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暗】第九十九章:风雨凭窗

  第九十九章:风雨凭窗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二月,海棠花早早盛开。

  苗北擅香,这里便成了花乡,纵然身处北域以北,却有四季花开。

  天光未明,便有风雨凭窗而过,原是早春已至。

  温从戈难得穿了身黑衣,将银发细散,半数编织成蝎子辫用发带扎束,与散发铺落于身后,无簪无饰。

  今日无月,他站在庭中,执了把油纸伞,借着客栈灯烛的光,折了花丛中一束雪色海棠,掐着花径于指尖微捻。

  海棠花无香,蝴蝶都不染。

  他身后,无声伫立着戴着斗笠的梁栖。他们已来苗北三日之久,在青家附近寻了个客栈。

  第一日,他们便将青家的情况摸了个透,并在周围布了人手。第二日,温从戈和魏烬夜探了青家,选定了一个孩子作为青家继承人。第三日,梁栖便按照温从戈的指示,将计划准备妥当。

  如今已是后半夜,该行动了。

  静默半晌,温从戈在心里把计划又过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他方才开口问道:“找到那孩子在哪儿了?”

  “是,已经找到您说的那个孩子了。主子,我们是现在动手?还是等到青家家宴时,一个不留?”

  青家家宴一月一聚,在初七,大家族无聊的社交场罢了。

  温从戈微微抬了抬手,唇畔勾一抹笑意,手轻轻落下,启唇嗓音沙哑。

  “现在便动手吧。”

  “是。”

  “等等——”梁栖动作一顿,温从戈微微转身,将伞檐微抬。“青家主家除了那个孩子,一个不留。”

  梁栖俯身应是,转身融于黑暗之中。

  雨下得冷了几分,开始飘飘摇摇落下霜花。

  再是早春,也有细雪纷纷。

  温从戈将手探出伞去接,灯光下细碎晶亮的霜花落在他的掌心又融化,指尖微凉如霜。

  魏烬远远看着温从戈,一时之间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他分辨不清那是悲是喜,也分不清他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大仇将报自该开心,可这报仇的对象,身份又如此特殊。

  魏烬迎着风霜走过去,握住他的手,用温热掌心向他传递力量。

  两人四目相对,魏烬问道:“难过吗?”

  温从戈微微敛眸,勾唇笑了笑:“不难过。”

  魏烬凑到他眼前,吻了吻他的眉心:“走吧,去看看。”

  温从戈点了点头,便撑着伞倾向魏烬那边,与人一起往青家走去。临到门口,魏烬牵着他的手,两人脚步一点,轻功落在门廊之上,风过衣角猎猎作响,夜寂风急。

  青家主家宅院中,入目所及,便是无声厮杀,偶有逃出房门的,也被一击毙命,叫都来不及。

  魏烬不得不承认,别看温从戈身边的傻小子们明面儿都不怎么样,但若论暗杀,绝对是一流的。

  一击毙命,远遁千里。

  温从戈将伞骨搭在肩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场下的厮杀。

  从青家外祖选定青雪作为继承人的时候,青家,便从根开始烂得彻彻底底。

  而此夜过去,整个青家都将被推翻重建。

  场下渐渐寂静,温从戈的下属,反手持刃,半跪在场下,向那执伞立在门廊的人见礼。

  两人轻功落在院中,梁栖正拎着一身着布衣的俊秀少年站在院中,看到自家主子到场,立刻俯身见礼。

  “见过主子。”

  温从戈微抬了抬下巴,目光冷清:“都杀干净了?这就是那孩子?”

  “是,青家主脉,无一生还,青家支脉…应是今日清晨至午时才会到。这小崽…”

  温从戈挑眉扫了梁栖一眼,梁栖哽了一下,一个急转弯改了口。

  “这位小小公子,是青家二爷的私生子。”

  魏烬看了一眼,那孩子算来是温从戈的侄儿,瞧着不过十岁。身材瘦削,局促不安地抓着梁栖的手想掰又不敢。

  灯火之下,那孩子抬头看向温从戈,眼里的光亮得出奇,这一抬头,样貌竟与温从戈有三分像。

  温从戈捏了捏鼻梁,说道:“去处理干净点,这孩子留下。”

  梁栖将手里的孩子放下,转身去办事。温从戈走近几分,将伞打在小孩儿头顶,微微俯身。

  “你叫什么?”

