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上严严实实地拉上了暗色的厚窗帘。
地面上流着水,那是为了冲走脏物和手术中淌下的鲜血。流水发出轻微的声响,水面反射出吊在屋顶的巨大无影灯的灯光,使整个手术室仿佛笼罩在一种燃烧着的白色火焰的光芒中。
在这种奇特的光芒中,橡胶围裙上罩着手术服、穿着拖鞋的满大鹏院长、姬医生、甄护士长和麻醉师都姝妍等人看上去就像海水中的水草般轻飘飘地移动着。
赵定燕向左侧卧在手术台上,正由都姝妍对他进行全身麻醉。
甄护士长把纱布递给满大鹏院长。
满院长擦拭了一下湿漉漉的手,然后将纱布丢在地下。
姬秀声为满院长举着手术服。
满院长双手伸进手术服的袖子里。
甄护士长在满院长身后为他系好手术服的带子。
姬秀声给满院长准备好手术手套。
满院长先把右手伸进手套。
满院长走到手术台旁,开始查看消毒盘中的手术器械。
止血钳、肋骨钳、小镊子等相互碰撞发出尖锐的金属声。
满院长问:“麻醉情况怎么样?”
都姝妍:深度麻醉已很充分。
冯子越脱下赵定燕的手术衣。
满院长说:“消毒钳。”
姬秀声答:“是。”
姬秀声将消毒钳分别递给满院长和冯子越。
满院长用消毒钳夹起浸了碘酊的纱布在赵定燕受伤的脊背上涂抹。
那时爆炸时,受伤的部位。
姬秀声为他进行身体前面的消毒。
两人消毒完毕后,满院长在赵定燕身上盖了四片消毒巾,调整好手术状态。
“好了,开始。”
此刻,内压舱的风机声宛如静静的山谷传来轻轻的轰鸣声。
突然炮响彻山谷,赵定燕感到一丝疼痛。
自从被水笙救护以来,即便是深度麻醉,赵定燕也有微微的感觉。
无数鸟儿惊上了天空,将月亮遮盖城一团黑漆漆的圆盘。
“暴露了?”
大个李惊讶得问。
与他声音一起响起的是几声炮响。
“没有,应该没暴露!”
赵定燕指向山岗。
二人正说着话,猛听得东方一声沉雷,象是有人在坛子里放响一枚雷子炮仗。
这个声音虽然不很响,但却震得人心里一撼。
接着一阵凉风习习卷地而来,还带着微微的雨腥味。
众人向西望去,只见楼云翻滚峥嵘而起,殷红的晚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殆尽,一层又一层的云,或淡蓝、或微褐、或绛红、或铅灰,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在摧动着,交替重叠着袅袅升腾,已闭合了半边蓝天。
只刹那间,已将大地、山丘与村庄笼罩在深红色的月色中。
乌云中闪电时隐时现,但雷声却不甚响亮,像碾在石桥上的车轮,愈滚愈近。
就在这时,外面渐暗的天空突然变成了炽热的黄色,随即是红色,但不是落日那种柔和宜人的红,而是枯萎的紫罗兰的那种颜色,并且从来没有这么明亮过。
赵定燕的脑子还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无数纷繁可怕的事情便一古脑儿向他袭来。
他身下的土地突然被翻起,装甲车被抛离地面,并像一个被小孩子踢着的玩具一样翻向一侧。
即便如此,他还是被已经袭到他身旁的闪光几乎弄瞎了眼,像被一个巨人的千钧巨掌扇过一般,他的双耳被一股超压力波震聋。
大家勉强想站稳,但即使是大个李被地面的震动摇的一个趔趄又一个趔趄,最终还是扑倒在了地上。
如果赵定燕神志稍微清醒些,他一定会想到这是地震。
但即使是地震并没有这种威力,何况大炮的攻击也没有给他这么长的思考时间。
大批炮弹急速掠过头顶,爆炸声随之响起,震天动地,火光照亮了天空,炮击仿佛无休无止,
在它结束后,春华山里的所有的生命似乎都已灰飞烟灭。
赖飞鸿爬在地上瑟瑟发抖。
“看!看山顶!”
