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世卿 第三十七章 战事又起


无为散了学堂回到院子,一眼便瞧见有陌生人坐在桌旁局促不安地看着童岄劈柴,他好几次想去接童岄手上的斧头,却被童岄命令着坐在那里歇息吃果。而童岄瞧见无为回来,立时放下斧头,上前接过无为手中的书简。

“师父……”

无为狐疑地瞅了眼童九,又看童岄模样,心下也明白了。

无为此时正饥渴难耐,整整喝了一壶茶水才罢,清儿如往日将饭菜摆上桌,不过今日又添了副碗筷,叫来童九让他坐下一起吃饭。

“我,我不饿,我稍后在厨房吃便好。”童九一惊忙低下头,后退了两步。

“坐下吃饭,这是鹿璃山,不是济城,无甚规矩。”童岄无奈,只得又给童九下了命令。童九违不得童岄,只得硬着头皮坐下。

“我们都是家人,莫要如此局促,吃饱才算。”清儿柔声安慰童九,将碗盛满推到他面前。童九捧着碗一时发愣,这才敢抬头打量这位少夫人,如梦方醒,相信他的少主确是娶了一位夫人,如今看来这位夫人倒是性子温和,并不是苛责之人,稍稍放下心。

童九吃饱饭,也歇息的差不多,即是家人,他也不再局促,执意收拾碗筷,没让清儿动手。清儿也确实没了旁的心思,正是心烦意乱之时,便也随了他去,径自一人回到屋子,再未出来。

童岄拎着煮好的茶水和果子,随无为去了书房,师徒二人相对而坐,童岄将童九带来的消息细细同无为说了。如今秋收刚过,南陵便兵集邳州,怕是要对济城下手了!济城城主已将南陵情形修书送于照阜,魏轸集齐全城兵车尽数压在城门口,只待他回去主持大局。

此间济城烽火骤然,全民待战,而南陵动,北卫必出,他们算准了,算准两国夹攻,西越必将顾此失彼,而此时潭州少主叶素势弱,并不是当年的叶景。北卫静待十多年,势要就此良机一雪前耻的!

南陵要取济城,北卫要拿潭州……

当年惨状还在脑海挥之不去,童岄夜夜梦回都是邳州城大火,火光冲天,惨叫不绝,他亦要为死在南陵战车下的邳州人报仇雪恨。

童岄心愁幽深,慢慢呼出口气,强制自己镇定。如今父不在,他要一人承受一城百姓得失与安危。不,不是他一人承受,是邳州旧民和济城军民,两城百姓同他一起,同仇敌忾……

当年他们失了邳州,失了一城沃土家园,若再失济城,那西越当真一步步被南陵瓜分殆尽。当年父和魏琳叔父,还有战死的叶景叶叔父,他们,他们的选择,他们的心,童岄越发明白,也越发无所畏惧了!想到这些,他不禁双目通红,死死握紧了双手。

无为握着手中的茶杯,无论如何都觉这茶涩口,没想到这一天又来了!确是又来了,当年是童莘,如今是童莘的儿子童岄,童岄不仅是童莘的儿子,亦是他徒儿。他当年眼睁睁看着叶景,又看童莘皆为西越,为西越百姓战死病死,而他如今还要缩在鹿璃山看着,看着他的爱徒披甲冲锋?

无为此时心里矛盾极了!或是矛盾,或是愧疚,又或不安!总之,这茶越喝越苦……他如今并不是西越丞相伯亦,他不过是个孑然一身的山野闲人,无为。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道顺从自然,清静无为,而无所不为!

无为不觉又抬头看向了鹿璃山。鹿璃山云雾缭绕,将高不可攀的山脊遮去大半,若隐若现。如同他眸中,那若隐若现的心绪。

彼时,清儿亦倚在窗边,抬头望鹿璃山终年不化的积雪,远而又近,寒气凌人,她好像突然就懂了,懂了师父平日在瞧什么,亦懂了童岄又为何时常望鹿璃山发呆。

行路难,行路难啊!又如何攀?如何攀?清儿整个人颓在墙角发抖,他要走了,他终是学成下山,要去攀那高不可攀的山脊了,艰难险阻,浴血搏命。

清儿从见到童岄就知道,他不属于这里,他学成是要回济城的,那时她还是他的小师姐。而如今,她是他的妻,他是他的夫,她又如何舍得放他走?清儿彼时心里乱极了,眼中已然恍惚,跌撞着奔到床边,瘫坐了下去。

半晌,无为才回过神,颤巍巍地问童岄:“那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后日……”童岄嗫嚅着便站起身,郑重同无为磕下头去,“大战在即,徒儿,徒儿后日便得起身赶回济城,在此,拜别师父大恩。”童岄濡湿了双眼,匐在无为脚下久久未起身。

无为老眼昏花地看着他,愣愣看着他,想着三年前初见他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世事难料:“童莘你这老东西!”无为看着自己三年来悉心教导出来的好徒儿,不知为何在心里暗骂起他老父来,可骂归骂,他还不得不慨叹一声,童莘却是生了一个好儿子!无为泪眼含笑地支起身子,将童岄扶起。

“走吧,走吧,你和清儿都走了,为师才可放心。”

童岄忽地抬头看着无为,摇摇头心痛道:“怕是清儿并不肯跟我回去……这样,也好!”

无为狐疑地对上童岄的眼,心内恍然就是一揪。

夜已深,童岄才夹着书简从无为屋子出来,他在后院洗漱完毕回到自己屋子,见清儿已背对着他和衣睡下。童岄未舍惊动她,也轻声脱了深衣上床,伸出手臂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月光柔柔地撒进来,伴着声声蛙叫和蛐鸣,亦是越叫越柔,或不忍打破这温柔的夜,如水静寂。

童岄紧紧搂了搂清儿,下巴抵在她肩膀上贪婪的嗅着她脖颈或是发上的味道,那味道,夜夜安他心神,解他思乡之情,慰他茫茫心海。

“你要走了?”清儿低低的声音从童岄手臂里兀的响起,“我知道,会有这一天,可我们才新婚。”

童岄一惊,方才感受到的安心旋即被一阵铺天盖地的忧伤淹没,只得在她背后轻轻点头:“同我一起走吧,回济城。”

清儿在他臂弯里摇头:“我不能走,我须得留下照料师父。师父救我性命,养我长大,我不能丢下他一人在鹿璃山孤苦,为人子不能如此!”

“我去劝说师父,我们带着师父一起走。”

“没用的,师父是不会离开鹿璃山,我虽不知究竟为何,但我知道他绝不会再踏出鹿璃山半步了!”

童岄心内本还有些期待,或是师父能跟他们走也未可知,可清儿一盆冷水彻底将他的期待浇熄。是的,他亦不知到底因何,但他感觉师父留在鹿璃山或是更好。而他又如何执意带清儿独自离开,留他一人无人照料,为人子不可如此!

低低的恸哭声从童岄臂弯里传来,他红着眼睛将清儿不住发抖地身子掰过来,借着月光才瞧清楚,她的脸早被泪痕淹没。

关山月,月如钩,重重关山,重重月,寒从露起,凝在人心,吹落朔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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