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十年

摄影/卓少


01北欧寻童话

一件深灰色大衣,一条白围巾,顾思远漫步在哥本哈根的大街上。虽说身处北欧,但温带海洋性气候却让这里冬季的温度,远不及国内北方地区那样的零下十几度、几十度。冬暖夏凉的气候,让顾思远感到十分舒适,来到丹麦的十年间,自己最满意的就是这宜人的气候,至于丹麦人极爱的三明治和乳酪,他却不十分感冒。

初中毕业的那个夏天,他就跟随父母漂洋过海来到“童话王国”,父亲在丹麦最大的工业企业担任高级工程师,母亲则是哥本哈根一家知名医院的牙科医师。如果不是因为安徒生的缘故,顾思远是非常排斥出国的,因为“小辫”威胁过他,如果他出国,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他,还说他是“叛徒”,连香港都要回归祖国了,他却要奔向“帝国主义”国家的怀抱。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小辫”留给顾思远的,只有一张硬拽着自己跑到照相馆拍的两人合影,照片中的他还被“小辫”揪着耳朵,疼得龇牙咧嘴。照片已经发黄,一直放在上了锁的抽屉里,顾思远独处时会经常拿出来看看,回忆一下在国内那些美好的儿时光阴。也只有这时,他的内心才会真正沉静下来,默默感受那久远的丝丝温馨,虽然在一起时他总是被欺负,虽然他们远隔重洋已经十年没联系了。

当初是美丽的童话故事吸引着顾思远前来,当然,不来也不行,父母都要来,自己不可能独自留下吧。可来到这里后,虽然生活上能够感受到各种便利,社会福利保障也很好,但毕竟是异国他乡,文化背景、饮食习惯、交流方式等等都让他感到不适应,完全没有一点童话的影子,甚至有一段时间自己把自己封闭起来,拒绝与外界沟通。好在父母已经为可能发生的这种情况做了预判,提前制定了应对策略,才使他很快走出了那段心理排斥期。

十年间,高中、大学本科、硕士研究生顺利的读完。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哥本哈根大学的顾思远,现在是丹麦一家世界知名玩具公司的设计师,设计出可随心所欲组装、拆卸的拼插玩具,是他感到最能接近童话世界的途径。走在略有寒意的夜间街头,顾思远总是会忆起曾经冰天雪地的北国故乡。忆起被“小辫”耍赖,一次又一次用滑板拖着她在锃亮的冰面上奔跑,而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摔倒,“小辫”却没心没肺的大笑的场景。

02青梅护竹马

顾思远比“小辫”大一岁,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幼儿园和小学时,两家都住在旧城区的平房里,前后宅邻居。那时的平房都带院,放了学不是上街就是在院里各种疯玩。作为男孩的顾思远,性格从小就比较安静,属于被带着玩的类型。作为女生的“小辫”,则是“假小子”风格,家门口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基本上被她欺负个遍。就连谁的衣服扣子扣错了她都得“管”,管得小男生“嗷嗷”哭着回家找妈妈。谁让她会”功夫”,而爸爸又是公安局的大盖帽呢。

说来也奇怪,“小辫”在“管”其他小男孩的同时,却在十分认真地“照顾”着顾思远,对顾思远有着强烈的“保护”欲。顾思远要跟谁玩,得她同意,说是怕他遇到坏人;顾思远要去哪里,她得跟着,说是怕他会迷了路;顾思远写完自己的作业,要写她的,说是怕他忘掉以前学的;顾思远吃零食,要分一半给他,说是有毒一起死……要不是晚上要各自回家,估计睡觉也得一个被窝。

也幸亏身边有这么一个“保镖”,性格柔和的顾思远,小时候除了“小辫”基本没受过其他人欺负。他也乐意什么都听“小辫”的,而“小辫”也毫不吝啬地想着法子去拓展方式,以便不重样地“照顾”着口中的“小乖”。这些方式也包括了后来“小辫”乐此不疲的游戏—“乖拉雪板”,只要下雪结冰,“小辫”没心没肺的笑和“小乖”没完没了的跤,就是大街上、公园里一道别样的风景。

