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彭淑萍的二哥在处理妹夫的车祸赔偿过程中非常积极、热心。事后证明,他最大的目的是想从中分一杯羹。因为彭淑萍只肯给他一千块钱辛苦费,二哥不同意,又和妹妹吵闹,被丧夫后性情大变的彭淑萍用狠话和一把刀连逼带吓击退。
过程中,二哥要打她,婆婆拖着病体出来护她。
二哥走后,李怡扶奶奶回屋休息,彭淑萍一个人在房里哭了一下午,把她后半生的眼泪都用光了。
吃晚饭时,三个人全肿着眼,丧着脸,饭桌上不同以往,一片寂静无声。
李怡的目光不时看向供桌上父亲的遗像,眼里渐渐又蓄满了泪。她不敢哭,因为若她哭,母亲和奶奶必跟着哭,情势又会一发不可收拾。
二妈(陕西俗语,意二伯的妻子)让她忍住。她说你妈跟你奶已经快到极限了,你再刺激她们,她俩倒了就难起来了。
李怡心里其实有个疑问,但她不敢问。
父亲去世,直至葬礼、头七,奶奶和母亲都一副势如水火的样子。奶奶骂母亲,句句恶毒、狠辣,恨不能咬其肉喝其血,可奇怪的是,父亲的头七过后,原本势同水火的两个人,突然,关系就缓和了。
她却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
就好像母亲和奶奶有一个共同的秘密,独独瞒着她,这种感觉让李怡很不舒服。
02
二七、三七,二伯二妈过来烧纸。二妈问过她,咋一下子就不吵了,也不恨了,二妈怕这中间又有什么隐患。李怡说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她毕竟只是个孩子。每天每天,即使再思念父亲,睡得再晚,但只要睡着,她就会睡得很沉。
所以她不知道,头七那天晚上,亲戚们走后,大概两点多,她们家,有人出过门。
那天晚上两点多,当所有人进入深度睡眠时,李家的大门,非常缓慢的,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一个黑影扶着门,蹒跚走出。
黑影出门后,又尽量小心地关好门。她在门两旁的石墩上坐了一会儿,一只手柱拐,一只手撑膝盖,重新起身。
她右胳膊上挽着一个包袱,包袱不大,走起来不算吃力。
刚过十五,月圆如盘,月色如水,看清路不难。唯一不便之处是,她因为上年纪眼睛花了,加上哭了这多日子,视力越发不好,走着走着会磕一下,甚至摔倒。
但她很顽强,也不喊疼,原地歇会儿,继续往前走。
过了村南头的那条大路,月亮才明白她的目的地是哪里。
03
七十三岁的柳娥娥,在儿子头七的晚上,踉跄在通向儿子新坟的路上。越临近儿子,她的心就越揪着揪着的难受,拐入最后一段小路时,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这条路已经刻在她的脑子里了。从路边往西数,第四座坟,是儿子的。
才办的丧事,下葬那天留在坟头的一个花圈,颜色还没有褪掉,从小路上就能看到轮廓。
等到了儿子坟前,柳娥娥体力和精神全不支,跌坐在地。她把拐杖往旁边一扔,把包袱取下来打开,拿出香蜡纸钱给儿子点上,嘴里念着:“兴发,拾钱来。妈又给你送钱来了。”
跳动的火光映着她的脸,花白的头发在夜风中,时不时挡住她的眼睛。
她念着烧着,烧着念着,看着火光由强变弱,即将熄灭。
她对着儿子的坟出了半晌神,长吁一口气,下定决心似地说了句:“兴发,你打小就没离开过妈,这几天你在那地方是咋过活的?你别怕啊,兴发,妈这就来陪你。”
她从口袋里拿出个小瓶子,抠开盖子,瓶口对住嘴,一仰头,就要倒。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有个东西砸过来,“咣”一声,瓶子被打掉了。柳娥娥人也吓得原地一哆嗦,破着音喊:“谁?!“
04
一个人影从半人高的草丛中站起来。
她知道吓到了老太太,先站原地没动,轻声回答:“妈,你别害怕,是我。”
是彭淑萍。
原来,柳娥娥半夜两点多出门时,彭淑萍也没有睡。之所以关灯,一是嫌费电,二是怕自己屋里亮灯,婆婆第二天又讽刺她骂她。
灯关了,人没睡着。她躺在床上,脑子里不由自主,过电影一般回忆自己和丈夫的从前。
丈夫活着时她并未觉得如何。有时候他太过缠她,她还会嫌烦。现在人走了,床凉一半,屋冷半间,才觉得日子不是滋味。分外想念丈夫。过去的一分甜现在都成了十分甜,甜又成酸、成痛。
常常想着想着,眼泪就顺着眼角往耳眼里流。她不敢出声,用嘴咬住被角,或用手捂住嘴,拼命压抑着自己。
婆婆屋的门一响,她就听见了。为方便祖孙俩,一直以来,晚上都是让她们用便盆在屋里方全,这大半夜,婆婆要干啥?
