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狂的一休,真正的高僧

80后的童年里,少不了一休。

无论是那首洗脑的片头曲还是那个打坐思考的姿势,都已经深入人心。即便是几十年以后的现在,只要听到这个名字,那首歌和那个画面便会马上出现在脑海里。

在我们的印象中,他是一个天真,活泼,充满智慧的孩子。但遗憾的是,我们心中的这些一些形象,大部分都是杜撰出来的。

真实的一休,是一个“疯子”。

落魄皇族

不知多少人还记得《聪明的一休》片尾曲,名字叫做《给母亲大人的一封信》,歌词中满含着一休对母亲的思念之情。

之所以有这样的情节,与他的身世有关。

一休通称一休宗纯(一休是法号,宗纯是法名),幼名千菊丸,是后小松天皇的儿子。日本的天皇长期被架空,实权掌握在幕府手里,一休的母亲因为出身于敌对势力家族而遭到幕府将军放逐,一休也因此被安排到寺院出家,其目的就是防止他留下后代。

日本僧人可以娶妻吃肉是明治维新之后的事,而且仅限于那些父子世袭的私人寺院(子孙院)。

一休是个文学天才,13岁便写出汉诗《长门春草》,因而名满京都:

秋荒长信美人吟,

径路无媒上苑阴。

荣辱悲欢目前事,

君恩浅处草方深。

他在诗中借美人比喻母亲,表达了对母亲遭遇的慨叹。

十七岁时,他又写出了充满青春气息的《春衣宿花》:

吟行客袖几时情,

开落百花天地清。

枕上香风寐耶寤,

一场春梦不分明

可以看出此时的一休并未开悟,虽然他早已出家入寺,但内心却沉湎于儿女情长之中。

这些诗句虽然优美,从中却可以看出此时的一休并未开悟。虽然他早已出家入寺,但内心却沉湎于儿女情长之中。

洞山三顿

一休21岁那年,曾授予他“宗纯”这一法名的师父谦翁宗为去世。师父的去世给了一休极大的打击,他曾经试图自杀但被人救下,后来又投入到大德寺高僧华叟宗云门下拜其为师。

在华叟门下,一休参透了禅宗的著名公案“洞山三顿棒”其中的道理。

这个故事发生在中国宋代,一位名为洞山守初的禅师拜访另一位禅师云门文偃。

云门问他:“从哪来?”

答曰:“查渡”

又问:“在哪里结夏(佛教的一种仪式)?”

答曰:“湖南报慈。”

再问:“何时离开?”

答曰:“八月二十五日。”

云门这时候说:“我应该打你三顿棒(按日本人对此公案的记述,一顿为二十棒,三顿共计六十棒),今天暂且饶了你!”

洞山思索了一夜,第二天又来请教,云门说:“饭桶!江西和湖南就这么白去了吗!”

洞山因此觉悟,一休却参不透其中道理。

直到一天,他听到了一个盲人平家琵琶师(相当于中国的说唱艺人)弹唱了《衹王失宠》的故事。

被平清盛驱逐出家门的衹王与自己的母亲是那样的相似,悲凉乐曲让他忍不住夺门而出,来到琵琶湖畔痛哭,直到眼泪哭干,直到天色渐明。

此时一休突然领悟。

多年来,他一直纠结于自己的身世。

父亲是天皇,母亲却是叛党。

自己究竟是皇族血脉,还是叛党余孽?

今天他终于明白,自己所纠结的,正是洞山所执迷的。

洞山游历四方是为了领悟禅意,而不是为了记住所去过的地方。

自己活在世上是为了经历人生,而不是为了纠结曾经的过往。

于是第二天,一休写下了这样的话:

有漏路(うろぢ)より無漏路(むろぢ)へ帰る 一休み 雨ふらば降れ 風ふかば吹け

这句话的直白翻译是:从有漏路前往无漏路过程中稍作休息,若要下雨任它下,若要刮风任它刮。

“漏”在佛教中的意思大致相当于烦恼,佛教修行的目标便是去除烦恼,而众生终有一死,死后也没有了生前的烦恼。

因此他的意思是,人生只不过是人由生到死之间的一段小小的休息时间,即便是狂风暴雨,也要去体会,去享受。

重要的是过程,而不是起点和终点。

这句话中的“一休み(稍作休息)”便是一休这一法号的由来。

此时的一休参透了洞山三顿棒的道理,却仍旧没有悟道。

因为所谓的享受与体会,仍旧是一种执着。

悟道而狂

二十七岁那年,一休终于觉悟。

那天夜里他独自乘船来到琵琶湖中坐禅,在破晓时分突然听见了乌鸦的叫声,这让他想起一句和歌:

闇の夜に 鳴かぬ烏の 声きけば  生まれぬ先の 父ぞ恋しき

在漆黑的夜里听见不会鸣叫的乌鸦之啼的话,就会思念起尚未出生前的父亲。

于是一休顿悟。

漆黑的夜里乌鸦不会鸣叫,尚未出生的自己也无法思念父母。

叫声不存在但乌鸦存在,自己不存在但父母存在。

我查阅了很多中文和日文的网站,看了很多中国人和日本人对这句话进行的解读,却始终不得要领。

到最后,我突然明白了,不曾觉悟的自己,根本无法知晓悟道者的心境。

就像人无法描述红外线和紫外线的色彩,无法形容超声波和次声波的旋律。

因此我只能将这句话的基本意义展示出来,至于能不能理解,只能看各位的境界了。

第二天,一休将自己的心境告诉了师父华叟,华叟承认了他的悟道,准备授予他印可——即开悟的证书,但一休连看都不看一样,扬长而去,华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哈哈大笑。

