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十几岁双相患者的故事

我今年十八,两年前,我确诊了重度抑郁和重度焦虑。黑狗就这么爬在我的身上,拽不下来。

在这里,我和大家畅谈一下我的病程,也算是记录吧。

我的童年并不美好,那些阴暗潮湿的日子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父母关系不好,总是打架,会有血。一开始很害怕,但渐渐地,渐渐地,我竟然习惯了,习惯真是可怕。

父亲是个尖酸刻薄的人,喜欢阴阳怪气地嘲讽我们。他最擅长的是,贬低别人抬高自己。他好赌,输了很多钱,为了这件事,他们常常动起手来。

母亲并不是柔弱的人,不然就是家暴而不是打架。作为女性,爱美并没有错。可父亲会气凶凶地剪烂她的衣裙,恶狠狠地侮辱她,什么难听的词都有。



我的整个童年,就是这么的不稳定。其实我想说的是,糟糕透顶。

所以我渐渐地敏感自卑,胆小怕事,成绩也随着烟灰缸砸碎的抛物线下滑。我开始高兴不起来,做噩梦,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其实不是睡不着,是不敢睡。

那时我正上六年级,我总是第一个到教室。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熬到五点就去学校,冬天的时候天还没亮呢。有时候校门还没开,我就慢慢等,等门卫开门。我总觉得,学校比家里安全。我会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儿。然后开始一天的课程。

其实不睡觉还要上课是很累的。可我还是强撑着到了初中。

初中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男孩子。他活泼,笑起来有光亮,仿佛照亮了我的世界。家里已经是残破的了。母亲离开了很久。很久很久她都没有回来。

而那个男孩子,兀然闯进了我本来灰暗的世界,照亮了一切。就暂且称它为y吧。

y的童年也不好,父亲会打他,父子关系十分僵硬。他的很敏感,甚至可以说有点偏激。他会因为我看到他和一群人站在一起,先跟别的人打了招呼而生气。

但是他也会在冬天的时候替我暖手,给我倒热水,把外套借给我穿。还会偷偷的拉住我的手和我说悄悄话。



我没见过爱,我以为不打你就是爱你。

可是,糟糕的是,除了一开始的温柔过去,后来的y变了。他变得喜怒无常,无缘无故不理我,甚至有的时候会甩开我的手。他开始冷暴力。

消息不回,电话不接,到他的班级里找他也不理我。我慌了,不知所措。

学校早恋的小情侣很多。而班主任好像知道了什么,把我叫到办公室谈心,问了我们的事。

具体什么不记得了,只记得她说:“我知道你只是想找个依靠。”

这句话直直地戳进我的心脏,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我觉得这一切好悲哀,从办公室回到教室,我抹着眼泪,路过他的班级,我想我们是没有以后的。

后来,后来他告诉我,他患有精神疾病。精神分裂,我有些惊讶,但还是接受。我说,没关系我接受你,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么。原来他的喜怒无常,冷漠暴力都是因为这个病。

他提出了分手。没有任何理由的,分手。他的确是照亮了我,可只是短暂的照亮。我怎么也抓不住这光,它从指缝间溜走了。


他会和别的女生暧昧,会不理我,会对我恶语相向。他让我觉得我是最差劲的人,此时家里混乱不堪,我摇摇欲坠,沉受不了这样的情况。我变得抑郁,爱哭,几次想要跳楼。

我好像明白了,我是不是,病了?

