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念,往事如烟。
散去又涌来。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脸红的很快,也不说话,悄悄盯着我,我笑的明媚。
我是书香门第的小姐,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人,留过学,教过书。
所谓桃李满天下。
书香气伴着墨水味,陪伴了我整个青春时代。
他是被我父母领回来的。
他父母和我父母算是闺中密友,只因乱世无情,他父母死的怨。
父亲摸着他的头,说在这跟自己家一样,不要拘谨。
母亲搂着我,要我好好跟他相处,我没什么小姐脾气,我笑着点头,说好。
看着他,眼里印出他的影子。
他脸红的很快,像拳头大小突出的粉云一样。
我眨巴眨巴眼睛,叫他一声“哥哥”。
他的身子僵了一会,然后也不说话,盯着我看。
父亲很喜欢他,他知书达礼,也算个大家公子,只是可惜…
所以,我母亲要我好好陪他玩,让他忘记那些不好的事情。
人总要活下去,在这乱世里,活下去才有希望啊。
我们家院子里种了好几棵硕大肥沃的海棠花,花开的很艳,一朵朵粉红佳人,粉饰太平。
旧事重提里,它是乱世里的骨气。
海棠花是我父母的定情信物,也是我的名字。
我叫文海棠。
是的,我也喜欢海棠花。
一句“海棠未眠”的烂漫,是我父母的忠贞不渝。
男孩经常在院子里看那些花,而我就在院子不远处看他,有种相得益彰的美好。
看着这片粉云海,我就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他脸红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文海棠,海棠是海棠花的海棠,我们家院子里也有一片海棠花,我带你去看要不要…
我说的时候就想起那片花海,心情很好,就笑了。
他也笑了。
我叫陆城,城是城墙的城,是围着海棠花的城墙的城…
他就在我家住下了,一如我哥哥般,我知道,他大抵是有点喜欢我的。
父亲有很多门生,那些学生来我家男生较多,他们都知道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对我很是尊敬,喜欢我的也挺多的,我都是哥哥们叫着,却并无二意。
只是陆城,我心里放不下。
四五年光景,我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了,而陆城,也长成了一幅成熟的模样,加上少年老成,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冷静,只有在看到我的时候,眼色才会柔下来。
他跟我父亲说他想去军队,我不肯,世道险恶,他有个好歹如何是好。
父亲思虑良久,最终同意了。
阿棠,他自有他的主意,不得耍小性子,你哥哥也得有他自己的事业啊…
送他的那天,天气很好,我学着《红楼梦》里宝玉要上学堂,黛玉对宝玉说。
你要蟾宫折桂去了,恕我不能送你了。
他摸着我的头。
阿棠,等我几年,等我回来,我会娶你。
我笑着点头,说好。
晃眼又过去了一段光阴。
我和他的故事开始没有了交际。
是的,我们家落败了,日本人杀进来,我父母带着古书文物,四处逃亡,把我交给了姨妈。
所有人都在找我父母的踪迹,他们知道我父母有一个女儿。
于是姨妈带着我逃离。
姨妈是当地有名的交际花,她叫人辗转把我送走,其实我不想走的。
最后我没走,因为姨妈把我嫁给了一个有权有势的军官。
姨妈摸着我的头。
姨妈对不住你,想来只有这样才能护住你,世道太乱了,阿棠,姨只能帮你到这,他不是很坏的人,你跟他好好相处,这一世,也不会太难过。
我哭着点点头。
陆城,等不到你了…
那位军官也姓陈,看着凶凶的,对我却很温柔。
我改名了,文海棠这个名字太危险。
我现在叫扬眠。
他给了我安稳的日子,我不需要像以前那样颠沛流离,他也有很多姨娘,但是对我,他说是情有独钟,他都让下人叫我夫人。
我问他是不是喜欢我。
他说是。
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你了。
他说他第一次见我时,我站在海棠花下,天真烂漫,美的像副画,他就看了一眼,就动心了。
你没有发现我。
他说。
他曾经是我父亲的学生,走过弯路,喜欢耍小聪明,他说是我父亲,让他放下所有,重新开始。
你父亲真的是个好老师。
是吗…我的眼里一下就留下来了,没有预兆的。
父母生死未卜,而我也是没有归宿感的孤魂野鬼。
别哭。
军官给我擦了眼泪,他说,我应该一辈子开开心心的。
一年后,我生下了我的女儿。
我给她取名叫海棠。
陈海棠。
自己在府邸附近开了个小学堂。
给孩子们上课,仗还没有打完,外面很乱,但是我还是想着,多上一点,多讲一点,这个国家的希望会更大一点。
我回去过一次,家已经破烂不堪了,院子里的海棠花,只剩下烧焦的枝干。
风吹过来,像是一场梦一样,这不是我的家啊,我的家不是这样的,我有父母,还有阿城…还有海棠花的。
现在都没有了。
多年以后,我见到了我的父母,他们一看到我就抱着我哭,说着对不起这样的话。
父亲给了我一株海棠花的花杈,还有一颗隐约有血迹的子弹。
我想过无数见面的可能,但我还是哭了。
他为了护送我们出国,牺牲了,他说,要你不要等他了,阿棠,他真的爱你…
我哭的泣不成声。
女儿在我怀里,摸着花杈。
妈妈,这是什么。
这是妈妈喜欢的海棠花。
海棠花啊…
海棠吻了枪,本该一夜无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