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有个垃圾桶,赶紧瞄一眼!

  武汉持续封城中……风拂过流云,鸟穿越叶间,叽叽咕咕的叫声会在小区里回荡好几圈。它们叫了多少声?叶片动了多少次?干果有多少颗?我无心去数,只会在听到外面传来隆隆响声的同时赶快趴在窗台张望天空,感叹空军运输机的威武雄壮,那架势,那体型,就算隔着三四千米都感觉惊人嘛。或是在晴天时欣赏四周,点赞那场景简直可以拍一部《“万国旗”飘扬》,花花绿绿的秋裤抖着双腿蹦跶不停,仿佛在跳广场舞,娇小柔软的童装薄而柔软,就是可爱的小苹果,棉被与床单唱响阖家团聚的主旋律,偶尔见厚外套舒舒服服地晒太阳,也偶尔见有人在阳台上同我一样张望,有人慢腾腾走过楼间小路,几秒钟就消失无踪。

  丈夫有时也跟我分享见闻,比如他上次见小区门口走了辆社区服务车,还剩一辆停在那儿;他去了三趟超市,被人查了三次体温;超市空气非常混浊,他打了个喷嚏,惹来旁人一瞥;超市的货品都涨价了,零食也没剩多少了;他还看见一个老太往垃圾桶里瞄——

  Wait!都这时候了,她还有心情瞄垃圾桶?她难道不知道垃圾车头天晚上就会运走所有垃圾吗?她难道不怕被感染吗?转念一想,我就把“老年人果然喜欢囤垃圾”的话咽了下去。

  01

  朱生豪对宋清如说:“不要愁老之将至,你老了一定很可爱。”

  事实上,人一老,似乎就变得面目可憎,行为乖张。他们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夹杂大大小小的老人斑,一抬眼,浑浊的眼神中仿佛含着光,那光又一闪即逝;一张嘴,从并不整齐的牙缝中倾吐的不是祥林嫂般的悲惨过往,就是咀嚼不烂、时常更新的邻里八卦;一抬手,打牌?打麻将?嗑瓜子?No!

No! No!他们还爱捡垃圾!

  有一次,我往楼下的垃圾桶里扔了个油壶。刚走出两步,如同感应般地,我一转头,惊诧地亲眼目睹回收垃圾真人秀。一个老太把油壶捞了出来,动作干净利落,姿势行云流水,表情波澜不惊,弯腰、拎壶、收手、离去,一套流程四个环节一气呵成,无缝衔接,无可挑剔,让我几乎要鼓掌叫好。

  捡完垃圾囤垃圾。另一次,当我正在路上享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不经意一瞥,又是一个老太,衣服也算体面,谁知她仍是冲垃圾桶一弯腰,一抬手,捞出个纸盒,然后施施然步入一栋单元楼,留下我既惊诧又感慨,那老太家里是否已经垃圾满屋?城市有这些老将进行人工分类垃圾,还提什么垃圾分类?

  有的老人囤积垃圾到了惊人的地步。2019年11月初,宁波一小区的社区工作人员从一户独居老人家里清理了3000多斤的破烂废旧物,而老人家的面积只有80多平方米,因此3000多斤垃圾将整个屋子塞得严严实实,除了家具就是破烂。

  在社区工作人员和老人子女的劝说下,老人终于同意大伙把垃圾给运走,可是刚清理完,她一大早又出去拾荒了。

  囤积垃圾似乎也会传染。2019年8月2日,有报道称上海一名25岁男子常年宅居家中,导致垃圾大量堆积。13年前,该男子家中发生一场大火,让他失去了了双亲和外婆,也把他烧成重伤。此后,他辍学且鲜少出门,每天靠两顿外卖填饱肚子,家中堆满垃圾和粪便。

  02

  我瞟了一眼堆在门口的垃圾……快堆成小山了!

  我也是恨不得分分钟把垃圾扔到楼下垃圾桶里,然而病毒依然在城内肆虐,说不定迎面遇上个人都是病毒携带者。所以,还是尽量减少出门次数,垃圾囤到必须出门的时候再扔吧。

  视线在屋里巡逻了一圈,像是命中注定似地遭遇了悬挂在阳台上的衣物。那柔软的身姿,那亮丽的色彩,那在不停招摇中释放的想象力,可惜统统只能成为“本宫再娇艳,又给谁看呢?”


  衣柜里待翻牌子的衣服就更多了。酷到闪耀整条街的电光紫棉袄如今只能葛优瘫,睥睨彩虹的迷彩羊羔毛棉袄也不得不窝在衣柜里闷睡,又美又飒的欧美风户外棉袄洗了一波后,就进入漫长的休假期。冬天已去,春天未来,我裹着灰粉色短棉袄,烘着取暖器望向渐发新绿的树梢,想着添点春装,然而,衣柜将近爆满。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盘算着扔几件衣服,只是扔吧,有点可惜,当初的抢购仿佛刹那间的烟火,一眼万年,转眼间便成往事不用再提,一提就厌,可是说不定哪天还能穿得上。不扔吧,太占空间,翻检衣服就像下矿挖煤,只需一次就能让我品尽挖煤工的辛酸。左右为难之下,衣服便越囤越多。

  如此囤衣服与囤垃圾仿佛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就好比龙的宝藏,持续收集,偶尔欣赏,只为内心满满的充实与成就感。

  我忽然想起曾听到一个老太对另一个老太说:“屋子里空洞洞的,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只有电视,我也不想看电视……”

  那一天,武汉依然喧嚣如常,小区里人来人往,一群中老年自得其乐,打羽毛球的重回青春,打牌的思考深奥谜题,遛娃的搅拌无聊与闲适。两个老太坐在一边的长椅上。她俩看上去并不是熟稔,脸上混杂暮气与淡漠,一个说,一个听,话语一个个吐出来,轻轻击打有些冰冷的空气。

  长椅边的香柏悠闲安宁,垂下的树荫晃晃悠悠,天上的流云半明半暗,万物都在静好岁月里徜徉,想吃就吃,想爱就爱。任谁都不会预料到两个月以后,物是人非,有人闭门蜗居,有人猝然离去。而我,每天盘点着团购的蔬菜,偶尔瞧一瞧衣柜里的“江山”,好像就满足了。

  我想起那个25岁的男子,亲手点燃大火的正是他的父亲,又想起一名心理咨询师分析囤了3000多斤垃圾的老太。

  “80多岁的独居老人,早年经历过缺吃少穿、物质匮乏的时代,进入晚年一个人长期独居,缺少陪伴和情感支持,一个空荡荡的屋子,就像一个黑洞,让她有强烈的不安全感和深深匮乏感。”


  “在孩童时期我们有过这样的体验,就是在搭了蚊帐的小床上更容易安眠,老人也是一样,她需要用破烂、废弃物把这个空间填满,才能达到内心与外界的安全感,内心的丰盛感。”

  岁月留下的空洞,疫情撕开的空洞,终究需要填满,也许是用垃圾,也许是用安全,也许是用剩下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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