幼儿园里扎着“冲天小辫”,小学里扎着“双马尾辫”,所以顾思远一直叫沈安宁是“小辫”,沈安宁也欣然接受。但“小辫”的称呼是顾思远的专利,除了顾思远谁要敢叫她小辫,绝对是要换得一身“舒筋活血”。同样,“小乖”的称呼也是她沈安宁的特权,谁要敢叫顾思远这个称呼,就要被换得一身“舒筋活血”plus。也正因为如此,小伙伴们背地里都叫他们“小两口”,当着面却是谁也不敢叫的,大家都知道“舒筋活血”的滋味不好受。

临近上初中的时候,旧城改造给大家都分上了楼房,不再住的那么近,可还是在一个学校,放学后还是一起回家,周末一起玩耍。上初中后,明明会骑自行车的沈安宁,非得让顾思远去家里接她。夏秋,沈安宁坐在顾思远自行车后座上,享受着微风拂面,惬意;冬春,沈安宁躲在顾思远身后,遮风挡雪蹒跚步行,管用。还好,上学的路上她没让他“乖拉雪板”。

摄影/卓少

03颠倒文武途

自小喜静的顾思远,从小学开始就对动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喜欢看卡通片、看小人书、看漫画杂志,也喜欢自己动手画各种卡通人物。虽然没有经过专业绘画培训,也没有老师对他指点,但他画的各类型卡通人物惟妙惟肖。初中时,每当电视上有新上映的卡通片,他就能够通过看电视或者贴画,用圆珠笔仿照着勾勒出来,往往还没等自己欣赏一下,就被同学们哄抢。变形金刚系列和圣斗士星矢系列作品,尤其受同学们欢迎,一幅科幻类的作品甚至还在一本知名漫画杂志上刊登。

打小好动的沈安宁,从幼儿园开始就缠着爸爸学习“功夫”,在别人家小女孩还头扎发卡、抱着布娃娃奶声奶气说话的时候,沈安宁这女娃娃,却挥着胳膊、踢着小腿,嘴里“嘿哈”的喊叫着,后来还逼着爸爸给买了一副塑料双节棍。看着戾气很重的女儿,气得妈妈直瞪眼:我这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呀,生了这么一个土匪一样的女儿!爸爸却在一旁看着直乐:哈哈哈,虎父无犬女,是我闺女!上了初中的沈安宁,武术套路、跆拳道、散打等武艺,已经学有小成,经常参加省市一些比赛,还都取得了不错的名次。

爱好绘画的顾思远,宅家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多了,不停地勾勒出各种卡通人物,让他感觉既充实又愉悦,只是面颊越来越白皙,性格越来越有与世无争的感觉。

爱好运动的沈安宁,学习的项目也越来越多了,篮球、足球、排球、乒乓球、羽毛球,样样参与,肤成麦色的同时,秉性越来越呈现舍我其谁的霸气。

但是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两人周末必定是要约定一起外出的时间,哪怕只有十分钟,压压马路,逛逛公园也好。见了面的两人,首先就是互相调侃:

“呦,小乖,又白了!用的什么润肤露呀?嗯,又文静了许多,最近绣了几朵花啦?”

“嗨,小辫,又壮了!日光浴进行得不错呀,啧啧,这肌肤,这肌肉,这肌骨,这肌胸,哎呦,干嘛打我!”