对于一个真正的悟道者来说,所谓的证书与废纸没有区别。

这时起,一休的癫狂开始显现出来。

过了两年,寺中举行了盛大的法会,参会众僧皆正装华服,端庄严肃,唯有一休穿着布衣草履前来。华叟见状责问他:“为何毫无威仪?”一休回答:“余独润色一众。”

任凭你们衣装严整,内心却一片灰暗,只有我才能给你们增添色彩。

后来有人问起华叟将来谁可以继承衣钵,华叟说:“一休虽狂,但乃赤子。”

三十四岁那年,华叟圆寂。这次一休不再悲伤,早已看穿一切的他离开寺院,开始在民间云游。 

癫狂半生

一休的后半生是疯狂的。

他曾身穿法衣,腰间插着一把朱红色刀鞘的长刀在闹市中昂首阔步。携带刀具的僧人让众人十分惊奇,于是有人上前询问,一休回答:“这只是一把无法杀人的木刀,就像那些横行在世上的和尚们一样,看似威严,实际上却毫无用处。”

正月时节,本是生意人买卖兴隆之时,可京都城的众商户却都不敢开门,因为一休将骷髅顶在法杖之上沿街行走,挨家挨户大叫:“小心!小心!”

一休是禅宗僧人,但与净土真宗的法主(类似首领)莲如和尚是好友。某天莲如外出归来,见到一休竟然枕着净土宗的最高信仰无量寿佛(即阿弥陀佛)的佛像睡觉。但莲如并未生气,而是对一休说:“你在拿我赚钱的家伙做些什么?”接着二人相视大笑。

如果这些只是行为有些乖谬,那么接下来的举动就足以让人瞠目结舌。

早年严守佛家戒律的一休,后期开始喝酒吃肉,并流连于风月场中。

而在77岁高龄之时,他爱上了一个名为森的,时年35岁的失明琵琶艺人。他与其相守余生并为之写下许多风流诗句。这些诗记载在他诗集《狂云集》中,其内容之露骨,已经到了如果将之摘抄下来足以让这篇文章无法过审的程度。

甚至一些日本野史记载,他与森生下了一个儿子,就是后来一休的大弟子岐翁绍祯。

然而这并不是最劲爆的。中文的维基百科将他列入了“日本男双性恋者”这一分类之中,日语维基更是直言他沾染“男色”。

这些普通人都未必做得出的事情,却发生在一个高僧身上,实在是匪夷所思。

难道高僧就可以肆意的花天酒地,这与凡人又有何区别?

净空法师曾讲述过《高僧传》当中的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位禅师,自己喝酒吃肉,却教徒弟们严守戒律,徒弟们很不服气,向师父提出抗议。

师父说:“好啊,明日你们准备好铁锹和镐头等工具,我带你们吃肉。”

第二天师父将徒弟们带到一处乱葬岗中,挖出一具尸体,然后用火烤了让徒弟们吃。

徒弟们谁都无法下口,禅师却泰然自若地吃着,并对他们说:

“如果你们能像我一样,那么酒肉任你享用;如若不然,就老老实实地遵守那些戒规!”

大智慧,如同疯癫。

一休所处的时代,佛法受到世俗推崇,百姓们虔诚地供奉香火,却滋养出一群趁机敛财满足私欲的伪僧。更有一些禅宗僧人,因官宦人家喜好附庸风雅,进而趋炎附势,以为其作诗附会为生,宛如台上的歌女。

而那些证明所谓悟道的印可,也成为了无耻之徒发财的敲门砖。

正是因为这样,一休才丢弃了那张印可,而他种种癫狂的行径,正是向那些虚伪戒律所发起的挑战。

那些虚伪之人,靠清规戒律维持外表的庄严,私下里却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而一休虽然外表放浪形骸,内心却无比纯洁高尚。

后世大多数人只看到他花天酒地,却看不到他深入百姓之中体恤疾苦;看不到他为救济贫困之人,只身与权贵周旋;看不到他怒骂当权者的无耻,对战乱的悲愤。

正因如此,他才会受到民众的景仰,被后世所赞扬。

圆寂

生命的最后几年,一休回到寺院之中,将精力放在修复那些饱受战争摧残的佛刹上。

虽然因为厌恶寺中的恶俗之风而出走,他的心却始终与之相连。

最终,一休因罹患疟疾而离世,享年八十八岁。他的遗骨被放置在京都酬恩庵的慈扬塔中,酬恩庵从此被人们称为“一休寺”。

一休是日本临济宗的正宗传人,虽然其弟子众多,但在他生前却没有为任何一个人发放的“印可”,也没有指定任何继承者。

但他的佛法并没有因此断绝,在他圆寂之后,他的弟子们每年都会来到存放其遗骨的祖师塔,通过这种“集结”的方式,将他的思想传承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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