  头顶风霜蔽,那孩子抬眼便撞进那双清冷的桃花眼里。他身子警惕地紧绷着,指尖揪着衣角,力道大到指节发白。

  眼前的人是个很好看的人,准确的说,是个好看且危险的人。

  温从戈不催着他回答,将他的所有小动作都尽收眼底,只觉有趣儿。看起来,他选了个尚还不错的继承人。

  半晌,小孩儿才露出一个无害的表情,奶声奶气回答:“青,青露。”

  温从戈歪头想了想,复又问道:“小鹿的鹿?”

  小孩儿摇了摇头:“晨间露水的露。”

  不被爱的孩子,名字都不带祝福,晨间露水,太阳一出,就消失了。

  温从戈抬手抚着他的发丝,温声开口:“从今日起,你叫蕤。”

  这孩子应还未入族谱,改个名字,尚还来得及。

  那孩子眨了眨眼,心头嫌弃,脸上却染上茫然:“花蕊的蕊?”

  这…也太女气了吧?

  温从戈轻摇了摇头,直起身轻轻开口:“葳蕤的蕤,是草木茂盛的样子。从今日起,你就是青家的当家。”

  青露,或者说,此时被温从戈扶上青家当家之位,改了名字的青蕤,瞪大了眼睛望着温从戈。

  这个人,他看不透。

  青蕤思索了一下,蓦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怯怯开口:“你…到底是谁?”

  温从戈垂眸觑人细软小手,抽出袖子时微微弯身,将其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握在了手里。

  青蕤不过是个小孩儿,偏那稚嫩的手带着些微薄茧。

  “温,温从戈,你可以喊我眇叔。”他轻轻弹了弹青蕤的额头,淡淡开口。“若说你不恨,我是不信的。小孩儿,别跟我玩心眼儿。”

  青蕤心里一跳,垂下眼,缩着肩膀说道:“我能被认回,生活在青家,已然是被眷顾,又为何要恨?”

  温从戈身上发冷,嗓间泛疼,却还是弯了弯唇角,松开了青蕤的手。

  “为何?你自己心里清楚。”

  “老二那个鳖孙儿娶了个母老虎,偏他自己风流成性,这才有了你。”

  “你被接回来之后,你阿娘被沉河淹死,而你因为是私生子不被待见。”

  “呵,明明是青家少爷,却活得不如一条狗,真可怜呐。”

  那寥寥几句,勾起了青蕤的回忆,也勾起了他无尽的恨意。可他只攥紧手心,努力让自己沉住气。

  魏烬察觉到温从戈沙哑的嗓音,将大氅解下来披到了温从戈身上,站在他身后,挡住了风雨倾斜。

  他家小孩儿,果然还是身子骨儿太弱了。

  温从戈回看了魏烬一眼,乖乖拢了拢大氅,转而半蹲身子与青蕤平视。青蕤察觉到温从戈在同他施加压力,他只得移开视线垂下头。

  温从戈说的是事实,他并不打算接话。

  魏烬抱着手臂挑了挑眉,在这个装弱的小孩儿身上,看到了幼年温从戈的影子,只不过,这小孩儿远没有温从戈强大。

  青蕤面前的两个人,那都是老人精了,自然不会轻易就打住话题。

  温从戈轻笑一声儿:“别装死,我不吃这套。”

  见躲不过,青蕤干脆叹了口气,蓦然笑起来,一双纯粹的眼里淬了刀一般。

  “你既知道我恨青家,又为何要我做这当家?看你心狠手辣,应该也没这么好心吧?”

  哟,这就不装了?

