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大埝

村上的大辈不多了,岁数大的缘故,这些老人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结实,断断续续地到天堂报到。见证村东头这条大埝的故事,人少知又少,掰着手指头数,数不到头,便结束了。

这条大埝有些年头,老一茬人,和它都有感情。不论谈什么事,说着说着上了这条大埝。感觉不对,又叉开话题,谈不到一会儿,跟着魔似的,又来到大埝上。自从有了这条大埝,村子平平安安,风调雨顺,年景煞是好。

懂事的时候,知道村子东头有一条土岗子,高高的,大约八九米高,南北走向,将近一千五百米,沿着大河,保护村子家家户户。那时,河里水不多,距离土岗子远的很。土岗子也是看着我这三四辈人长大的。

我说的土岗子,真名大埝。

我有一大辈,不是一院的,属于一姓。排起辈份,称呼叔伯,准确地呼大爷。我这位叔伯大爷名称木德,前几年,生病去世了。他的爷爷知晓这一条土岗子的来笼去脉,且爷爷亲身经历,目睹一切的。他的爷爷据说称名孕生,按辈份我称曾祖父,和我父亲的爷爷是一辈的。

孕生爷爷七十八九岁了,胡须雪白,长到胸前。说话,大笑,胡须机灵地应和着,一点也不偷懒,一瞧,便是一家人。老头精神矍铄,身体硬朗,炯炯有神,个头不高,在这村中威望极高,受人尊重。也是村里的主心骨,做事情说理说性,平时话语不多。

这年春天的下午,快接近黄昏了,爷孙俩坐在大埝上,一左一右并排着,紧挨着。面朝西,看着夕阳,阳光沐浴着大埝和一老一小。金灿灿的光照在身上,热力显现,舒服,惬意。满大埝的红荆,一堆一堆的,乍抽出绿枝条,嫩嫩的,柔软新鲜,生机盎然。

老头子打开话匣子,说起他带领大伙筑大埝。孙子晃动着小脑瓜,水灵灵的大眼睛注视着爷爷,耳朵也竖立起来,静静地听,不知道听明白,清楚这些内容。瞬间,一动未动,乖极了。

当年夏天闷热,喘不过气,躲到何处也是遭罪。天上的太阳,也讧上了,晒得整个村像蒸笼,死去活来,把村民烤焦了。一连十几天,天空响晴,都这样。

村民们浮躁憋屈,没地发泄。村东头河里,说也怪异,水少的可怜,河床上裂着深深长长大纹,纵横交错,不小心把腿吞进,甚至跌个跟头。往年不这样,水漫到多半河岸,人们跳到水里泡个时澡,爽一把。老娘们,没出嫁的姑娘在河的偏静处(男人们禁地),洗个澡,解一下暑。

一连十几天的热劲仍然持高,到了这天深夜,黑云滚滚,狂风大作,下起滂沱大雨,一连三四天。河里的水满了,盛不下,往村里涌。淹没整个村的房屋,处于一片汪洋。大水肆虐,村里大人孩子老人,坐在屋顶上。暴雨无情打着落难,无助,绝望的人们。尸体一具接着一具漂动着涌过去,顾不了那么多,活命要紧。你的奶奶,一个老婆子不会水,结果被洪水吞没,尸体也未找到。和我生活六十多年,说没就没。死了好多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一大家姓人,洪水肆虐,天灾。

说到此处,老头子眼睛湿润了,热泪流落到长胡须上,滴到衣衫上,湿了一片。

爷爷,你哭了。孙子(木德)不懂地说。

好长一段时间,爷爷控制情绪,平稳下来。顺手揽过孙子,爷爷,不哭,不哭。喃喃说。腾出粗糙的左手抹了一把老脸。

当洪水退去,村里一片狼籍,大多数房屋倒塌,重新建立家园。安葬死去的人,入土为安。活着的人继续往前过,养儿育女传承血脉。下一年,刚过完大年,人们才缓过劲来。孕生便把村中家里的顶梁柱聚在一块,商议修建一条大埝,挡住河水涌进村中。不要大难再一次落到乡亲头上。指望军伐难了,少收赋税,减轻担子,便感天谢地,老天爷恩赐。

孕生受人尊重做事敞亮,聪明能干脑袋思路清晰,视野开阔。大伙愿意听,也愿意跟着干,服众。孕生这小伙,年轻人,挑起了大梁担起重担,带着全村人,半自发半组织筑大埝。家家户户,担竹筐,推土车,一筐一筐地挑,一车一车推,日积月累渐渐地土堆高了大了。你推我赶,我挑你装,长达多半年,一条土岗子屹然立在村东头。这才逐渐地打消村里老少爷们心中的余悸,担心,安安稳稳地睡个踏实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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