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困惑】该不该坚持的北漂梦

打开门的时候，老张正站在门外瑟瑟发抖。外面的风也太大了吧，他一边进屋一边不满的抱怨。我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北京的冬天要是不刮这股寒风，倒就真的变成稀奇事儿了。 老张找了个凳子，坐在了窗边，一边搓手一边使唤我去给他倒茶。我背对着他，心里偷偷给他翻了一个大白眼。不过我还是必须满脸堆笑的给他端茶倒水，不光因为他是我们相寓的租客。老张是私信给我主动要来讲故事的，我找素材找的天昏地暗的时候看到他的信息，简直比如沐春风还要得意。 我坐在他旁边，等着他开口。恨不得拿个碗，他待会儿一说话，我就把每个字句都接住。老张不紧不慢的喝着热茶，刚被外面的寒风肆虐过的脸有点儿透出紫红。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眼角的皱纹褶皱的角度很滑稽，我觉得莫名有点好笑。老张侧头看了一眼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向窗外。四周一下变得很安静，我都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

老张一直在出神，为了缓解这种长久的沉默带来的尴尬，我也把头扭向了外面。我在等老张的时候天还有光亮，现在已经全黑了。冬天的夜比任何时候都要来的更早一些，黑色的天空混杂着车水马龙的繁闹还有刚刚亮起的街灯，感觉这个天比寒冷更孤独。 我想你写这个故事给我闺女看，老张开口的时候眼睛还是看着窗外。以至于我听到有人说话的时候，都以为是种恍惚的错觉。老张的年纪大概就是五十出头，比我爸年纪小，但是看起来还挺沧桑，一副大嗓门儿下估计隐藏着一颗柔软的心。到底是有故事的人生，老张的形象一下变得伟岸深沉起来。 老张当年还是小张的时候，也是风流倜傥，二十多岁的花样年华，在他们小县城里受不少小女生爱慕。老张说，他当时的女朋友是他们整个厂里长得最漂亮的，两个人在一起像蜜一样甜。但这种现世安稳美好幸福的日子，好像总有梦醒的一天。过了不久女孩儿跟小张说她自己怀孕了。小张开始还有点不相信，总觉得命运的巨轮不会这么快驶向他的港口。他陪女孩儿去医院检查的时候都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小张从来没想过这么快就要把人生拴在一个人或者两个人身上，这个可能性让他充满了恐惧。老天爷这次没能如他所愿，医院检查确定之后，女孩儿就开始逼着小张结婚了。 事情的发生跳脱了人能控制的范围。小张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被提拉着演绎别人的人生。他觉得自己挺坏的，因为他并不想负责任。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精彩，就被突然按下了暂停的按钮，放荡不羁的灵魂满的都要从身体里溢出来。然而人生不如意之事，有了一二，就一定会有二三。小张的厂里绩效不好，老板赚不到钱，偷偷地把厂子卖给别人跑了。于是，厂里五十多号员工毫无预兆的下岗，这里面就包括小张和已经怀了孕的小张女朋友。 小张女朋友倒是无所谓，因为她现在就想着和小张结婚，安安心心在家相夫教子。虽然只是一个十来平米的出租房，但是也都阻止不了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小张本来就不愿意这么早成家，男子汉大丈夫，说什么都要先立业。现在连饭碗都丢了，小张更不愿意就在这个时候落地生根。那个时候的世界也挺大的，小张也想去看看。 做好了决定，小张再看他女朋友的时候，心里觉得很复杂。女孩儿对于当妈妈这件事情，又兴奋又紧张，每天都拉着小张畅想未来的生活。就像每一个平凡的早晨一样，小张早早地起了床，给还没睁眼的孩子他妈，买好了早点，放在桌子上。孕妇变得特别的嗜睡，只要不是在她跟前放鞭炮她都不会醒。小张把屋子简单归置了一下，从床底拿出昨晚悄悄收拾好的行李袋，摸了摸口袋里已经被揣的有温度的火车票，目光坚定的打开家门，大步流星的钻进大风里。

老张突然问我，能不能抽根烟。我本来不想答应，但是看他说的动情，我特别不想破坏现在的这个气氛。我给他拿了个烟灰缸，他从口袋里慢悠悠的摸索出一包中华。打火机擦出火的那一刹那，好像映得他眼里点点星光。我问他，为什么走的那一刻你毫不犹豫都没有回头。他深吸了一口烟，吐出好看的烟圈。他顿了顿，说，当时觉得不能回头，回了头就走不了了，但是我现在很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回头。 小张一路南下，去了海南。远房亲戚介绍，在一个工地上帮别人拉砖。开着卡车，穿越山河大海。晚上只能睡在卡车里，夏日海边的夜潮湿闷热，难受的睡不着。他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他幻想的女孩儿如死灰的眼神，小张非常不确定他的孩子是不是已经顺利来到这个世界。冒出这些想法的时候，小张自己都觉得自己很伪善。毕竟当初抛弃一切的是他，任何的结局他都只能面对和接受。 后来的小张兜兜转转经历过很多的城市，用尽全力想要活成自己满意的样子。他总觉得，他放弃过一些东西，那就一定要用得到些东西来填补。转眼来北京已经打拼了十五年，小张也已经变成了老张，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虽然还没能在北京买得起房，也没有大富大贵，只是在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老张不停的猜测着幻想着远方的人的生活。 老张的烟抽了一根又一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在他伸手想要拿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想过去联系他们。老张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揉了揉太阳穴。不敢，他说，真的不敢。我无法去揣测这个男人的内心，但是此刻，我觉得我能理解他。 老张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卡片，他递给我，手还带着些许的颤抖。他说，这是我闺女前两天寄给我的，她妈妈找到了我的母亲，我没想到这么多年的第一次联系会来的这么仓促并且不真实。我打开卡片，这是一个婚礼请柬，上面照片上的女孩儿笑的很明亮。在请柬的背后，是一副娟秀却很有力量的字迹；“这不是为了邀请你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要结婚了。如果当时你没有选择缺席我的生活，那今天把我的手交给新郎的那个人就是你。我不恨你，但是我很庆幸我的人生没有你。”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任何的语言在这个环境下都是苍白的，我只能等着老张开口。我把请柬还给他，他接过去，一直盯着上面他女儿的照片。看着看着，老张咧开嘴傻笑，说我闺女真好看，笑完了又开始陷入长久的沉默。过了几分钟，老张站起身来，他抖了抖腿上沾落的烟灰，跟我说他要走了。我没阻止，只是问他，你有什么话想要对你女儿说吗？老张很坚定的摇了摇头，他说，千言万语都想说，但是到嘴边了，觉得说什么也不重要了。

老张曾经梦想着改变自己的人生，但是他的梦想最终改变了他的人生，还有别人的人生。这个城市还是一如既往地的热闹繁华，从楼上往下看，每个人都如尘粒一样渺小。岁月有的时候待人无情，但是我们贪恋的是他给的片刻的温柔。我们一直在追寻，却没有来得及停下来思考。有的时候我们拥有的，其实比想要拥有的多得多。 不管北京是不是老张生活的终点站，但是他很庆幸，至少现在有一处属于他人生旅途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