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很好取悦。
你看,我跳上台,故意摔一跤,他们就哈哈大笑。
你看,我明明向前跌倒,面部重重撞向地面,却摸着屁股蹦跳也没人觉得不妥,我动作越夸张,他们就越笑得前仰后合。
在这群小丑里,我的技艺最好,不只是手艺了得,更多的是我经验丰富,我在规模宏大的马戏大棚里仅靠一个追光灯,一个人就可以撩动看台上无数人的神经。
我在露天的场合单是靠最基本的抛球也能引来不错的关注度,我甚至可以在名流集聚的地方靠最夸张的动作,让面无表情的——在我看来,纯粹社交性的微笑就是面无表情——精英阶层们露出开怀的笑容。
我懂得听场,知道在什么时候做出什么举动最能感染情绪,带来喜悦或者恐惧。
给你说个秘密,经历过恐惧之后的笑容是最真实也是最好看的,不仅如此,被捉弄的观众往往会在节目结束后带着劫后余生的表情一边擦去冷汗一边和我握手拥抱,每次这个时候都让我感受到身份平等。
如果我心情不错,会送他一个彩球——从裤裆中的大口袋里掏出,在他走回观众席时砸向他的后脑勺。
他应该很痛吧,我感受过彩球从远处砸来的力度,有一段时间舞台一直保留着砸小丑的游戏,砸中小丑的客人会得到一顶滑稽的礼帽,而我们在后台总是痛得叫骂那些人。
但是他们被砸后却总是很高兴,高高举起彩球向周围人炫耀,围观的那群人甚至会纷纷伸出手来抢夺那块球,那可是我从裤裆里拿出的球。
没有人会在我的表演中生气,我是控制情绪的大师,只要是一群人,我就可以取悦他们,今天也一样。
今天早上,我的头部隐隐作痛,两片阿司匹林都没有任何作用,眼睛看东西更模糊了,我不知道药物失效和眼花有没有因果关系,可能是因为职业原因吧,我常常把不相干的事情联系起来制造冲突:
我眼花是因为镇头痛的阿司匹林没有作用。
我骑独轮车是因为制造汽车的人偷走我的自行车前轮,哦,野蛮的科技总是这样。
我们这个行业的没落是因为不苟言笑的绅士太多......这类俏皮话太多了,说不完。
我闭目养神,演出是在晚些时候,不妨现在在脑中过过流程。
我现在头痛,眼花,看来飞刀的表演要让给红鼻子来完成,那可是真刀,不能出现意外。
另外,我的演出要靠后,尽量多争取些时间来休息,如果恢复,就表演抛球接球的手艺,没恢复也不怕,在快要接不住的时候一股脑把球全部打乱,做几个懊恼的表情,再故意踩几个球滑到,那也会是个不错的笑点。
等等,演出前的热场还没安排?就用气球小丑来互动,他总有用不完的精力和耐性,单是一只气球小狗他就能变出好几种不同的动作,撒尿的,交配的,叼着骨头的......
这些气球可以换来小孩的笑容,这种笑容铺垫得越多,越到最后就越能感染心事重重的成年人。
我呢?我是是干脆只抛彩球串场还是表演重头戏?这个怕要视情况而定。
压轴一直都是我,他们也是来看这一出的,可能要硬着头皮上。
跳进大炮的人被一股强力的气压轰飞,然后精确地落在气垫上,在众人欢呼的中致敬收尾,嗯,压轴暂时不交给其他人,压轴只能是我。
差点把报幕给忘了,我很喜欢主持人的报幕,我们团里的读书人为我们精心杜撰的身世都在报幕里打下了伏笔:
“家住深山没有玩具,曾将猪大肠当成气球玩耍的橙鼻小丑。”
“来自和平小镇,前20年从没玩过飞刀,至今看见飞刀都瑟瑟发抖的——红鼻子。”
“曾是先生佣人,打破主人名贵葡萄酒后被扔出豪宅的,大笑!”
大笑就是我,团里只有我有一个像样的艺名,因为我的笑脸画得最为夸张,上扬的嘴角延伸到了太阳穴。
我很喜欢我的报幕词,充满了文学张力,显得我做任何事都会搞砸,让观众有一种明知结果的期待。
每次我故意没接住空中的彩球,主管模样的人——其实就是上一个卸完装的小丑,就会上台佯装生气对我骂骂咧咧,张牙舞爪,然后一脚把我揣进大炮,“轰”一声,我飞得老远,最后又在一片瞩目和欢呼声中落地,完美谢幕。
演出也确实照着预设的流程进行完毕了,不过也有失误,这次被头痛困扰的我是真的没有接住球,然后被大炮轰出去的那一瞬间,还真有这是最后一次表演的感觉。
故意的失误变成了真的失误,恩,这也是一种绝妙的冲突,我说过我是制造冲突的大师,我也说过,只要是一群人,我就可以轻易取悦他们。
只要是一群人。
表演全部结束了。他们集体上台敬礼,又下台送别观众,我没有,我已经收获了足够的掌声。
我好像还有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不过请等等,非工作时间我不会穿这么可笑的戏服。
难想象吧,非工作时间我也是和绅士一样西装革履。这个时候我才会进行表演之外的思考。
我在后台洗掉脸上的浓妆,在满墙的飞刀中随手取下一个,开始剃胡子。
已经深夜了。
我透过窗子,看了看夜空,把那个问题的答案吞了下去——
“离月圆的日子,还早吧?”
我说完这句话,看见镜子里的我挂着戏虐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