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越来越近,故乡在一片薄雾中,而他早已蜇伏在那冰冷黑暗的泥土里。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起他时,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他提着皮包,佝着背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踽踽行来的样子——瘦削的身影,仿佛已经走了几千年,又仿佛下一瞬便会被大地所吞噬,更像是随那天边的薄雾一起走来,涉过最荒凉的大漠,只为教导我们这群懵懂的小孩儿。

      冬天,冰冷的雨常常会下一整天。廖老师总是提着百宝杂陈的皮包,艰难地走过湿滑的小路,再吃力地爬完一个山坡才足以抵达这所乡村小学。每当他在椅子上坐下,首先听到的便先是一阵咳嗽声——他患有很严重的支气管炎。他咳得非常吃力,常常憋得满脸通红,透不过气来,使得他颈上的皱折看起来更深更粗。可他常常在下一阵咳嗽出现之前,争取时间多讲几句书,顾不得擦掉额头上渗满的细细汗珠。

        我们早已记不起他头发原本的颜色,在我的印象里他始终是花白的头发,瘦长的脸棱角分明,显得稍微有点严厉。嘴角倔强地向下拢着,两撇胡须微微上翘。因为常年戴眼镜,眼眶深陷的他常常流露出深切真挚的目光,这更容易吸引人,至少在他讲课时很少有人睡觉。

      一下课,他就忙着去备课或者批改作业,不愿意浪费一分一秒。可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太小,有点不懂事,可又似乎隐隐约约知道些什么。总是喜欢围在他身边,把他的眼镜藏起来,这样他就没法继续工作了。我们还喜欢把他别在上衣口袋的钢笔也一并抽出来,背着手藏在身后。那时候我们都以为只要把他的东西藏起来,他就什么也干不,就可以休息一下了。

      可我们不知道的是,那是他的工作呀,干了一辈子的工作呀,一生所热爱的工作呀。他经常备课并批改作业到深夜,他对待工作总是一丝不苟,哪怕是成绩最差的学生,他也会认真的批改并注明,小到一个标点符号甚至连一个字的笔画也不放过。他从不会因为谁最差就故意对谁的作业敷衍了事,反而还更上心一些。那时静谧的夜空常常被他的咳嗽声划破。

      他脾气也极好,从不在我们面前发火。即使有时候故意板起脸想训人,也会在下一秒便憋不住的流露出怎么也藏不住的笑容。不过他也有发脾气的时候,常常是在到完小开会,并且费尽心思也无法改善这个破旧的乡村小学的条件时,据说他为此和管教育的领导大吵过好几回,也因此干了一辈子还是一个民办老师,始终无法转正。

        我们围着他的时候,他总是用一种慈爱的眼神看着我们,除了慈爱,还有一丝不舍。他总是会准确地说出每个同学的长处和短处,并告诉我们怎样扬长避短。

        后来我们才知道,教完我们那一届,他就退休了,就会永远离开那个他为之奉献了一生年华的讲台。他在工作的尽头,努力把所有的光和热都给了我们这群多年后才明白他苦心的孩子。

      他不但教会我们课本上的内容,也会给我们讲很多初中才学的知识。他还曾经要求我们抄现在汉语字典里的拼音和汉字,也不知道有多少同学认真地完成了。我很认真,寒暑假的时间都用上。一开始是因为假期时间多,后来是慢慢喜欢上了。就像有人给我扒开一条缝,有一丝光芒从缝隙中透射而出,顺着这条缝往外看,便会看见一个更加宽广辽阔的世界。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汉字的神奇,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我被这个汉字的世界深深吸引。

      后来,我们一个个都去了乡里的学校念初中,也很少再去看他。再后来,各自步入社会,辗转从熟人那里得知他病逝的消息,不禁黯然神伤。

      如果我们能爱什么人,如果我们要对谁说一句感恩的话,如果我们要送礼物给谁,就趁早吧!因为谁也不知道明天是否还有机会去表达!

      在同学群里,大家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最想的就是廖老师了”,他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怀念,让人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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