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六零后

《魔都六五后》

(新逍遥派章回体连载)~为前辈和同龄人的岁月留痕

(第一回)梅龙镇酒家堂哥办婚宴,文革年张家宅开堂会

七十年代初,張笙阳读的幼儿园靠近北京西路泰兴路市政协大院的东侧。一个温暖冬日的下午,奶奶提早来接他,北京西路上的阳光甚至照到了马路南侧的一幢过街楼。是的,它就是这祖孙俩今天下午要登门造访的所在:奶奶的长房长孙(小笙阳的堂哥)未来的丈母娘家里。

过街楼的楼梯是露天的,张笙阳之后无数次带小伙伴到此玩耍,还发现了这条弄堂曲径通幽,竟能通达南京西路这个花花世界。

楼上一间屋,清清爽爽,祖孙俩在木头扶手的沙发上坐下,膝盖前面有矮几。短短五分钟后,矮几上端端正正放上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水浦糖滚蛋。因为每碗里都是两个蛋,最后奶奶还匀了一个给小笙阳。于是,在今后食欲旺盛而食品稍显不足的少年岁月中,张笙阳每毎想起这次丰盛的招待还能让他忍不住垂涎欲滴。

这次正式而简短的提親之旅后不久,石门二路张家宅的一幢石库门高大而黑漆漆的大门上便贴上了大红囍字,張笙阳的堂哥,張家的长房长孙结婚了。張笙阳和这幢石库门里所有的小孩都称呼新娘子叫做新嫂嫂。

堂哥的婚宴安排在南京西路江宁路丁字路口的梅龙镇酒家。冷菜不是十个碟,而是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瓷盘盛着十多种卤味如猪肝,熏鱼,鸡胗,肚片等作打底,上面以中心开花的漂亮造型铺上白斩鸡,火腿,午餐肉,皮蛋和肉松,撒在上面的香菜更是碧绿诱人。不知叫什么品牌的国产‘红葡萄酒’自然与一颗葡萄也毫不相干,但这并不妨碍客人们在硬壳红双囍软壳牡丹和金凤凰香烟的缭绕烟雾中觥筹交错。令人难忘的是,席散后竟有一辆六座的小小面包车载着新婚夫妇,奶奶,还有張笙阳,神神气气地开回了北京西路石门二路的張家宅。

第二天是个休息日,石库门的客堂间里来了十几位特殊的客人,他们都是前来贺喜助兴的,每人手里至少有一把‘傢生’,要么是京胡,二胡,要么是月琴,也有琵琶和洋琴。有个爷叔简直开了个锣鼓铺:皮鼓,腰鼓,大小锣,䥽,镗等,左右开弓,叮叮铛铛,好不热闹。他们都是‘小爷叔’(張笙阳的父親,这个大家庭中小笙阳多位堂哥的叔叔)单位囯营大厂里的同事,据说江青也点名表扬过他们厂的样板戏。其实,这些叔叔们大多属于当时的‘逍遥派’,只是钟情于京剧这门爱好而已。

助兴的堂会在一阵紧锣密鼓中开启,李铁梅,一位廿岁左右,唇红齿白,眉宇间透出阵阵英气的阿姨亮开了清脆的嗓音。据说,她在半年之中从一张白纸学成为正牌花旦,全凭‘小爷叔’那一把出神入化胡琴的调教。此后好几年,她是张笙阳家的常客,并与小笙阳的母親结为义姊妹保持至今。

那一场堂会,作为新郎的堂哥也伴奏起了月琴,连小笙阳也被逼上台唱了一段智取威虎山,叔叔阿姨们说他略带沙哑的嗓子象麒麟童。于是,演出就开启了后半场的非革命模式:空城计,四郎探母,四进士等等老牌折子戏纷纷登场,当演至杨四郎从公主手里拿到回营探母的令箭用极高音唱长音‘叫小番……’时,场内,包括敞开的石库门大门外弄堂中看热闹的观众齐声喝采鼓掌!这是一九七四年冬,張家宅石库门半新不旧不中不洋的客堂间里,那场革命岁月中稍显突兀而难得的堂会,多多少少延续着绵延了数百年的江南寻常之家烟火生活的那一点点雅趣。