我没有和父母说,我怕换来他们的嘲讽和冷语。父母不能依靠,y不能依靠,我像浮萍一样飘荡,自生自灭。

所幸初三我的成绩还不错,参加了提前招生考试。差一点,就考到了。

母亲觉得这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拖班主任找关系把我硬塞了进去。我以提前招生录取到县里的一中上学。

初三下册,同学们还在冲刺中考。我已经开始学习高中内容,同时准备中考。

新的学校,新的同学,新的老师,一切都是崭新又陌生。

一中是寄宿学校,我适应不了,和室友发生了很多矛盾。学习也跟不上,次次倒数,不及格。这对一向成绩很好的我来说是一次重大的打击。

没多久,我不堪重负,请假越来越频繁,不想到学校里去。

我每天每天都在哭,一切都是灰色的。看到窗口就想跳下去,我很不好。

高一的时候我终于犹犹豫豫和母亲说,我可能病了,带我去医院看看。然而父亲觉得母亲在任由我胡闹。

那时母亲在南京,她带我到南京的医院检查。医生很有耐心一系列的检查报告显示我病了,重度抑郁和重度焦虑,几个字刺痛了我的眼睛。

医生说,要看着点我,严防,自,杀,还给我开了很多药嘱咐我按时吃药,定期复查。母亲不敢相信,活泼开朗的小女孩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向深渊的。她忍不住哭了出来,求医生救救我。

我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和我预期的差不多。

于是我休学,开始治疗。

刚开始吃药我反而更严重了。我会烦躁,用头撞墙,用指甲扣手,打自己的头,不停地伤害自己。

很快地,又去了医院。这次是在南昌。南昌的医生建议我入院尝试mect治疗。

办好了各种手续,母亲陪着我住了院。入院诊断是,双相情感障碍。

这里是半封闭的病房,可以出去玩。我每天就和母亲到处逛逛,去附近的猫咖撸猫。现在想想,那时是真的快乐。

医院也有年纪相仿的病友,大家经常会聚在一起玩,很是热闹。

住了一段时间,我开始进行mect治疗。

治疗室在另一栋大楼,我们会由医生带着过去。早上不能吃喝,否则不能做。

在外面等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很漂亮的粉色头发的姐姐,她是封闭式病人,穿着病服,皮肤苍白。其实我记不太得了,只记得我对她印象深刻。

轮到我的时候,进去,躺在床上。医生会给你额头上擦酒精味很重的东西,然后很快地就失去了意识。那种感觉真的不好受。

做完我会被轮椅推回房间睡觉,等醒来,我变得很呆。记不住昨天的事情,记忆非常差。

我做了六次,记性变得特别差,很长一段时间,直至今日,我的记性还是非常不好。

可当初医生说很快就可以缓解,可我没有。我是怎么出院的呢,不是自然出院的。是因为我住不下去,在医院突然冲向车辆。

半封闭的病房不配合治疗是不能住的,所以我出院了。

出院没多久,我在家里吞了很多药。妈妈发现我和她讲话不说话只流泪觉得不对,我当时是真的说不了话。于是送到了医院。

长长的管子通到我胃里,很多的水灌进去,我不停挣扎,母亲和亲人们摁着我,后来可以看到我的肩膀都青了。我不由苦笑,其实我是不想被救的。可我还是被救了。

我洗胃之后很久才醒过来。妈妈一度害怕我醒不来,期间我可以听见她说话,可是动不了。

在医院住了几天,然后就出来了。医生说别再干傻事了。我没有应。

从确诊之前到治疗期间,a一直陪着我。a是个很勇敢的女生,我这么觉得。我们关系很好,什么事都一起,一起上厕所,一起逛操场,一起睡觉,一起打闹。我想我们是灵魂上的双胞胎。

可后来我去了南京治疗,和她异地了,可这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我在南京待了很久。



我以为我会好好生活。然而我又一次,放弃了自己。趁母亲出门,我吞了一罐药,昏迷在沙发上。他们回来后又马上把我送进医院洗胃。

我虽然昏迷但有一点意识。在转医院的时候大家一二三把我抬起来再放下。我记得很清楚,似乎历历在目,可我从未看见过。

我醒来的时候是躺在病床上,鼻子里插着管,插着尿管,打着留置针,绑着束缚带。不得动弹,呼吸很难受。

醒来之后医生护士们围了过来。她们问了些问题,我插着管,含糊不清,说不了话。后面护士把鼻子里的管拔了出来,很长,很疼。我就一直吐痰,吐出来都是血。每天输液,护士说是要靠排尿把药物成分排出来。

