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女大学生

七年前的我,扎着马尾,穿一身朴素的衣服,拉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第一次坐地铁,第一次过天桥,第一次吃麦当劳,第一次看见天安门,每一个都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不停地闪过。

再过几天就是大学开学的日子,不知道那些远道而来的孩子们,会不会像我曾经一样激动与兴奋呢?

我还小的时候,村里人便叫我大学生,因为他们觉得爱看书的孩子一定能考上大学。在他们眼中,中国只有两所大学,一个叫清华,一个叫北大。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放学后,一头扎进书堆里写作业的画面,被村里人津津乐道,广为传颂,并以此为蓝本教育自己家孩子,我还没考便已经享受足了考上的荣光。坏事是几年后,我虽然考上了大学,然而不是清华,也不是北大。这件事情辜负了我们全村人的期望,因为在他们眼中,中国只有两所大学,一个叫清华,一个叫北大,其他的,考上跟没考上一样。

我曾一度绝望,想辍学打工,帮家里人分担一些困难,那时候我们村有姑娘外出打工的人家都富裕了起来,纷纷盖起了楼房,整个村子只有我一个姑娘在念书,也只有我家好几口人还挤在又小又破的房子里,衣服都是捡别人剩的穿。

我不甘心,更不忍心。妈妈也没苦口婆心地劝我,只是淡淡地说,你看她们打工回来的时候光鲜,看不到人在外面受了多少辛苦,她们没有文化,做的都是流水线的活,年纪轻轻,眼睛都要熬瞎。女孩子青春就这么几年,等年纪大了回来找个人嫁了,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你想一辈子就这样的话你就去,我不拦你。

我知道什么叫做一辈子就这样了。我不甘心一辈子窝在一个小村庄,结婚生子,一辈子围着灶台转。这世上除了村庄之外有城镇,山川之外有河流。我不想被时间遗忘,我想去看看外面的河流与城镇,大地与人群,我想决定自己的步调和速度。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我自己来选择的,而不是被迫谋生。

2008年9月我拖着行李来到北京,一梦就是大学四年,工作三年。

10月份我找到了人生第一份兼职,在中学门口发传单,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我拿着那20元块钱时,心情是多么的激动,我终于可以靠双手养活自己了!回想起大四年,参加学生会,参加社团,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和比赛,找到更多的兼职,生活被满满的填充起来,像一株刚被移栽的植物,努力把每一个根都深深扎入泥土里,带着不顾一切的偏执和勇气,想要赶快凭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慢慢的,可以站起来,可以站稳,可以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取得很好的成绩,可以交到一大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我的四年大学,真的,挺精彩的。

我一直都这么觉得,即使在别人眼中那些都不算什么,可是我知道我用力活过。每一件事情都深深地镌刻在生命里,被立字成碑,成为足以温暖一生的荣耀。

2010年的6月我拖着行李箱来走出宿舍,住在5平米的隔间,兴奋而又紧张,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幻想着我的世界,我的梦想,觉得是时候大展拳脚了。

我曾经做过很多份工作,问卷调查,招商专员,电话销售,文案翻译,摄影师助理,可是没有一份工作是超过一年的,每次面试官问我,上一份工作离职的原因,我总要苦思冥想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可是,人生啊,有时候挺奇怪的,你以为你张牙舞爪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世界就会给你让路,可是命运只需轻蔑地一笑,一个巴掌便能把你扇的满地打滚,世界观重塑。

2011年的7月,距离毕业整整一年,正当我沉醉在摄影的世界里,接到一个神秘的电话,正是这个电话,让我找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有的甚至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那里虽然只是个泡沫,可是在太阳的光照下,依旧鲜活明艳,值得一生去回忆。

大学毕业后,我并没有选择跟英语相关的专业,四年的积累慢慢开始变得恍惚,而我不确定自己是要重新捡起来,还是就这样算了吧。牵念太多,羁绊太多,琐屑太多,好多时候眼睁睁地看着时间流逝在毫无意义的琐碎里,却无能为力。

我忽然质疑起一切工作的价值,似乎做什么事情都是在浪费。我原以为自己可以把时间提炼成一只精纯的钟,可我明明白白地看到了里面杂质太多。也许真的是这样,没什么可以完美,何况是生活。书本似乎教给了我一切,可我似乎什么都没学会。

我搬到了离公司近一点的地方,每个月要留出一半的工资来付房租。也有零零碎碎的外快进来,可是不多。梦想变成遥不可及的东西,怎么多赚点外快提前攒出下个季度的房租,才是实际要解决的问题。

原本以为一个月4000块钱的工资已经算低了,可是走出门发现原来2500

的也比比皆是。这个世界忽然到处都是大学生,梦想开始和大学生一样廉价到不值一提。我并没有凭借着专业找到一份高大上的工作,而是成为了这世间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白领。有时候我会想起自己曾经的不甘心,有时我忽然会想起天南海北的大家,我想问一句,你们的生活也是这样么?可是,才刚毕业,就觉得厌倦了,以后漫长的人生,要怎么过呢?

更多的时候我一边跟自己说,别着急,慢慢来,一边思考着出路。不管工资多低,每个月我都坚持买书,坚持写文,保持思考,时不时提醒自己清醒,不要随波逐流,不要被看似安逸的生活麻木掉神经,不要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也许我现在还没有能力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但起码有能力避开我不想过的日子。

时至今日我都感谢四年象牙塔的生活,功利一点的说法是,大学四年让我以最小的成本完成了生命各个维度的尝试,四年兼职,我给自己赚到了绝大部分的生活费,甚至能够小有余力地买一些稍微贵点衣服,能去一些稍微好点的地方吃饭,能不委屈别人也不委屈自己地维持一个正常社交,两年活动,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对梦想的单纯坚守,让我觉得人活着还是挺有意思。

也许如果我当初不读大学,选择跟同村的姑娘一起出去打工,也许现在的我有着不一样的人生,也许我已经嫁给了邻村的小学同学,有了一个能打酱油了的熊孩子;也许我能比现在赚得多点,已经用青春和血汗换来的钱,给家里换来了三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院子里还养了一群猪。

也许我能离家近些,这样妈妈生病的时候,我就能第一时间回去照顾她,而不是只能在电话里叮嘱她吃药打针;也许有太多的也许,每一个偏差都走向了无数的可能,而太多的假设与可能,都不足以清晰地勾勒出另一个版本的人生。人生的选择太多了,每做完一个都觉得失去了太多,只是这其中的利弊,又怎么能在做选择前,就分斤拨两地计算清楚呢?人的本性都是趋利避害,可是这世上又哪有稳赚不赔的人生呢?

大学只是你众多选择中的一个,它决定不了任何人的人生。不是你上了大学或者大学上了你,四年下来你就会有什么质的改变。可它在你最为莽撞也最为勇敢的青春岁月里,为你打开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在这里,你不用过早地背负起养家糊口的重担,也不用过早地学会成年人的计算算计,它让你站在世界的边缘,纵情体会着年轻,知识,勇敢,努力,朋友,这些带来的美好。

让你真正踏入人生漫无涯际的孤独与荒凉后,能凭借当初的记忆为自己点一盏灯,因为你知道那些美好你再也遇不到了,所以你才能擦擦眼泪,狠下心来,整好铠甲,磨好兵刃,准备开始进入到成人世界里的厮杀。

脑海里一直浮现一个画面:宽敞明亮的演播厅,大红色的沙发座椅,曼妙动听的音乐,袅袅上升的一缕茶香,一切准备妥当,优雅地等待嘉宾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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