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当个木匠唻着



       就生命历程来讲,眼下的笔者已然大半辈子过去,以村草里的俗话说就是,黄土已经埋到胸腹部了,虽未至脖子根儿,但也用不了几多年头了,因为只要半生闪过,年复一年的速率就快多了,自由落地一般,这几乎是所有人的经验。哈哈,萝卜头点大时,一过罢大年,心里不免失落:咋恁快年就没了?得多久才能熬到下一个大年呀;而至两鬓斑白,却反过来了:去年大年时的情形不还恍如昨日嘛,咋一忽闪又一个大年逼近了呢?这不是催命的节奏嘛。

       的确,年纪一大把倒是还不够格,但是大半把是有了。

       只内心深处一直有一枕挥之不去的梦:想置办一套属于自己的木匠家什,闲着没事时,乒乒乓乓一阵,打线挥锯,使斧抡刨,把一堆破木头变成几件有用途的木器。

       问题是自己平素一点木工基础也没,即便有那也不成。居民楼又不是专属你家的独门独院,你嘀哩框当老干活,相邻住户不找你算账才见鬼啦。

       故而,至今梦还是梦,还是将醒未醒时活跃在大脑皮层的下意识意象。

       乡谚曰:大旱三年,饿不死手艺人。而幼时见之最多的手艺便是木匠。东家平地起屋,立柱上梁,得靠木匠;西邻大婚在即,床柜箱笼以及梳妆台之来,同样得请木匠来打造;生下个孩子,一架小巧的婴儿车伊足见木匠的手艺和慧心;眼瞅着老人时日无多,则须请木匠来置办好“老房”(寿木)......

       可以想见,彼时的木匠在乡里受尊敬的程度。事事都“请”嘛,仿佛过去仕宦人家请西席似地。

       请木匠来做活的一般规矩是,雇主备料,场地也在雇主家的院落里,一刨一斧,一举一动皆在雇主的眼皮子底下,用料实在与否你心里清清楚楚,也省去了木匠将主家的某块珍贵木料像黄花梨紫檀木昧走的嫌疑。做活儿期间的伙食由主家提供,丰俭自便,一般都与家人同桌吃饭。如果雇主家本就穷得叮当响,饭食简陋,那没关系,吃饭穿衣看家当嘛。倘然明明家境富裕,端在匠人饭桌前的盘盏里却很是粗糙,那是寒碜人,那就要自讨说头,受人诟病了。搁了个心胸大度点的木匠自然没什么,但那种小心眼甚而心地歹毒点儿的家伙就不行了,譬如立柱上梁时在梁架间暗放一把瓦刀,那叫头上悬刀,家具木芯里楔进一根钉子而外表看不出,那叫一箭穿心,都是咒主家的把戏,最终吃亏的还是主家。

       一般请木匠,嘛器物得多少天,虽无死规定,但大致还是有个时间的,当然也得看原料是否齐整。如果你就一堆狗腿羊胯或旧木头,那就得在工钱数目上说话了,太过费事的话,木匠会干脆拒绝。由件数而不是按时日来确定工钱,故而主家也不必整天死盯,不担心对方会磨洋工。

       哈,看看,吃了你的还赚了你的钱,你还不敢得罪。而木匠的全部付出呢不过是时间上的损耗和铁器上的些许磨损而已,所得呢大概是一般田间劳动的五六倍之多。

       笔者大概七八岁时,父亲请来一个木匠给尚健在的爷爷奶奶预备棺木,木匠是个山东人,说话也听不懂。幼小的笔者于是搬只小凳坐在一旁饶有趣味地看木匠干活。有时候,家人都出去了,家里就剩自己和木匠这两个互不相干的两个人,一个呢专心致志地干,一个呢聚精会神地看,各不搭话,大半晌就这么不知不觉过去。现在想起来都别有意思。很多木匠都是眯眯眼,那位也是,不知是不是由于瞄准动作——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眯缝着——过于频繁而形成。笔者至今对当地的传统戏曲不感兴趣而对木匠硺木,铁匠打铁,石匠凿石之类场景感觉着迷不知与当初的那段经历有关。

       更有意思的是,当棺木做到空疙喽状态时,趁木匠有事不在场,小男孩天生的那种淘气本能倏然而来,竟兀自躺身里面,身下的刨花还挺柔软,一种捉迷藏躲于其中而无人发现的快感油然而生。不过当盖板即成,只剩下一些细节打磨之时,一具棺木特有的恐怖之相陡然而来,看上去阴森森很是怕人,看兴随之也结束。

       明朝有个名副其实的“木匠皇帝”朱由校。其人对木匠活有着浓厚的兴趣,也很有天分。亲自动手做木工,盖小宫殿。据说,凡是他所看过的木器用具、亭台楼榭,都能做出来。他手造的漆器、床、梳匣等,均装饰五彩,精巧绝伦,出人意料。他如果生在民间,绝对是一位后世传颂的能工巧匠,可命运却让他当了一位失败的皇帝。真可谓造化弄人,此生成殇。

       而今的笔者,垂然渐老,但与木匠的那点缘分依然在心。对能够看到的各类木器,比如对古建筑的卯榫构架,脊柱翘檐等等,依然多一分灵犀,仿佛文人诗客对杨樱赵柳,姚黄魏紫的倾心追慕。对眼下的红木质地古典家具收藏当然也心有戚戚,只咱一穷酸之人,铁定买不起,渐渐也就心思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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