一开始不能吃也不能喝,拔了尿管之后可以吃点半流质。医生说我恢复的不错,第二天差不多可以把心电监护撤掉。



医院建议我住院治疗,于是我又住院了。在617病区,护工奶奶很好,照顾的很仔细。病友们也很友好,大家一起打牌,聊天,吃饭。

我又开始了mect的治疗,可效果微乎其微,副作用太大了。没过多久我出院了,还是因为待不下去……母亲很无奈。

出院的时候下着大雪,纷纷扬扬。

现在在家吃药治疗,定期复诊。可我不太好,吃不下东西,几乎不吃,母亲很愁。那几缕白发似乎为我而生。



我想到y,他也会老去么。看到一个很像他的人,心跳很快。

从前我以为是心动,我现在才明白,我现在的是害怕。害怕他又来伤害我,任何像他的人都会让我害怕。我现在对他已经没有什么念想了。

我有喜欢的人,想一直在一起,想有未来的那种,可我还是会记得他。我也不可能忘记他,毕竟他带给我的伤痛并不是暂时的,我所受到的伤痛都不会是暂时的。

所以他像是阴影,我很庆幸我突然想明白了。

我不再执着于他为什么要伤害我,有些释然。

但我偶尔想起他也会问自己“为什么”,然而世上并不是每件事情都能说出缘由。所以我明知道,但我偏又要问。像是在为当初的自己打抱不平,“虽有些迟了,但总比没有的好”,我对自己这么说。

也是因着这个原因a一直认为我还喜欢他,且会喜欢很久。他最后一次不说缘由的分开之后,我颇有些不甘心,又缠了他好一阵子,现在想起觉得十分稚气。

可要是能重来,我还会这样做。那时也是仅仅为了一句为什么却始终也没得答案,或许我给他带去过伤痛,但他给予我的却是很难比拟的。也并不是由他带来的,但是说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却也不大确实。

被他触发的疾痛从一开始就牢牢地攀在我身上,带我走到另一处界地。

它几乎摧毁了我的整个世界,整个正常的世界。



不过短短一年时间,我却恍若隔世。

之后的每一年会不会都是这样呢,我不知道,我希望不是。

人是适应能力很强的生物,痛苦逐渐使我麻木。可我不能麻木,我要有感觉。人活着首先是要有感觉,彻底麻木,也就体会不到对活着的感觉了。

这个时候人差不多已经死了,精神方面的死亡是很难被发现的,人们发现时这个人通常已经肉体死亡了,这个时候人们才会想到才会问,“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很多时候这并不是突然,只不过他们是突然才发现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该替那些人开心好还是悲伤好。开心吧,他们结束了漫长的痛苦时光,是解脱;悲伤吧,如若没有这些病痛,他们或许可以好好活着,不必到这一步。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替他们开心好,毕竟后者也无济于事,不如最后替他们开心一次。

或许会有人说我,但我并不怕。

生病的这段时间以来,我是明白了一件事,不必太在意别人的意见,生活是自己的。

因着许多观点,有不少人斥责我,说我自私,我是有些难过和气愤的,所以我所做的努力就是远离这些人,越远越好。



我写过很多文字,在这里和大家分享一下:

我不喜欢吃药,它有很多令我不舒服的副作用,而且药也不是白来的,我们家挺穷的。复查也要钱,我觉得我是个负担,在世上就是要花钱的。可妈妈工作很辛苦,我大概不应该活着。我总这么思量,可回头想想知安和喜欢的人又会多出莫名的勇气来,活下去的勇气。于是我左右摇摆着,像钟摆,不知什么时候会坏掉。我想着早日坏掉吧,这样就不用去思考了,这也是个不负责任的态度。其实无论怎么想活着总会难些,难就难些吧。