他声嘶力竭得大喊着。
山顶上,下午还光秃秃只有山岩的地方突然出现了许多房屋。
这些占地很广的建筑四周都有矮矮的墙垣,墙垣外侧有几十米长的光滑陡峭的斜坡,斜坡上并排扎着高高的木桩围拢着,最终组成了十几个相互串联起来的寨子。
这些寨子一个个壁垒森严,好似一座座城堡随着炮声的起伏变幻着色彩。
“轰隆隆”,炮击声音越来越近,充满整个山谷。
远处的山下,拐弯处终于出现了一列车队。
前边是装有沉重的坦克,其后是载着步兵的装甲车,再后边是带有顶棚的运输车,大炮牵引车、油车、然后又是卡车。
“日本兵——”
伍四凯的嘴唇微动,想数清有多少。
薛福贵用步枪的瞄准镜观察坐在装甲车上的士兵、头露在舱外的机械师--------
驾驶员和集中精力驾驶卡车的司机。
车队绵延整个峡谷,拐弯处又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新装备。
“我的天,一共有多少啊?”赖飞鸿高兴地喊着。
突然从上边什么地方一股烟柱朝车队飞来,接着又是一股。
第一颗榴弹在飞行中爆炸,第二颗落在卡车的车身上。
卡车被燃烧的帆布包围,步兵们从装甲车上纷纷跳下,以车身作掩护。
尽管看不见敌人,坦克关上了舱口,调转了炮塔。
这些房屋都建在山顶或山坡上。
原来,山寨反攻了。
赵定燕很难想象建造如此漂亮、视野如此开阔的房屋所需花费的工程砍伐树木、搬运石头等。
但当年的南京的防御绝不是盖着玩的,但最后还是被日本军打了下来,或者这些山寨房屋的命运也是如此。
但山寨里的房屋居高临下,四周稍有风吹草动,都能及时被发觉。
那光滑的斜坡用军事用语来说就是歼敌区,即自动武器的火力区。
每幢房子四周的石墙足以抵挡任何子弹,甚至机枪子弹。
何况每幢房子只有一条通道,通向其惟一的大门。
甚至,赵定燕看见,在在寨子里的每幢房子都设有七八个圈圈的地方,几个将水车叶子放在顶上的家伙飞起又落下。
通过望远镜,他还能看见紧靠墙垣内侧有一条专供岗哨执勤走动的砾石路或水泥路。
要攻下这么一座城堡,一个训练有素的步兵连恐怕也不容易,也许得用迫击炮和美龄战机来掩护。
“我这是在想什么?!”
赵定燕使劲拍拍自己的脸。
“必须把这些家伙活着待出去!”
赵定燕暗暗发誓。
随着时间的推移,山寨发起猛烈的远程炮火攻击。
一时间,春华山上上出面了大大小小数以千计的爆炸,红色的枪子,淡蓝色的弹道,剧烈的碰撞产生的力量使整个山岗在颤抖。
星空璀璨的礼花在绽放,从一支支血红的玫瑰一样盛开在黑色的夜里,那种动人心魄的声响回荡在春华山大地上。
一声闷响后,紧跟着整个天地一阵晃动,耀眼的白色光芒照亮了整个山峦。
不消片刻,车队已被数千颗子弹做了亲密的接触。
车队停了下来,一个铁皮做的巨大家伙从卡车上坐了起来,然后一个翻身从从卡车上下来,接着一马当先得冲向了山岗。
它的身后是千军万马,齐声呐喊着,势如山洪暴发,一路狂泻。
于是,作为国民革命七十四军的顶尖狙击手薛福贵看到了他这辈子从未看见过的景象。
只见铁皮家伙手中提着一把硕大的枪支,每次铁皮家伙抬起手,枪中连续发出橙色的光束。
光束冲向天空,每次山寨的树桩都有一片发出红色的斑点。
随着斑点的明灭,无数的金属碎片都散落在薛富贵的四周。
接着,他们四周的草坪、树木被掉落的火球点燃,越烧越大。
“啊——”
薛富贵望着天空纷纷坠落的堡垒护甲,仿佛看到了去往天堂的道路,他迷迷糊糊得站起身,望着眼前惊人的景象他放声长啸。
短短三十秒,这个机甲展现出来的远程快速狙击能力,已经完全颠覆了他脑中常规狙击手的常识。
在狙击手的教程中,最优秀的机甲狙击手,二十秒锁定一个目标,接着用五秒来使得呼吸平稳,再用三十秒摧毁一个敌人,然后捡起子弹迅速撤离。
这是七十四军全军优秀的甲级狙击手的标准,但现在,眼前的这个高大的铁皮家伙,居然三十秒内,连续射击了五十次,并且枪枪命中山寨上的枪火。
“富贵哥、富贵哥!”