  温从戈腹诽一声儿,却被他聪明劲儿逗笑。谁不喜欢聪明孩子呢?跟聪明的孩子打交道不必费力。

  温从戈倾身凑青蕤耳边,温声开口:“是啊,你也知道我心狠手辣,我可以推你上来,也可以杀了你。你不会想死的,毕竟你阿娘告诉过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好好儿活着。”

  他用着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临了,还要在人心口插上一刀。

  青蕤无力地偏头看了一眼温从戈,气恼地咬牙忍了下来。

  在权衡利弊之后,他轻轻开口:“我不会跟你保证什么,但,只要我一天是青家当家,你就不许害我。”

  温从戈心知青蕤在找护身符,也乐得如此,他直起身,朗朗笑着。看来,他选对了人。

  就在这一刻,魏烬终于知道,温从戈为什么会选择青蕤了。

  胆大,聪明,识时务,知进退,不可控。这么一看,青蕤和温从戈,真的是同类。

  青蕤一脸茫然地看着,不懂他为什么笑,他只是想活着罢了,有什么可笑的?

  温从戈敛笑看着青蕤,好心情地说道:“那就看你,有没有在这个位置坐一辈子的本事了,我心情好,说不定还会帮你的忙。”

  青蕤不懂他的想法,这个人明明下令灭了青家,又为何执意要他在这个位置坐一辈子?

  青蕤恨恨地磨了磨牙,阴测测地道:“我会稳稳地在这个位置坐一辈子的。”

  “如此,甚好。”

  目的达到,温从戈将伞递进青蕤手心,起身唤了个手下带人下去换身衣服,风雪掠过他的衣角,扬开一个弧度,他转过身看着魏烬,笑意盎然。

  “昨夜我们扒在房梁听青家二夫人说话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孩子很适合做青家的继承人。你觉得他怎么样?”

  魏烬笑起来:“小狐狸终究是斗不过大狐狸的,这孩子很像你。”

  温从戈不置可否,目光抬了抬,掠过了魏烬。身后有脚步声,魏烬微微转身,便看到一位老者。

  老人约摸知天命年纪,穿着蓑衣斗笠,身边的年轻人恭敬地扶着他的手臂。温从戈还未及开口唤人,老人便已浊目含泪。

  “你是…是大小姐的孩子…?是了是了,这张脸…可真像大小姐,她…她还好么?”

  温从戈怔然半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没想到这人仅凭一张脸,就认出了他。

  温从戈抿了抿唇,微微抱拳,恭顺地弯脊行礼,见他如此,魏烬也跟着向那老人行了个晚辈礼。

  温从戈恭敬道:“青家后生,见过阿伯。”

  齐阿伯与青雪也算青梅竹马,是青家外祖亲信之子,温从戈唤声儿什么都是不吃亏的。

  齐阿伯擦了擦眼睛:“若是老爷见到你,指不定多欢喜。你…你阿娘呢?怎么没一起回来?”

  他口中的老爷,自然就是青家外祖。

  温从戈笑了笑,直起身说道:“齐阿伯,难得您还惦记着阿娘。不过我阿娘已仙逝多年,自是回不来了。”

  齐阿伯在听到青雪已死时,表情木然,他的大小姐…终是没能躲过一劫吗…?

  温从戈微微垂首,继续说道:“当年之事,青家主脉都做了什么,您是外祖身边的人,想您也知晓。此次后生回来,已然动手除掉了主脉所有人,冒昧请您来这一遭,是为了请您帮忙。”

  他将一切和盘托出,也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齐阿伯,是帮是怪,全凭他心意。

  齐阿伯久久不能回神,青雪出事失踪之后,青家外祖被气倒,他满心怨恨,再见不得青家人。可他到底只是个下人,什么也不能做,便直接离去,将自己困于一方,谁来都避而不见。

  他家大小姐的儿子,该是吃了多少苦?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再次回到这里的?

  齐阿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久久没有回应,他身边的人扯了扯他的衣袖,唤他回神。

  而这久久的沉默,让温从戈对上齐阿伯这样的人时,心里彻底没了底气。

  他垂眸说道:“后生知道所行之事大逆不道,您若怪罪,不肯帮忙,后生也无话可说。您只当今日没见过我,也没来过这儿。”

  青家主脉干得本就不是人事儿,他何来为此怪罪一说?

  齐阿伯心疼的无以复加,他是青家外祖给青雪的近侍,只忠于两个人而非青家,他心疼大小姐,自然也心疼眼前这个孩子。

  齐阿伯嘴唇颤了颤,最终什么都没说,只上前几步,温柔地抚过他雪色的发丝。

  温从戈茫然抬眼看他,他…不怪他心狠么?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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