(第二回)春风暖孃孃学骑车,铜仁路'上咖'飘异香

冬日很快过去,春风开始吹佛着上海的街道。小笙阳开始称呼那位李铁梅阿姨叫做孃孃,他母親早已认她作义妹。今天下午,在南京西路中苏友好大厦后门的那片空场,母親手把手地教起孃孃学骑自行车。一身红裙的孃孃在春风中用了不到一小時就开心地边按起一串清脆的铃声,边和小笙阳的母亲一起骑到了北侧梧桐成荫的铜仁路。

这个下午,小笙阳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铜仁路转角边上海咖啡馆里漂散出的咖啡香,第一次与两位女士一起踏上上咖淡绿色的水磨石地坪,悠闲地坐在一个圆形的水兵窗的窗下。虽然咖啡是被倒在普通的玻璃杯中,但这并不妨碍小笙阳注目欣赏马路东侧的那幢四层楼高大洋房。二十年后,張笙阳偶尔与单位外事干部兼豪车司机黄胖子一同去该地取十几本公务护照,当他有机会站在那幢叫做上海市政府外办的洋楼的阳台上向铜仁路西侧眺望时,马路转角边弧线造型的上咖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凶恶的十几根粗柱撑起的一幢商务楼宇。

自此以后,孃孃带他来过上咖不下廿多次,咖啡并不是每次喝,而奶油蛋糕或冰淇淋单球双球倒是常规。不过,小笙阳从此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周努力省下几天的零用钱去北京西路石门路西南角的燎原食品商店买七分钱的简装块状咖啡,方块状的糖衣内包有劣质咖啡粉,有时硬着头皮奢侈一下用一角一分钱买硬纸包装的,然后回家在客堂间里搬个小竹椅正襟危坐于一个老红木方凳前,慢慢品味融化于玻璃杯中的香甜咖啡。多年以后,当复旦食堂中多了一个常要一瓶啤酒,点一样炒菜邀同学入座的学子张笙阳时,不知那块劣质咖啡是否担当过几次小小的启蒙。

(第三回)娋孃孃光顾南京理发店,梅恒泰俯视平安电影院

转眼,夏天的梧桐树叶渐渐遮护住了南京西路两侧的人行道,因为孃孃家住静安寺附近,她常带小笙阳兜兜荡荡南京西路,而占据石门路南京西路口一大片转角的德义大楼则是必经之地。

孃孃每隔数周会迈入德义大楼一楼的南京理发店,店中香气扑鼻,黑白相间的马赛克地坪洋气十足,孃孃似乎认识几个熟人小姐妹,连在等位的间隙也有人递上毛巾热络地聊上几句。这時,孃孃会给张笙阳一张角票自己跑去隔壁冷饮店买刨冰或酸梅汤过过瘾。于是,小笙阳就可以美美地在冷饮店的坐位上慢慢品尝半个多小時,还要将小脸紧紧地贴在那个巨大的带手柄厚实刨冰玻璃杯上解解暑,最后还要用眼睛透过一片片又方又圆的厚玻璃解构出一幅幅南京西路上的人间百态。

走出南京理发店,刚卷过新刘海的孃孃走在人行道上皮鞋的声音似乎比原先更加清脆了些,穿过茂名北路西侧凯可令的浓郁奶香,一眼就能看见陕西路口平安电影院红褐色潇洒而带弧线的高大身躯。廿多年后,当張笙阳陪着女朋友在恒隆,梅龙镇广场和中信泰富广场间穿梭時,几乎看不到那个曾在他心目中高大的平安大楼。

孃孃带他去平安电影院看过十几次电影,有些电影连名字都无从想起。但有几部影片中的一些镜头却记忆犹新,《海霞》里主角女民兵的身影简直就是孃孃飒爽英姿的翻版,《渡江侦察记》中王心刚饰演的国军少校戴雪白的手套潇洒地摸了一把黑油油的炮膛,《决裂》里孙教授大声讲解‘马尾巴的功能’,《难忘的战斗》中斜背着一把驳壳手枪走起路来吊儿郎当的刘志仁刘队长……

若干年后,张笙阳曾听叔叔们谈起那个刘队长的扮演者焦某,说他如何在万众瞩目之下徒手攀援德义大楼的水落管子翻入十三楼去抓工总司头头与他老婆的奸。令张笙阳诧异的是,当七七年张家从张家宅搬到虹口溧阳路时,焦竟然成了自己的邻居,自己也成了常为他跑腿到马路对面熟菜店买酱麻雀的小老弟。