04终场的宴席

街头散步结束,回到房间的顾思远,再次取出那张发黄的照片。拍完这张照片的不久,父母就跟他谈了要出国的事情。这张照片是自己手中唯一有“小辫”痕迹的物件,自己的出国让“小辫”措手不及的同时,也让她出离愤怒了,那天谈话的情景,直到现在仍历历在目:

“什么?你要出国?开什么玩笑,就你这小体格,到了国外还不被那些人高马大的洋鬼子欺负死?”沈安宁不相信地指着顾思远哈哈大笑。

“真的,我没骗你,我父母都要去国外工作,我也只能跟着去。”顾思远紧皱眉头看着沈安宁。

沈安宁顿时愣住了,她直直地盯着顾思远足足有二十秒,看他不像开玩笑,急忙道:“你现在出国能干什么呀?你会他们说的话?你吃得惯他们的东西?你在那里有朋友?”

顾思远郁闷地低下头:“我不跟着去又能怎么样,我一个人在国内怎么生活,我父母也不会同意我自己留在国内的。”

“你的爷爷奶奶呢?你的姥姥姥爷呢?你的其他亲戚呢?他们不能帮忙么?你爸妈可真够自私的!实在不行我回去跟我爸妈商量,你住我家来。”沈安宁情绪有些激动。

顾思远看着满脸通红的沈安宁说道:“没用的,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是很长时间的,除了自己的爸妈,没有人能承担起这个责任的,即便有,我爸妈也不会同意。”

“你的意思就是非走不可了?你说过我们要同考一所大学,我们还要在自己擅长的方面,比比看看谁取得的成绩大,这些你都忘了?”沈安宁有些歇斯底里了。

“我都没忘,可计划不如变化快呀,我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呀。”顾思远颇有些无奈。

“哼哼,你就是个不讲信用的骗子,是没有骨气的娘娘腔。连香港就快回归祖国了,你却要跑到国外,你是个是背叛国家的叛徒!你只要是出了国,我就永远不理你了。”沈安宁怒极而笑,一副决绝的表情。

顾思远刚想张口,沈安宁却留下一句“看你的外国大月亮去吧,别来找我了”后,转身飞奔而去。

在办理、等待护照的那段日子里,顾思远又去找过几次沈安宁,可她就是避而不见,直到顾思远踏上飞机的那一刻,也没再见到沈安宁。那个时候的交往,本身就是相互作伴、鼓励的成分居多,虽然也有朦胧的情愫在其中。大人们当他们之间就是普通同学友谊,也没人当回事。

到国外后,顾思远一家有生活上、工作上、学习上的一堆事要处理,再加上九十年代通讯的不便,慢慢地就与国内的一些人断了联系。

摄影/卓少

05各在天一方

顾思远在台灯下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更新每天的日记,这是宅男自来到丹麦后就一直在做的一件事,十年间已经写了二三百万字了,可以出本书了。眼睛透过窗户看了一会大街上的灯火阑珊,顾思远开始敲击键盘:“小辫,今天是我们分开十年的日子。晚上,我独自走在根本哈根的街头,脑海中满是我们过去的点点滴滴。我这里已经近午夜十二点,你那里还没有下班吧?青春期的我们,有些理想主义,有些任性,甚至是倔强。我的性格也确实有些随遇而安了。我很少主动去争取一些事情,从小听父母的,听老师的,当然也听你的。我虽然性子随和,但并不代表我没有自己的思想。年少无法做主错过的人和事,我不知道是否还有缘分去再续。但是,我现在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了。”

顾思远再次看了一眼窗外,接着敲击:“十年前,我服从父母的安排,远离祖国来到这里。就在今天,我彻底说服了父母,我要回国,回到那生养我的故土。落叶总要归根,父母还有六、七年退休,我们也说好了,我先回国发展,等他们退休时,我要再给他们一个中国的家。我是公司新一代可编程积木的参与研发者,我将作为中国市场的推广负责人回国。回国了我就不走了。这些年,我人虽在国外,但我的心始终在国内,我每天都在关注着祖国的发展。1997香港回归、1998抗洪、1999澳门回归、2001加入WTO、2002南水北调和西气东输、2003非典 、2004禽流感、2005神州6号、2006青藏铁路……祖国的发展,祖国的危难,我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

