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元月十三日 风很得意,太阳把风推上了南国冬天的舞台 星期四
由于昨天出货柜,工人们加班到今晨六点。一夜喧闹之后终予我一个宁静的清晨。
厂里临时决定今天休息。
我忽然觉得特别烦躁,有莫名其妙的不安。我想去找勇哥和刘肥猪聊聊,想告诉他们我不想在群业干下去了,再这么下去我将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我心里有某种预感。从这两天詹副总对向YF的态度我发现了端倪,她是铁定要卷铺盖走人的了,而吴晓健昨天在货柜车前对我表示友好让我毛骨悚然。我最担心的是有人要我站队,那将是我从前在师范学校的噩梦。我没有想到,远离了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依然无法摆脱勾心斗角,我只想做一个小小的采购,在忙碌中忘却曾经的悲伤。
我先去新丽豪找肥猪,他迷失了方向,抠了一个本地女子,开始了对当初支持他出来闯荡的女友的背叛。
邓叔似乎不开心,我感觉,像在戒备什么,我猜想勇哥和阿琼吵架了。
忆难忘的员工告诉我勇哥去东方之珠找阿琼了,我往回走时,碰巧见着了LX和勇哥的妹妹在一起,她从前在忆难忘上班,后来就在厚街开了一家川菜馆,我不敢去猜测即将发生什么事。
和刘肥猪聊了大半天,都很无奈,是呵,出来混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着无奈。听肥猪说新丽豪差一个清洁工,真想去试试,出门在外,没有放不下的脸。
回到厂里,宿舍里乌烟瘴气,工友们在玩牌。
今晚没有月亮,依然思乡。
想起昨晚自酌后给咪咪写的那封信,掏出来,字迹潦草得连自己都不大认识,看不清究竟写了写什么,不外乎写满对豆豆的眷念,撕碎了,别让咪咪觉得我像祥林嫂似的唠叨。
真烦。
一九九四年元月十四日 风,傍晚有细雨如丝 星期五
下午,收到母亲寄来的第一封信,看邮戳足足走了十三天,估计是马车邮递来的。母亲的信让我读来酸鼻,这二十多年来欠父母太多,尤其是我那经历无数坎坷与艰辛的妈。母亲信上说张副校长打电话给她让去搬我的东西。妈的,这卑鄙小人怎么有资格给我妈去电话,待我有朝一日回到H城就轮到他偿还本息了,我就不信他不怕死。
母亲信上说是她和弟弟一起去学校的。我难以想象一向不摧眉折腰的母亲和弟弟一起去师范校替我收拾打包那些留在“逍遥洞”里的杂物时是如何一种凄凉心情,我也不敢多去想。我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醉一场,哭一场。
整个下午的心情如落叶般萧索。
晚上,詹副总召开了会议,对这次顺利出货中东国家检讨得失,我并不意外地得到他的表扬,是的,240元的工资为他做了这么多事,这口头褒奖是应该的。他有一句话很地道,代表了台湾商人精明的大脑,他说:“我的用人哲学是用一个人绝对不会笨到离开他我就会死的地步!”我知道,这话是针对向YF这段时间的消极而说的。他说这话时,我看到Miss向高傲地昂起了头。那一刻,我也做出了决定,我要离开群业,因为我虽然赞同詹的话,却不能够认同他对待一个工厂元老的态度。但是,我还是佩服詹,我倒是真心希望他能够把群业由一盘散沙凝聚成一个拳头。
辞工必须提前十五天,我不知道在群业的最后十五天里还会看到些什么。
离开群业我又去哪里呢?我还不想回去,也许我一旦回去,事情就将不再由我的理智来掌控。
和勇哥说了准备明天辞工,他倒还轻松,说让文君给黄董说说,就到忆难忘来干吧。
一九九四年元月十五日 小雨,星期六
