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日更:辞职(22)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长篇日更:辞职(22)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马可


1

先从一个挺感人的故事说起吧。

在马可的记者生涯中,采访过许多通史激荡人心的例子。或打打杀杀或讨债不还,

或暗访惊险,或斗智斗勇,日子是平常的,但马可没有遗憾的是,他在做记者的十多年中,经历过,见证过,激动过也荣耀过。

有这些就够了,对于自己的过去,回首的时候,你不会轻叹一声,唉,都过去了。之后,没什么值得回忆的,那才是对生命的辜负,也才是真正对自己人生的不负责任。


生命是宝贵的,无论走出的是弯路还是直路,每条路上的风景,自己回首的时候觉得有色彩,感到有所得,那就对得起那些流逝过去的岁月。


在马可做记者的时候,采访过许多惊险刺激,可刺激到最后,也就是一阵儿的兴趣,之后啥也没有了。

倒是那些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没有痕迹,但长久留存下来的故事,占据他脑海中最温柔的部分。


若不是借钱,若不是翻箱倒柜扒拉自己的通讯录名单,这个故事或许会错失。而这个故事一旦被唤醒的时候,马可长长吐了一口气。他心说,去找她借钱,肯定有门儿。


2

还是要回到三年前。

那时候,报社里面配合社会宣传热点,要做一些关于诚信的宣传。

讲诚信,商人是最应该补补这一课的。最该补的地方,正是有新闻的地方。

马可找到了F城最有特点的小商品城。来到这里,马可找到了一位和蔼可亲的魏主任。

他是工商局的老员工,当过兵,从过政,待人接物都得体。马可与他接触,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魏主任听说要来找诚信的案例,顿时来了精神。

本身就喜欢笑,这时候那张油光满面红光隐隐的脸笑得更开了。

一笑,嘴边开了,嘴一张,后槽牙上的两个大金牙便格外明显。

也不知怎么的,只要想到魏主任,马可就会很自然地想到那两颗大金牙。怎么抹也抹不去,在心里,马可甚至愿意叫他魏金牙。

不存在贬低的意味,只是一个记忆的符号。


魏主任说,你来算是来对地儿了。我从1997年市场刚建成,我就在这里工作。

对于这里的每一个老商户,我都熟,他们的故事我都知道。所以,对于几个诚信的例子我也很熟。


魏主任首先带着马可去了一个卖伞的经营户那里。

以为卖伞只是小打小闹,其实错了。走进去之后,你会发现,那是伴伞的世界,

各种各样的,琳琅满目,让你目不暇接。

这个公司的老板有一个传奇的传说。


3

雨伞的生意,是靠天吃饭的。

但是有一天,数月无雨,没人买伞。这家伞店的老板,还不像现在一样开了三个很大的门头,那时候只是在小商品市场上租了一个摊位,当街摆上床,床上铺着伞,就这样做生意。

突然有一天,有一位失魂落迫的人来到他的面前,说有一部分伞需要代卖一下。说完,拉来了很大一车的伞,说能卖就卖,卖不掉,钱也不要了。

男子说完走了,只留下一个有些失落有些狼狈的背影。


男子走后,大雨倾盆,连续半月,卖伞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一大车伞,很快都卖完了。卖伞的人,按照约定,将钱打到了那名男子的账户。

事情过去了三四年。一直相安无事。


三年之后的春天,突然来了一位男子,西装革履,浙江口音。

卖伞人很纳闷,与这名男子熟,但又说不清在哪里见过。

男子意识到了,主动陪笑,说你不记得我了?你忘了,你帮我卖过伞的。


卖伞人顿悟过来,是有过这么一回事。

我现在生意做好了,特意来回报你。说完那男子将一个信封主到了卖伞人的手中。

硬硬的,不是钱,难道是金银?不知道那一层纸后面到底是什么。但是无论什么,那是不能收的。卖伞人执意不收,来的男子急了,他说,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送的人真心,收的人才心甘。