当焦某在溧阳路有拉毛水泥外墙的一条叫做兰心里的新式里弄三楼尖顶阁楼上背诵大段的《亨利四世》時,隔壁吹小号的莫叔叔指着张笙阳刚买来的酱麻雀不住地点头道‘这个补肾的’,小笙阳自然不懂其中的奥妙,但他确实常看见他在大冬天里贴身只穿一件衬衫外面披一件鲜红的滑雪衫搂着不同的漂亮阿姨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兰心里长长的弄堂。

(第三回)常德路英商旧车栈 静安寺庙弄新久光

过了平安电影院,不远就是常德路,小笙阳自然还不知道常德公寓里张爱玲与胡兰成发生的那些故事,不过那几个带铁栏杆的巨大阳台总能使小笙阳将整座公寓想象成一艘高级大轮船。

不过,这里最吸引张笙阳的倒是当时常德路上还未完全拆除的有轨电车轨道。孃孃曾帮他拍过一张照片,那是常德路电车一场的一个办公室门口,办公室的毛主席像下有几把高大而破旧的皮椅,上面赫然印着‘英商静安寺车栈’和一行行公整的英文。

孃孃曾带他乘20路无轨电车沿着愚园路一直到中山公园,又去附近的一座铁路桥领略从火车西站开出来的一班班蒸汽火车的咆哮,还曾带他从这里出发坐21路到虹口公园换3路有轨电车过一过当时还未拆除的一小段‘当当电车’的瘾。

不知什么原因,当時小笙阳对静安寺这座寺庙倒是毫无印象,只知道孃孃家住静安寺边的一条弄堂。孃孃家有个高大但狭小的院落,门窗木料十分厚实,窗户高大,间有红绿黄彩色菱形玻璃片,客堂间石砖铺地,厢房也是高大而狭长。有一间屋里的写字台上放了一个带绿色长方玻璃罩的台灯,张笙阳依稀记得它与某一部电影里国民党军官办公桌上的那架台灯一模一样。

这是孃孃父親的卧室,张笙阳叫他谢爷爷。谢爷爷常常跟小笙阳讲常德路以前叫做赫德路,北京西路叫爱文义路,石门二路叫卡德路,愚园路西面到底的中山公园叫兆丰公园。还讲愚园的大门原来就开在赫德路。以前更老早的時侯这一片还曾叫做申园,都是上海有名的老园林,后来拆了园子后才建起了敬义坊,庆云里,东庙弄,西庙弄,康贻公寓等等。还记得谢爷爷说‘这些弄堂住了人就不会拆了’。

印象中,孃孃家周边的房子既有不带院子的老式石库门里弄,又有洋气的西班牙式联体别墅,既有万航渡路上热闹的百乐商场,又有小巧雅致的科艺照相馆,红波无线电商店,也有西庙弄愚园路口的老虎灶和老虎脚爪摊头,还有印象深刻的胶州路菜场的带鱼腥气。

当张笙阳若干年后在新建的金碧辉煌的静安寺东侧的一条还是叫做庙弄的小小步行街上驻足小憇時,望一眼边上五光十色的久光百货正巍然屹立在孃孃曾经的家园上時,想起谢爷爷的那句‘这些弄堂住了人就不会拆了’,不禁莞尔一笑。

(第四回)食堂兼作批斗会 税警奔赴抗战场

夏天刚过,转眼已是秋风瑟瑟。一个肃杀的下午,北京西路石门二路西南角一幢带巴洛克风格门柱的红砖尖顶大屋突然人声鼎沸,堂哥带着张笙阳也兴冲冲地挤了进来。原来,今天又要召开批斗大会,人声甫定,十几个光头被押上了台,于是有人带头喊口号。张笙阳已不记得跟着喊了没有,只记得堂哥跟边上的人说其中有几个会被押到文化广场去继续批斗,还有人说到文化广场去的话说不定有人要抢毙的。

有些中午,奶奶不烧饭,她会带小笙阳就到这个大屋里来吃饭,这个地方既是批斗的场所,又叫‘张四食堂’,也就是张家宅第四食堂。张家宅里弄革命委员会下辖四个革命食堂,分别座落在西侧的福田邨,北部靠近新闸路的善昌里,中西部的融和里,还有由北京西路和石门二路团团围住的张家宅核心区域。张笙阳至今依稀记得‘張四食堂’饭票和菜票的样子,其中一张半分的带五角星的菜票好像可以买一碟咸菜炒毛豆。

