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简王十一年(楚共王十六年,晋厉公六年,郑成公十年,鲁成公十六年,前575年),晋楚两国为了争夺对郑国的控制,开始了第三次正面较量。
这个时候,晋楚两国的内部都不安定。在晋国一方,主要是卿族的内斗日趋激烈,呈现出越来越严重的分裂迹象,因此在出征前,士燮(xiè)就反对伐郑,他甚至希望“诸侯皆叛”,以使晋国在外部危机的压力下能够“惧而思德”,从而团结起来。在楚国一方,则是号令不明、上下离德,用申叔时的话来说就是:“民不知信,进退罪也;人恤所厎(dǐ),其谁致死?”意思是“号令不一,人们进退都将获罪;这样人人自危,谁还肯为国家卖命?”两相比较起来,晋国虽有内斗但尚能团结对外,楚国则军心涣散、离心离德,处境更为危险。
当年五月,晋军渡过黄河。这个时候传来了楚军已经出动的消息,反战的士燮又提出了撤军避战的建议。他认为,会合诸侯击败楚军只能令晋国君臣更加骄恣放纵,这除了会进一步加剧晋国的内斗之外,对晋国没有任何好处。可是他的意见被栾书否决了,于是晋楚两军终于在六月份相遇于鄢陵(今河南许昌鄢陵县北)。
大战在即之际,士燮又发表了反战言论,主张“释荆(楚)与郑以为外患”。他指出,只有圣人才能做到既无外患也无内忧,如果不是圣人,那么“外宁必有内忧”。他认为当世四强齐、楚、秦、狄除了楚国都已降服,剩下的楚国孤掌难鸣,对晋国来说只是癣疥之疾,“犹可救也”,而如果连楚国这唯一的外患也被降服,那么晋国就会把无处安放的精力全部用在内斗上,即所谓发生“疾自中起”的内忧,将会非常危险。
可见,士燮的主张是一以贯之的。他始终认为如果没有外患的压力,晋国的内斗就会尖锐起来,所以他才主张“释楚以为外惧”,以使晋国诸卿有所忌惮,不至于在处理内部纠纷时过于任性,从而缓解国内矛盾。我们不知道《孟子·告子下》“入则无法家拂(bì)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的思想是不是受了士燮的启发,我们知道的是,他这一富有远见的意见再一次被否决,晋楚鄢陵之战无可避免了。
当年夏六月甲午日这一天是六月的最后一天,因而是个“晦日”,也就是没有月亮的日子。唐孔颖达疏曰:“日为阳精,月为阴精。兵尚杀害,阴之道也,行兵贵月盛之时,晦是月终,阴之尽也,故兵家以晦为忌,不用晦日陈(阵)兵也”,所以这一天本来不该发生战事,可是楚军却根本不忌讳这个,一大早就突然出现在晋军的营寨前,堵住营门摆好了阵势,没给晋军留下任何排兵布阵的地方。
这一来,晋军不好办了——强行出营吧,人家就守在大门口,那明摆着是出来一个死一个,出来两个死一双,硬往外冲完全就是送死,而且就算冲得出去也列不成阵势,结果一样是被屠杀;拔寨后撤吧,人家的刀都顶到腰眼上了,任谁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敌军从容脱身,如果这个时候撤退,那结局无疑就是又一个“邲(bì)之战”式的大溃败。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看来晋军只好困守营寨,耐心等待楚军自己退去了。这意味着晋楚之间将不会发生真正的战斗,应该很合士燮的心思,可偏偏这时候,他的儿子士匄(gài)却献计说:“把井和灶都填平,就能腾出地方来。我们在营中列好阵势,出击的时候推倒营垒做为战道就行。”
这简直都要把士燮的鼻子给气歪了。他忍不住骂道:“战争是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你个孩子知道什么!” 操起戈来便要宰了士匄。估计是士匄跑得快,士燮没追上,再加上一定会有众人阻拦,这才避免了一出爸爸亲手杀死儿子的惨剧。
公道的说,如果不考虑国家的长远利益,单从摆脱晋军目前所处的困境来说,士匄的主意是个好主意。可是这个好主意也有缺陷,它只解决了如何列阵的问题,却没解决什么时候出击的问题,这导致了晋军将领的意见分歧。
中军将栾书认为楚国军心浮躁,三日后必退,到那时候再乘势出击,楚军必败,所以主张先耐心等待。可是新军佐郤至不同意,他认为楚军有“六间”,也就是六大弱点,即:中军将子反与左军将子重不和;军队长期征战过于疲劳;郑军阵列不整;附楚的蛮军不懂列阵;没避讳晦日;军纪散漫,因而楚军此战必败,所以不用等待,应该即刻出击。
楚军的确有这些弱点,但这并不代表就没有必要再等一等,毕竟不管是从加大取胜把握的角度来说,还是从减少己方伤亡的角度来说,“击其惰归”都应该是更好的选择,但晋厉公没听取栾书的意见,而是采纳了郤至的意见。不得不说,跟栾书比起来,晋厉公和郤至都还不够老练。
晋楚开战在即,双方不约而同都采取了偷窥对方以探虚实的手段。当时,晋楚双方军中都有对方的叛臣。在楚军的是伯州犁,他的父亲就是发明了“鞭长莫及”这个成语的伯宗。伯宗因为敢于直言而得罪了郤氏一族,不幸在周简王十年(晋厉公五年,鲁成公十五年,前576年)被谗杀,伯州犁这才不得不出逃,来到楚国还不满一年。在晋军的则是楚国前令尹斗越椒的儿子苗贲(bēn)皇,跟伯州犁受到迫害才出逃不同,他出逃是因为老爸斗越椒造反失败,所以他到晋国的时间要早得多,是在三十年前楚庄王平定斗越椒之乱,若敖氏被灭族的时候。
有个从对方阵营中跑过来的人,这对了解敌情可太有利了。先是楚共王在伯州犁的陪同下,登上巢车(瞭望楼车)观察晋军阵营内的动静,把晋营中召集将佐、商议计策、祷告祖先、发布命令、填井平灶、排兵列阵、战前宣誓等等一系列动作都给了解了个底儿掉。
然后是晋厉公也没闲着,在诸将以及苗贲(bēn)皇的陪同下也偷窥了楚军。可是他偷窥的效果不如楚国,因为偷窥之后晋军将佐们取胜的信心发生了动摇。我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猜测起来大概跟他们发现伯州犁在楚共王身边有关,所以《左传·成公十六年》记载说,晋军将佐们都认为,有伯州犁这样的国士在楚军,晋军就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再加上楚军兵力雄厚,晋军将无法抵挡。晋楚两军到底能不能打起来又出现了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