喝了一口有些凉了的杯中水,顾思远准备结束今天的日记:“今天有些心绪难平,做出了家庭和个人的几个重大决定,是时候做一个自己拿主意的人了。我离开在香港回归前夕,没有在国内见证那伟大的时刻。今年是香港回归祖国十周年,我不想再错过这个时刻,我将在7月1日出现在香港,在香港的街头实地感受那热烈的气氛,感受祖国的日益强大。还有2008奥运会,我不会缺席在家门口见证祖国强盛的荣耀时刻。虽然现在不知你身在何方,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但你在我心里从未离开过。顾思远,哥本哈根,2007.6.16.23:46。”

一身警服的沈安宁从警局回到家,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就是几口,然后对着屋里的“立式散打沙包”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活动到大汗淋漓,双手将沙包扶正,右手指着沙包上端贴着“不乖”两个字的位置说:“逃跑第3636天,叛徒不乖,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有权继续保持沉默,继续犯错。我劝你及时悬崖勒马,迷途知返。否则,你终将接受我的拘捕和审判!”然后转身走到墙上的挂历前,在今天的日期上用笔写下3636。这市局刑警队沈警官的火爆脾气依旧。

06一眼穿十年

阿马厄岛,哥本哈根凯斯楚普机场候机厅。顾思远乘坐的是斯勘的纳维亚航空公司直飞北京的航班。马上登机了,顾思远的父母满是不舍的与儿子相拥告别,千叮咛万嘱咐。他们已经习惯了欧洲的生活方式,行为举止也透着西方式的告别形式。

顾思远在安检口处,举着机票微笑着向他们挥挥手,然后通过安检,开始登机。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望着眼前的那片土地,顾思远心潮澎湃:十年前,我从这里走下飞机,踏上异国他乡的土地。十年后,我从这里登上飞机,回归祖国故乡的怀抱!

飞行时间大约会有10个小时左右,顾思远拿起面前的杂志翻看着,究竟看了些什么内容完全没有印象,他只是在缓解着激动、紧张的心情而已。

香港国际机场的候机厅,沈安宁与组员们押解着转机香港的通缉犯登上飞往北京的航班。这是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协助,才抓回的A级通缉犯。沈安宁和组员们既透着一丝疲惫又露出些许兴奋,他们这可是大功一件,再多的辛劳,在案犯归案那一刻都不值一提。

首都国际机场T2航站楼出口,顾思远拖着行李箱走向打车处。忽然一个声音传进耳朵:“车在那边,押过去。”顾思远一愣,迅速转头看去,只见四、五个人簇拥着一个戴着头套的人向出口右侧走去。

顾思远紧追几步,待看到其中一位女警走路的姿势,忍不住大声呼喊道:“沈安宁!”

沈安宁闻声转身,盯着距离自己大约十几米的一个愣小子,有些疑惑地上下打量着。

“你走路还是一蹦一蹦的,小辫变束发了,肌肤的麦色也淡了些,只是这肌肉、肌骨、肌胸……却是更壮了!”愣小子快速地往前跑了几步。

沈安宁的神情由疑惑转为惊讶,由惊讶转为激动,由激动转为愤怒。她几步向前一把揪住顾思远的耳朵转身往队伍里面拎去,可刚走两步,看到对面一众人惊愕的神情,又觉不妥,放下手,从口袋里掏出便利签和笔,迅速写下一行字塞给顾思远,又举起右手食指,指着顾思远的鼻子,颤抖着说:“再敢跑,天涯海角我也抓你回来!”随后,红着脸向组员们快步走去。

顾思远低头一看,便签上是一个在北京的地址和手机号,他们家果然也搬家了。随即又抬头看着沈安宁一行人离去的方向,真是百感交集,不知现在的心情是该哭还是该笑:天意呀!看来香港之行我不会孤单了!

摄影/卓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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