‘张四食堂’不供应早饭,因为弄堂里大家早上都吃几乎不花钱的泡饭。不过张笙阳的奶奶仗着每月从中国银行领来的海外结汇款四十几元人民币就能经常带他去石门二路卡德浴室北面的大饼油条摊头买油条回家过过泡饭。一天早晨,奶奶与小笙阳正拿着粮票排队买油条,只见一个胡子拉茬的戴眼镜男子急急慌慌地从北面的恒丰路桥堍穿过新闸路跑了过来。他手里举着几张全国粮票,急匆匆地恳求穿着油腻白大掛正在煎油条的师傅赶快卖给他二十根油条,说他要马上回去北站赶火车。也许是贪图那大汉手里的全国粮票,师傅将十几根热油条连同几根冷掉的老油条一起卖给了他。当张笙阳廿多年后观看陈道明主演的《归来》時,总能想起那个戴眼镜男子抱着一大梱油条冲上恒丰路桥的匆匆背影,尽管无从猜测他是否也是一位从遥远的劳改农场匆匆回沪探望一眼家人的老右派。

恒丰路桥自然在跨越苏州河的桥梁中不如泥城桥,浙江路桥和外白渡桥有名气。但在张笙阳的印象中,那是一座与炮火连天四个字相关的桥梁。那是因为在中国银行做事的大伯父带他去恒丰路桥看船時,常指着对面的一些河岸讲‘宋子文中国银行部队’如何在对岸高地与东洋人打了三天三夜,还有个孙立人怎样开机关枪。还讲爷爷抗战胜利后做起水泥生意连客堂间都堆满了但最后蚀了本。张笙阳听得一头雾水,但对开机关枪打东洋人感到解气,因为奶奶曾讲,日军从恒丰路桥北边轰过来一发炮弹炸在北京西路马路正中间,马路南面王家厍弄堂口的小皮匠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但人头却早已经掉到马路边上去了,所以她每次提起东洋人几乎都是带着畏惧的神色。

从小学到中学,张笙阳只学过四行仓库谢晋元部在苏州河边的抗日事迹,却从未在历史课本上读过孙立人这个名字。直到廿多年后细读《陈诚回忆录》淞沪战役后期苏州河一带的战况才详细地串联起大伯父当時在恒丰路桥边讲的细节,也理解了为什么历史课上只能学到四行仓库和谢晋元的微妙现实。

原来,大伯父圣约翰毕业后入职中国银行,宋子文勉强算是他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宋于30年代初开始先后购入大量美德军械建立了一支军力比当時任何一个国军精锐德械师都要强悍的税警总团,同时启用清华土木工程系和美国南方西点军校双料毕业的孙立人担任总团司令。

税警总团下属六个团,每班有轻机枪一挺,每排六个班,三排为一连,每连共计252人,一连相当于甲级正规军两个连。每营下辖四个连,另配六零炮两门。团统三营,另配七个特种兵连,每团战斗兵员共5000余人。总团部直辖特务营、高炮营、炮兵营、通讯营等七个营。整个税警总团拥有兵力三万余人。高级军官大部分由宋子文亲手提拔,许多营以上军官由留美学生担任。还配有一个由八名德国军官组成的顾问团。

青年才俊的孙立人努力施展自己的军事才能,千方百计训练部队,把中国传统教育和美国军校的教育方式结合起来,制订出适合自己部队需要的训练制度和方法,形成了一套与国军其它部队不同的训练操典,被称为“孙氏操典”。所属部队按照“孙氏操典”进行严格训练,官兵无论是文化水平,还是学科、术科水平,乃至专门的缉私技术都比较高。

宋子文的本意是想以税警总团作辑私之用,但在后来变成了一支抗战劲旅,屡建功勋,并培养了一代虎将、有“东方隆美尔”之称的孙立人。

1931年“一二八”事变前夕,税警总团大部分驻守南翔与闸北。在日军突袭上海时,宋子文把税警总团毫无保留地拉上了抗日前线,并颁布命令统归第十九路军指挥。当时税警总团参加了守卫龙华机场的战斗,许多官兵英勇无畏,奋勇杀敌。税警二团二营官兵在战斗中,几乎全部壮烈牺牲,给侵沪日军以很大杀伤。