打开一看,不是别的,是一把车的钥匙。崭新的桑塔纳2000就停在楼下。

来者称,被卖伞人的行为所感,一直想要报恩,但总想不到方法。现在,买了辆车送给当初成全自己的恩人。那位男子说,他生产伞,生意还不错,名字也有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品牌叫“天堂伞”。


从那里之后,当初当街摆摊的人,成了F城天堂伞的总代理,他那辆感恩轿车,也伴随了他好多年。


4

故事很感人。但是等到马可买房子的时候,这个人已经做生意挺大,而且接触很少。交浅而言深,借钱的事,也就算了吧。

与卖伞人的故事同一批采访的,还有一个例子,发生在本地,或许没那么离奇,但是仍然感动人心。

先从主人公说吧。

主人公是个七十年代初的女性,姓焦。

焦大姐长相一般,个子矮矮的,留着短头发,出门一身白,冲劲很强的。


她做生意,有些强势,投标做案子,也很尽心。

她做的是制冷生意,马可采访她的时候,规模已经不小,代理着一个上市品牌的制冷设备,再加上安装。

那段F城和全国一样,形势大好,发展后劲足。所以她的生意做得顺风顺水。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

当初焦姐起步并不轻松,她的转机缘于一个阀门。

一个客户购买了她的一些制冷配件,数量不多,钱也没多少。但是几天之后,大概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焦姐接到电话,说一个阀门坏了。

她二话没说,拿上货,出了门,专门找了一辆黄面的,那时候F城的出租车很少,“金夏利”是高档车,黄面的相对便宜。她出发了,乘着夜色。


赶到工地,安装好了,已经半夜凌晨两点多了。他没有喝一口水,一个阀门12块钱,她收了钱,啥也没说,走了。


打车费呢?安装费呢?

焦姐啥都没提,竟然走了。


这样的人不信任,还信谁呢?

后来,一单200万的生意,就从这一个阀门诞生了。焦姐从那里,踏上了一个新跳板,发了家,生意有了起色。


马可采访了这个故事,把这个故事浓墨重彩地登到了报上。

焦姐很感激,请马可吃饭。饭吃了不止一次,而且焦姐很实在,她说,兄弟,我在F城也没有多少亲人,你就是我的兄弟了,以后有事你说话,我能帮的一定帮。


5

现在就有事儿了,而且还是急事。

现在就该说话了,说出借钱的话。

再加上马可刚刚牛刀小试,在风雅颂那里已经借到了一万块。虽说没去拿,但钱已经掉不下了。

马可准备乘胜追击。早上八点半,刚刚一上班,马可便兴致勃勃来到了焦姐的公司等着。

那时候送礼还没有多少样子可选,马可虽然姓马,选了蒙牛的最好的奶。他觉得,这次一定有戏。

马可出门前,特意找了一件白色的上衣。

马可知道,焦姐喜欢白色。


就这样,马可穿着白色的衣服,提着蒙牛的奶,满怀希望地等待一个失望的来临。


焦姐来了,停下自己的黑色帕萨特轿车,步子飞快地向单位走来。

刚走几步,看到了马可,高兴得小跑了几步。马记者,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马可客气着。

来就来吧,还带东西。焦姐说。

没什么,一点意思。马可边说边跟着焦姐往里走。


上了楼,矮矮的焦姐坐在大大的老板椅上。椅子太大,马可每次给她说话,都需要在老板桌后面好好找一番。

马可开门见山。“焦姐,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马可说,“最近准备换房子,钱有些不凑手,想给您借点儿。”

“钱呐,你说。”焦姐脸上前一秒还满面含春,突然之间冷若冰霜。


马可感觉到有些不妙。想把话收回,但是已经到这一步了,只能向前。


“想借3万。凑个首付。”马可说,“已经差不多了,姐给搭把手,房子就有了。”

