音还是有点颤抖地说:“我在公社帮忙,看到了L君的高考体检通知单,我是来给L君送通知单的。”

  他母亲听后马上兴奋起来,一边高兴地对屋内激动地喊道:“L君,你考上了,快出来,有人来给你送通知单来了。”一边连忙让我进屋里坐。我当时已经紧张的双手冰凉、双腿也在不停地打颤,站都快站不稳了,哪还有力气迈开脚进屋啊?所以我连忙谢绝,等待着那激动人心时刻的到来。

    随着他母亲的喊声,我听到了那个让我失魂落魄的人的声音:“啊,真的?谁送来了?”顷刻间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还是头一次与他这么近距离说话,感到两腿发软、两颊发烧。以前我们在楼下虽然说过几句话,但我从没好意思正眼瞧过他。

    我这次仔细地看了他一下,发现他不仅有一双睿智的双眼,高高的鼻梁下还有一个很有梭角的嘴唇。整个面部神情加上他那一米七八的身材简直是美不胜举、世上无双啊。他看了我一眼后说道“噢,是你啊?”他这一看把我的心都看酥了,我浑身无力几乎要瘫倒在地。我吸了一口长气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说道:“这是你的体检通知单,我也考上了。因为体检要开单位介绍信,明天我们一起去大队开介绍信吧?”他那双闪烁着机灵和充满智慧的双眼看了一下体检通知单后立刻说:“不用开介绍信吧?不就是按时间去检查身体就行了吗?再说我刚好明天有事啊” 。

    看到我的希望马上要成泡影,我连忙说:“我大哥也考上了,我哥単位要有单位介绍信才可以去体检的,我们还是去大队开证明吧,证明我们行为端正没有历史问题,否则到时不让我们体检再回来开介绍信就来不及了。”他母亲听后立即说:“对,这位姑娘说的对,你明天什么事都不要去做了,跟她一起去把介绍信开出来,以防万一。”他还是有点不太想去,我又煽动了几句,在他妈的命令下,他终于同意明天与我一同去开介绍信了。

    约好时间以后,他妈特意嘱咐他:“你明天就按这姑娘说的办。”又转脸对我说:“姑娘啊,麻烦你明天一定把L君的事也办好,谢谢你了。”我连忙答应下来,之后赶紧落荒而逃。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爬回家的?

    晚上,我躺在床上一会儿为自己今天的计谋得以成功而得意,一会儿为明天终于可以与他单独相处而兴奋,一会儿又想像着明天遇到什么情况该说什么话?一会儿又考虑再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也好与他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整个夜里我翻来覆去,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失眠。

    第二天早上,我睡眼惺忪地起了床,胡乱扒拉了几口饭后,就早早地下楼,推着自行车在楼下等他。一切就绪以后我和他开始上路了。

    从我们住的楼到我们下乡的大队骑自行车的话,一般要四十分钟。为了能够延长与他在一起的时间,我特意骑得很慢,而且稍微有点坡我也坚持要步行,就这样磨磨蹭蹭走了一个多小时。

    当时正是八月天。这天阳光明媚,天气炎热。沿途上他那男性特有的阳刚之气扑面而来,把我紧紧地罩住,让我感到魂飞魄散。他那均匀的呼吸声让我感受到了男性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强壮之力,它简直就像磁铁一样紧紧地吸着我。那种少女被异性初次吸引的感觉真的是太诱人、太美好了,使我至今记忆犹新、永生难忘。

    还有他那骑车时的神情、握着自行车车把的双手、以及他蹬车的双脚等等一切的一切是那么地好看、那么地协调、简直就像神造就出了他的一举一动,我都觉得我眼睛不够用了。当时脑子里想的、心里念叨的全是他,甚至觉得我的呼吸都是为了他。他真是我理想中的白马王子啊,如果能每天这样与他在一起就好了。

    一路上我只顾欣赏他了,我们怎么去了大队、又怎么去了公社?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到大队没有找到人,又径自去了公社。后来公社说体检不用介绍信的,我们只得转头开始回家。我向他道歉说道: “对不起了,让你白跑一趟”,他立即说:“没啥,来一趟安心了。”

  下午一点多我们回到了居住的楼下。临别时我终于鼓足勇气对L君说:“我家的收音机声音不太好,我爸爸一直想找人修修,你能不能帮忙看一下?”他听后欣然应允,并与我一同回家取收音机。

    当时正值学校放暑假,我父母因都在学校工作,也正好放假在家。进了家门,我向父母说明L君来家的缘由后,父亲很高兴地向L君讲着收音机的毛病。看到父亲与他说话是那么地恊调,我甚至觉得L君已经是属于我的了。一丝微笑飘过我的心房,我心花怒放,心里喊道:L君,你在我家多呆一会儿吧!

      他走了以后,我便开始盘算着他哪一天可以修好?嗨,管他什么时候可以修好,反正他还得再来我家一次。我整日陶醉在还可以再见到他的喜悦中,反反复复地想着他来时我应该怎么表现?

    第三天傍晚,他抱着修好的收音机,终于踏进了我家的门。他进门后只与我打了一个招呼,与父亲交流几句后便要告辞了。我急忙想去阻拦,父亲却已把他送到了门口。我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没说上一句,委屈得蒙上被子大哭了一场。父亲为什么看不出我的心事、不挽留他一下呢?这以后我还怎么与他再次相约呢?

    从那以后我每天白天想他、夜里梦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苦苦挣扎度日如年。我几次想去他家找他又苦于没有借口,又怕招惹他不高兴,怕他不愿意见我,因为如果惹他讨厌的话岂不是更遭了吗?