彭淑萍没惊动婆婆,从床上坐起来,扒着窗户向外看,她没想到婆婆能出院子,这才有些担心,急忙穿衣套鞋,悄悄跟在后面,想看个究竟。
看到婆婆拐上小路,她心里无比凄凉。但那时她也只以为婆婆是想儿子了。
原想着不打扰她,等她烧完纸,再一路悄悄护着回去,万没想到,婆婆竟是想轻生。
一时来不及,她把路上捡的半块砖扔了出去,瓶子打掉了,不知道伤没伤着人。
婆婆一喊,她忙应。晚上三点多,李兴发生前最珍视的两个女人,在他坟前碰了面。
柳娥娥受了惊,想随儿子去的愿望又落空,看清罪魁祸首又是儿媳,一时间恨怒交加。见彭淑萍走到近前,她奓着双手就扑将过去。
彭淑萍不敢反击,只能躲,怕伤到婆婆,一忽儿躲避不及,被抓了几道口子。
婆媳俩搅到一处,在地上翻滚,附近的草被她们压平不少,有的地方,土被蹬开。
彭淑萍好不容易挣脱婆婆,在地上蹭蹭后退,随手抓起一件东西护在身前:“妈,你再闹,你再闹,不管伤着我还是伤着你,你就不怕兴发伤心吗?“
正步步紧逼的柳娥娥听到这话,顿了一下,她闭了下眼,好似在回忆什么,待再次睁开时一看,又叫喊:“兴发,兴发——你看见了吗?你媳妇说我要伤她,那她手里拿的是啥?她才是早备了剪子想戳死我呢!哎哟!你这媳妇可够狠的啊!“
彭淑萍吓了一跳,直觉手指一松,手上的东西掉到地上,柳娥娥眼疾手快弯腰从地上一捞,她口中的“剪子”转眼易了主人。
彭淑萍这才知道,刚刚自己无意中摸到的竟是把剪子。她结巴着解释:“这剪子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我出来啥都没拿,就在路上捡了半块砖!”
“剪子在你手里,不是你拿的,谁拿的?难不成老天爷想让我死,提前把它摆这儿的?”
彭淑萍说不清剪子的来源,只反复说:“不是我拿的。是我从土里抓出来的。就是这儿!”
刚刚和婆婆纠缠在一起的时候,为了躲避,她一直往后退,手脚并用在地上踢腾,这一块的土被翻腾不少。这会一做动作,她手在土里一摸索,诶?好像又摸到什么东西。
她跟着感觉转身,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块碑吓得“呀”了一声,人向旁边一闪,那块碑正好映入柳娥娥的眼帘。
04
柳娥娥觉得这个碑很眼熟。走上前细一看,认出来,是兴发他爸的墓碑。
彭淑萍是吓糊涂了。
她来过这里,也见过这块碑。李兴发活着的时候,每年清明、阴历十月一、过年前,都会和她一起来给父亲烧纸。兴发下葬那天,她还叮嘱过公公,到了那边照顾一下兴发。
纯粹是因为晚上,惊慌失措,没认出来。
可是,公公的坟前,怎么会突然出现一把剪子呢?不止彭淑萍有疑问,柳娥娥的心里,也在奇怪。
当地有个传言,说如果甲和乙有仇,甲想报复乙,在乙祖先坟前埋把剪子,剪子尖对着乙祖先的墓,那么,屡战屡败的甲,就会转运。
确实有人这样做过。不知道是真的应验还是误打误撞的巧合,现实中的乙,确实家中频出事故,后来家道中落。
柳娥娥反应过来出现剪子的地方是自家老汉的墓后,脑子里马上想到了这个传言。
她联想起家里连续发生的几件不好的事:兴发转公办被顶,被迫辞职,做家教生意跌入低谷,刚东山再起又出车祸,儿媳妇流产,桩桩件件,好像都在应验这个传言。
柳娥娥直觉,这事背后有人在捣鬼。
经过仔细考虑,她让把剪子拿回家,怕不祥,没敢带进门,路过自留地时,让彭淑萍用手挖了个坑,把剪子埋了进去,竖了个标记。
彭淑萍是头一次听这个传言,说实话,她有点不信。但是婆婆非常自信地说背后绝对有人使坏。婆婆把矛头和怒气转移到了那个使坏的人身上,对她的态度缓和了,这一点,还是让她颇觉得安慰。当下,她不便反驳,只能婆婆说什么听什么。
后来的几天,婆婆一反常态,变得非常有精神,尽管眉头依然皱得能夹死苍蝇。她拄着拐杖频繁进出,还出了两趟远门,最后带回来一个据说是“远房亲戚”的人。
婆婆和那人关着门,在兴发的灵堂前呆了一两个小时。彭淑萍在院子里只听见哼哼叽叽像是唱歌的声音,又听见丁楞当啷什么东西跳动时碰撞的声音,她不知道,也不敢问。
那人走后,彭淑萍趁婆婆不注意,在正厅里仔细寻找,发现正厅门后的正上方、中间,多了一张符。
她深深怀疑,除了这张符,这个家里,某个或某几个她不知道的地方,肯定还有类似的神秘的东西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