可无论赖飞鸿怎么喊,薛富贵痴愣愣得望着眼前不可思议的
“滚你妈的蛋,鬼喊什么!”
身边的赵定燕发觉薛富贵的异样,一脚把薛富贵踢到在地。
“打醒!”
说完,赵定燕将文件袋放进自己的军事背包里。
赵定燕冲着大个李与信使大喊。
大个李与信使相互忘了一眼,霹雳啪嚓得打向了薛富贵。
慢慢得,薛富贵的身上有了轻微的疼痛感。
疼痛感越来越重,这时就听身后“啊”的一声。
薛富贵终于清醒了,他一晃身躲过身后的攻击,然后扭过头朝着身后大喊道:“谁啊!不想活了?!”
赖飞鸿一看富贵哥清醒了,一把抱住薛富贵。
“富贵哥,我还以为你的魂被勾走了。”
“你们到底走不走?!”
大个子背着“赶尸”重新跑了回来。
顷刻的工夫,接着他又像在旷野上追赶着野兔子般消失在了黑夜里,
“日军火力不可能这么厉害。”
信使抱着大个李的机枪边跑边对赵定燕说。
自淞沪战役,信使参加国民革命第七十四军以来,他在赵定燕的带领下从黄浦江打到南京在达到长沙,与日军交战的火力虽猛,但他从没见过如此激烈的战斗。
“不管,先不管,先回山腰村!让你不好好跑!”
赵定燕拉着伍四凯,边跑边对信使大喊道。
薛富贵在风中里瑟瑟发抖,他竭力将注意力集中在赵定燕昏暗的背影上。
当那个身影直起身子,开始无声地向山岗上时攀爬,他也跟着它爬回路面,
他和他们跑在会山腰村的路上,感觉自己的呼吸声是如此清晰,短浅的嘶啦声出入着他的鼻腔,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吹进军帽的秋风那模糊而持续的哼鸣。
看他们是像他一样背着步枪呢,还是已经把它握在手中,好随时开枪。
他希望自己能离战友们近些,但他还是不禁想回头看春华山边的那场战斗。
果然见北边三个殷红的点,第一个在下落熄灭,第二颗也在顶点抛下,第三点甚是明亮,悠悠然,上升得很慢了。
薛富贵自小喜欢打架,虽然爹娘舍不得打他,但他即打其他小孩,他也被其他大人打,直到日本兵打到中国后,他觉得自己的浑身力气终于有了去向,于是他参了军。
但军队里的日子却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冲锋是肉,逃跑是汤,着几年肉少谈更多,真是乏味。
现在疾雷般轰鸣的声音灌进耳中,枪火随着闷雷从一团极亮的火光中向他传来。宛如春节时烟花齐升而起,顿时满天异彩缤纷。
“好美啊!”
他跟在战友身后,再次大喊。
“再他妈鬼叫,我让大个李拿针缝了你的嘴!”
接着,赵定燕就将他的枪接了过去,此时他的身上已经背了三把枪。
“他们在那儿。”大个李指着,第一个冲向山腰。
山腰休养的那几个战友也拄着拐杖,前前后后站在山坡屋前。
赵定燕、信使和薛福贵紧随在大个李的其后。
“小伍呢?!”
赵定燕问信使。
“刚还在呢。”
信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