“3万是不多,但是……”焦姐原先是在椅子上坐着,面对着马可。现在突然在老板椅上左右晃了起来,她的话抻得很长,一直没有往下接,只是摇,马可头晕。


6

当你有求于别人的时候,当别人对你的请求要答复但还没有答复出来的时候,那是最煎熬人的。

那是马可第一次面对面感受这种煎熬。

好长啊。好长好长。

现在想想,那时候,焦姐拖的时候,也就一分钟吧。但那个时候,马可感觉有两个小时长。


马可的汗又下来了。

手擦了一下。接着,又有了。

马可出汗,不在额头,是在脖子后面。

等待的那一会儿,马可感到自己的后脖梗子湿湿的,粘粘的,那个难受就甭说了。

想擦,但又害怕不雅,不擦,但是头发已经湿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说也不是等也不是,马可觉得自己就像热锅上的蚂蚁,麻了爪子。


焦姐没有把话说下去,而是操起了桌上的电话。

“老公,咱们账上还有钱吧,兄弟想借3万块钱用一用。”焦姐声音很大,不像给老公打电话,倒像是杨子荣与座山雕对天王盖地虎的暗号。

“哦,正好没有了,那今天有没有要来定货的?”焦姐又说,接着她说了声好,就挂了电话。

“兄弟,你既然来了,我也不能让你白来。但是,现在姐账上是没钱,要不这样,你在这里等等,姐的公司,每天也有几万块钱流水,钱来了,你拿走。”焦姐说。


这是啥话?账上没钱,等着买了东西拿人家的钱走?有这道理吗?

马可当时真的是昏了头了。愣就是坐着等了起来。

焦姐要说也不错,上午一直没出去,就在办公室里陪着马可。

先是喝浓茶,苦得吐出胆来。再是喝淡茶,淡得吐出鸟来。茶汤没了色,人也没了话,马可还在那里干坐着,等人家卖货呢。


现在想一想,焦姐那话明白着的。咱们交情不到,借钱的事儿免谈吧。

但马可没有弄明白。茶人家已经不换新的了,那就是让你赶紧滚,但是马可木头脑袋一根筋,死等。


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等到午饭后。午饭焦姐没吃,马可也没吃。

下午上班点到了,焦姐又给老公打电话,问进了多少钱。电话里,焦姐说分文未进。

马可站起来说,那打扰了。

这个时候,马可被驴踢过的脑子才明白过事儿来。感情人家这出“双簧”,是把马可当猴儿耍呢。


7

离开焦姐那里,太阳正毒,晒得马可满身绝望。

钱啊。

金钱不是万能的。没有买房子之前,马可常说这句话。

现在要买房子了,马可才知道,这句话当中的后半句才是关键: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天无绝人之路。

马可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王老师打来的。

他是一个书法家,现在在北京一家媒体工作,两人也算忘年交。

他问马可在干嘛。马可说在借钱,要买房子。

王老师问借到了吗?马可说没有。

王老师说他有,可以借给马可,问马可用多少。

马可没说3万,说了两万。

王老师说,你来,我在胜利街金马路口的建行边上,你快来吧。


马可打了辆车,迅速赶到。

“买房不是做别的,宽借窄用。喏,给你,3万。”王老师大高个儿,头发稀少,笑容可掬。

马可拿到钱,感恩戴德。

马可是记者,纸笔是带着的。马上写了一个借条,给王老师。

王老师接过借条,当着面,撕了个粉碎。说,咱两个,还用这个?你如果要写,钱拿来,不借了。


马可很感激。

还钱是后来三年的事儿了。马可把钱送过去,三万块,三小摞。

王老师抽出两摞,那一摞怎么也不收了,说给孩子当礼物。

感恩啊,至今马可不相忘。


马可事儿很多,但王老师那边有事儿。那是第一位的。

不管到什么时候,马可愿意把自己的后半生卖给王老师。

不是因为那一万块钱,是因为那份身处难中的信任。

你可能感兴趣的:(长篇日更:辞职(22)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