    后来我考进了一所师范大学、他考入了一所建材大学。由于当时我的那个学校不知什么原因新生入学时间一拖再拖,迟迟不开学,我整日在家闲着无聊便更加地思念他。

    他的学校已经按时开学了,他一周从学校回家一次,当时没有电话与他联系非常地不便。虽然我们住一个楼,但我真的没有勇气去他家找他,更不敢在外面等他,我已经受不了站在外面那种望眼欲穿的折磨了。

    有一次我父母要回老家探亲,家里将剩下我一个人。我想让他来我家坐坐,可是又不敢当面直接邀请他,我真的害怕他会拒绝我。我急忙给他写了一封信,决定发往他的学校,信中写明我希望他本周六下午1点钟能来我家一趟,理由是:我有点事想与他商量。我怀揣着希望战战兢兢地把信投入了邮箱,捂着脸跑回了家里。他会接到我的信吗?他会来吗?我每天反复思考着这些,什么也干不了。

    周六那天下午将近1点的时候,“咚咚”,终于听到了敲门声。我飞快地去开门,此时我的心已经冲出了胸膛。我用我的心捧着他,把他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我对面的椅子上。

    屋里就我们两个人。我两腮飞红,心跳得站立不稳。我赶紧打开茶盒,用颤抖的手哆哆嗦嗦的往杯子里倒了一些茶叶,又赶紧拿起暖水瓶往杯子里冲水。

    本来我是想借着倒水能让自己心里平静一些。可我突然发现从透明的玻璃杯里看到茶叶在里面上上下下翻滚不停,大有要为我赴汤蹈火而挽留他之势。


    我搞不清怎么回事?因为以前冲茶水都是将茶叶倒入茶壶冲上热水之后盖上盖,从来也没有看到过里面茶叶的状态。今天第一次看到了茶叶在水里的沉浮,如同我此刻难以平静的心脏。

  稍等片刻、茶叶终于停止了跳动,一些茶叶飘浮在了上面,大部分的茶叶沉到了杯子的下边。我搞不清我的爱是如同沉在下面的茶叶一样在静静地等待他的召唤?还是像漂浮在上面的茶叶一样去急于跳出杯子而奔向他?

    我六神无主不知道跟他说什么?也不敢抬眼看他。只是说到:“你看这明明一样的茶叶,为什么有的沉下去?有的浮在上面?”他笑笑说道:“你观察得还挺细,我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后面又说了什么,我全然不知。只觉得我浑身发烧,有点打冷战。

    我透过杯子瞟了一眼茶叶,看到了茶叶那不情愿的眼神,好像她们并不想去找他。但我还是狠了狠心,把杯子递给了他:“喝茶吧”。因为我希望他能把我的茶叶和我的心一起喝到他的体内。

    转眼间到了大学二年级,我已经将近21岁了。我与我最好的闺蜜商量好,约L君一同去王城公园看牡丹,借口是:我们不会照相,想让他帮忙照照相。

      于是我给他写了一封信,约他周六回来以后与我一起去我大哥家拿照相机。他如约前来,我与他一起去大哥家,简直就像是一对情侣。我当时的大嫂也是南方人,一看来了个这么好的南方小伙子,非常热情,二话没说就把照相机给了我。第二天我和闺蜜还有L君三人去王城公园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日。

    闺蜜看过他以后说:“不怎么样嘛, 太一般了,哪里好啊?”可是我就是喜欢他,就是情投于他。过了不久我又给他发了一封信,信中写道:听说涧西区下周演日本电影《华丽的家族》,我因为要期中考试没有时间回去买票,你能否幇我买两张票?到时咱俩一起去看吧。

      他接到信后,拿着两张电影票到学校找我,我们一同骑车去五号街坊的电影院看了电影。

      整个看电影过程中如果我不先说话,他几乎不先开口。我看得出他不是很情愿。我有点生气,觉得论长相、家庭、学历我没什么配不上你的,你有什么了不起啊?我还求你不成吗?

      这个时候我现在的丈夫D君开始向我敲门了,我开始尝试着移情别恋了,D君对我一片忠心,渐渐地抚平了我内心的伤痛。香港电影《三笑》里唐伯虎有一句台词:“有情的太有情,无情的太无情。”真的是说得太妙了。 我想每个女人都会遇见这样的两种人,婚姻的成败就是看你想要什么?怎么选了?

      九十年代又出来了一句经典话,叫做:找一个爱你的人做丈夫,找一个你爱的人做情人。这句话充分地给予了当代年青女人在爱和婚姻的选择中得以冠冕堂皇、合乎逻辑的道德理论依据。可是在当时的八十年代中,我们的婚姻道德意识中是没有“情人”这个说法的,即使在现在如果没有物质诱惑,估计想做男人情人的女人也不多。因为那将带来很多问题,特别是事情暴露之后给予孩子们的伤害。

    后来我与D君结婚、之后我又有了孩子,90年我又去日本留学读书。渐渐地L君在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了外壳,甚至有时候我很为自己当时的机关算尽而感到好笑。因为他后来的发展不是很顺利,任何方面也沒见什么大的起色。“旁观者清”闺蜜对他的评价也许是对的,他确实太一般了。只是在我的少女时代所持有的那颗纯洁的、燃烧着炽热爱情之火的心里他被放大了不知多少倍。

      我的“初恋”虽然没有开花结果,但从“初恋”中我学到了不少道理、学会了珍惜感情、理智地处理问题了。这也是我应该感谢“初恋”这段经历的一个原因。

    我并不遗憾“初恋”中的L君,但是我非常怀念我当时所拥有的那颗像花儿一样的“少女之心”,它应该作为我人生经历的一段资料而永久保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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