Miss向被解雇了,并不出乎意料,只是太快了。俗话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在这块道德落后于经济的土地上,一切都显得残忍而不尽人情,或许正是如此,这里才成为黄金天堂。没有摔不破的饭碗,一个饭碗摔落在地会有一大群人蜂拥而上。
收到咪咪的贺年片和一封信,她在信中告诉我,豆豆过得不错,一个学医的小伙子爱上了她,她也准备接受了。心里阵阵抽痛,却又隐隐觉得这样也好,她能够重新开始新的生活,矛盾,伤感,无奈。虽然清楚地意识到和豆豆的感情已经在去年那个雨横风狂的清晨戛然而止,但是,这份怀念或许真的会伴随我以后的岁月,然后在时间的长河里听凭大浪淘沙。
晚上和勇哥、阿润、肥仔和阿琼在河田出租屋喝了一整夜酒,心情坏透了。
凌晨,遇上治安队查出租屋,因为没有办暂住证,好说歹说,每人交五块钱管理费了事。
继续喝酒,各怀心事。
一九九四年元月十六日 太阳卷土重来,星期天
昏睡到中午,起来后把小屋打扫了。去新丽豪找润哥聊了一会儿天,捱到下午三点过,脑袋昏昏沉沉,浑身无力。
傍晚回到厂里,正碰上向YF收拾起东西出厂,胖厂长在一旁监视着,像是怕她带走什么东西。那审贼的狐疑眼神连我也感到屈辱。向是群业建厂时进来的,为群业干了不少事,如今竟然是在这番驱逐的架势下凄凄惶惶地离开。难道其余人就没有“兔死狐悲”的凄凉?反正我有这感觉。向被解雇据传说是她在下订单时有不利于工厂的行为,更可能的还是因为和吴晓健的冲突,而她本人后来因为提出加薪没有得到满足而采取消极怠工确实有些过头,尤其是在厂里赶着出货的关键时刻。总之,这就是生活的残酷。
给咪咪和学生朋友ZXT回信。想尽力克制着情绪不让它流露笔端,可仍然忍不住向咪咪倾诉心里的愁苦,毕竟,她是我和豆豆那段可怜风月的见证者。
我知道,从此,往事已成追忆、
一九九四年元月十七日 太阳羞答答的 星期一
又收到ZXT(一个学生朋友——瘦鼠注)的来信,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发出的,这邮政,唉!他问我春节回不,不禁黯然。
晚上詹副总又召集了开会,对大家一顿臭骂。我倒觉得他很有魄力,敢说敢干。只是他把炒掉Miss向比喻成“拔掉群业的一个毒瘤”未免偏颇,让人寒心。我知道,这中间一定有人说了向不少坏话。人一走,便什么责任都往人家身上推,真卑鄙,我不屑与这种人为伍。
给ZXT回信,让他放假后抽空去太和看看我妈妈。
心里空空荡荡的。
一九九四年元月十八日 冷风吹来了 星期二
气温骤降,好冷。
一整天忙着拨打电话,寻找前处理和烤漆粉末生产厂家,大颖,东宏,星湖……联系了好多个化工公司,也没有搞出什么名堂,倒是不知不觉过了一天。
盘算着辞工的事,想着怎么开口。向YF走了,好些该她干的活儿临时让我给扛着,但我知道,决定权并不在我手,吴晓健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我觉得,吴是老采购,深知这里面应该有油水的。我记得当初林副总谈到为什么给我240元底薪时有意无意说过,采购这活儿就值这么多。我猜想,在林的心里,采购选择下订单的权利中隐含着供货商给予的好处。但我确实发现自己得不到这些非分的好处,那不是我的为人。看来,我真的应该离开群业了。
又想起豆豆来,想很多很多往事,脑子里像放电影似的。该放寒假了吧,当她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之后,还会记得我吗?呵呵,不会的了,那些片段都被埋葬在R城的寒风中,埋葬在流水一般的岁月里,愈来愈稀薄,渐渐的,无声无息地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