从医院出来,我坐在车上和父亲聊天。他还是那个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从不期望他有什么改变,只希望能离他远些,他最擅长的就是用语言来伤害我。我们聊到从前,他说他不想讲他和妈妈之间的事情,因为他不想伤害我。我很惊讶,很快地问“你以前没有伤害过我吗?”他想了想,说他没有,他以前很宠我的。我有点受到冲击,像是突然被敲了一棍子,“是吗”于是我憋着眼泪,问出了这两个字。他依旧坚持这么说,他就这样否认了我从前到现在的伤痛,我很难受,也有些哽咽。我们僵持着,又过了一会,眼泪很重,顺着我的面颊轻轻地抵达下颚。我扭过头,看着窗外,用手抚干我的眼泪,可它不停地流,一点一点地从眼眶中溢出来,于是我的手也不停。车窗是半开的,风粗暴地拍在我脸上,我感觉脸凉凉的。父亲开着车,还在不停的讲。他说着希望我能和他交流这样的话。我稳住声音和他讲我觉得没什么好交流的。的确没什么好交流的,我是从来都和他说不通讲不明白的。他认为我对他有误解,可我认为他对自己有误解。说实话我对他几乎是没有亲情的,我只想远离他。

再说我母亲,我之后和她讲到这些她竟也说教我。这就让我有些气愤了,我觉得委屈。分明不是我的问题,为什么到头来都说是我的错,所以我和她打电话时有点激动,颇有些骂人的架势。现在想想我是觉得当时不应该那样大声地说话的,特别是在人前。其实对于亲人,不论是我爸还是我妈,都好像是心情好就对我好些,心情不好就差些。我实在是很难感受到他们的“爱”,多数时间我都在苦恼,到底是他们对我并没有爱,还是我不知足不够体谅他们?因为身边很多人都说,他们是爱我的。可是爱不就是要让人能够感受的吗?如果感受不到那就是没有。无论是什么爱。

所以我同样知道,我好像并不是那么爱他们,或者说,我其实根本就不爱他们。这么说很是残忍的样子,毕竟怎么看我都曾是他们最开始的希望,这个家的重心。我是他们的孩子,可我不爱他们。

我不爱他们,所以我知道我爱谁。我是爱a,是生死之交的那种,这么说有些夸张,可好像确实是这样。我们互相支撑着,互相理解,互相尊重。她知道所有发生在我身上好的与不好的事情,她一直陪着我。我也想一直陪着她,无论如何。我很庆幸我们能够认识,直到现在。她也是我迟迟不敢离开的原因。我怕我走了,就只有她一个人了,我不愿让她一个人。我不忍心让她受苦,她受过很多苦,我不想让她受苦。

我父母的婚姻是失败的,他们对于子女的教育也很是失败。于婚姻,他们互相不信任,不会去好好沟通,互相伤害对方。于教育,他们似乎觉得大人就是高孩子一等,大人就是对的,不分青红皂白总是打骂我们。我对他们是很失望的。因为我忘不了,幼年他们的叫骂,他们拳脚相对。我现在仍旧会提到那些事,可他们说,以前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可我过去不了,这应该是我这一生也忘不掉的伤痛,我或许会用这一生去治愈它,一生为之悲伤。他们说,你为什么不学着去放下他。我几乎要疯掉,凭什么,我怎么可能做到。他们在逼我,忘掉,以减轻他们的愧疚感。但是,就算我放下了忘记了,那些事依旧是存在过的,依旧是发生过的,这是不变的事实。他们想用这种方式欺骗自己,欺骗自己是没有做过的。真是可笑。

我在想,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因为我活着并不会感到很多的快乐,一度积极求死。是知安,她没了我不行,我少了她不行。我们像是并蒂莲,彼此依偎,说自己是莲花好像有些不要脸,但重点不在莲花。其实世上是很少有谁少了谁会活不下去的。我也不知道真到那时候她是否能够活下去,我不知道,所以我不敢赌。很多时候,身边的人死去,人们会难过,或许会不接受,会被悲伤笼罩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过后,人们要么永远念着他,要么就是忘了他,但无论如何人们都会继续自己的生活,这是不会变的。逝去的人已经永远地停在那段时光,但人们还是要生活的,他们不能停。

你可能感兴趣的:(一位十几岁双相患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