到了1937年,税警总团再一次全体驻防淞沪前线,坚守蕰藻浜达月余,后退守苏州河。孙立人昼夜组织敢死队,亲自在苏州河边开起重机枪,成功阻击日军橡皮艇七次渡河。11月3日拂晓,日军大举偷渡现在的恒丰路桥附近的苏州河,孙立人部激战8小时将日军击退,当晚,孙立人带人趁夜色去破坏附近的浮桥,被日军发觉并遭猛烈炮火袭击,全身被炸伤13处,奄奄一息,昏迷三昼夜。

1941年12月,部队重组为新编第三十八师,孙立人任少将师长,这支部队成为了民国当时的主力部队之一,并立即加入武汉会战。后又被编入进军缅甸的中国远征军,孙立人率部在印缅边境取得了当时轰动远东战场的‘仁安羌大捷’,以数团远征军之兵力打退日军精锐师团,成功解救被围的数万英国驻印部队,孙立人因此被史迪威称作‘东方隆美尔’。抗战胜利后,孙部被编为新一军,成为国民党五大王牌主力。不久孙立人即与林彪在东北的四平打了个著名的七进七出,有战史学家指出,若孙不被蒋调走则东北局面未可预期。

这就是张笙阳的大伯父常挂口边的‘中国银行部队’,而他提到的‘爷爷曾做水泥生意’的来龙去脉是:抗战胜利之初,张笙阳的爷爷赌定上海房产建设将大有作为,于是购入大量水泥,不过两年后的某一天,張家的无线电中突然传来王牌七十四师师长张灵甫追悼会的声音,当天上海所有股票连同水泥行情急转直下,张笙阳长大后想起这些水泥最终被汤恩伯无偿征用去造了浦东的许多碉堡,不免替他爷爷长叹一声世事之无常。

(第五回)老虎灶奋笔写标语,朱蛤蜊调房有苗头

象上海的许多地方一样,張家宅曲经通幽的几十条弄堂里也趴着三四个老虎灶,一排排竹壳热水瓶列队于门口的铁架子上,在小笙阳眼中蔚为壮观。奶奶常带小笙阳在131弄边上那个老虎灶隔壁的客堂间坐坐,那是一间三开间带铺门板沿小街的客堂,门板整天靠在墙角,可以说就是常年开放。听说这里归里革委管,又因为与隔壁老虎灶有内门相通,所以索性做了免场地费的茶馆,主要是弄堂里的爷爷奶奶们整天孵在里面唠家常。

不过,张笙阳只对一个叫做‘朱蛤蜊’的病退回沪的叔叔感兴趣,因为他写得一手好字,还会经常趴在八仙桌上帮里革委写写标语,有时还用里革委的彩色纸剪下来几十张豆腐干大小,写许多‘调房子’的小布告。听奶奶讲,成都路,复兴路等许多地方的电线木头上都有他贴上去的彩色醒目布告。而老虎灶对面的服务站经常有他的传呼电话。当时好象还不是收费的公用电话,但服务站里的女服务员宁可丢下前来买东西的顾客也乐意过来扯着嗓子喊:‘朱蛤蜊,电话!’。有一次,为了喊他的一只电话,拷酱油的漏斗也没放好就直接把酱油倒在柜台上溅了一地。

原来,朱蛤蜊老早就从江西病退回上海,听堂叔们讲,他经常在傍晚骑脚踏车去复兴路宝庆路上海跳水池,或中苏友好大厦后门帮人家‘调房子’,礼拜天还要到长白电影院或者大杨浦的‘八埭头’和东宫(沪东工人文化宫)去。甚至连他的老婆也是在调房子的时候认识的。人家讲他头子特别活络,在上海各个区的调房子夜市交了不少朋友,留了不下几百个传呼电话,因此就常能帮人家联络到‘一调两,小调大’,等等。于是,他就经常有条头香烟,白酒,和各种票证进帐。还有洋红拉花花瓶,铁壳牡丹花纹热水瓶,印有母鸡生蛋图案的听装饼干,毛巾,手绢,甚至印花面盆,痰盂罐等等,都是调房子成功后人家送的酬劳。连服务站的小姑娘也经常拿到他的一些战利品,于是,‘朱蛤蜊’的传呼电话声音就叫得更起劲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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