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倚着走廊的栏杆,定定望着天上的云。
云浪一层一层,荡在碧空中。
午后阳光慵懒,柔柔地照在少年身上。
他来了。她的眼睛不由自主染上笑意,随即开始嫌弃:他怎么走路姿势这么丑?
确实是不太雅观。也许是因为个子太高的原因,他走起路来手一甩一甩,身体也会左右摇晃。
像个老流氓。她在楼上噗嗤笑出来。
在寂静无人的操场上走着的少年似乎是听到了,抬眼向五楼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瞬间闪走。
他皱了皱眉,径直走进教学楼,上了三楼。
她眼里的笑意渐渐熄灭,心头苦涩。
午后的阳光似乎开始有些灼人了。
始
四年前。初一四班。
她第三排。
他第四排。
好像有句什么话,说起来是:
“先动心的就输了。”
反正在他来到第三排的后一排时,她的心像擂鼓一般,轰轰跳个不停。彼时她还没有看过他的脸,谈不上因为颜值沦陷。她那时尚小,不知道自己有着家族遗传心脏比旁人弱些的毛病,生来便细腻敏感,加之又多读了些书,误以为那是什么宿命一般的狗血剧情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而且,这兄弟长得确实可爱啊,眉目清俊的那种可爱。
综上所述,她以为自己动了心。
这时候少年还不是少年,只能算个小男孩。小男孩儿除了家教比旁人略略好些,也和其他男孩儿没有两样,喜欢惹女生不痛快以搏存在感。刚好他和她坐前后桌,他就开始逗她。
“我来试试应激性。”生物课刚下课,她听见身后的声音说道。但她不以为意,因为生物课本太有意思她决定多看一会。
背上突然被戳了一下。
她懒得回头。他经常会戳戳她,然后说:没事呀。
又被戳了一下。
她心生疑窦,小小地回了下头,看见他脸上贱贱的笑:“原来这人有应激性的呀。”
……幼稚。她朝他扬了扬眉毛,转了回去。
背上再次传来圆珠笔笔头的触感。小小少女懒得理睬小小少年。
“咦,这人没有应激性的。”
她比较生猛,随手抄起同桌的保温杯佯装要砸下去:“不知道我这一杯子下去你会不会有应激性?!”
小小少年乖乖停手。小小少女心中得意,想,哼,还非要老子吓你。
“不知道我这一杯子下去你会不会有应激性?!”她抚摸着四年前日记本上青涩的字迹,回忆起自己当时确切的得意,只能苦笑。
一杯子吓到他了吧。但是作为惩罚,我也被你吓到一辈子都怕了呢。
整天打打闹闹,他和她的关系也一天天变得更好。她的心动也颇有些奇妙:如果是他回到座位坐下了,她坐在前面时心会动一动;如果是旁人,她就没感觉。
太玄学了。这个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同时她又暗戳戳地在想,他也会是这样的吗?
不知道呀。有点不懂。
可是又有点欢喜。
真是不知道为什么呢。
他没有这么“玄学”的感受。
他只是觉得,啊,这个女孩子有点可爱。
平时话不是很多,相处起来却发现性格意外地开朗可爱。
眼睛很好看,可惜被眼镜挡住了。
当然也有令他觉得玄妙的事情。比如,在好多双鞋子的选择下,他按心情选了一双来穿,去的教室就会发现,她穿了和自己的鞋子一样颜色的鞋子。
小小少年的目光带着柔和。
他看到她穿了一双深紫色的运动鞋来上学。
两周之后他成功穿坏了原本的鞋子,让妈妈去买了一双深紫带了一点点深红的运动鞋。
每天依然是,两个人穿着同色系的鞋子。
小小少年目光柔软。
有天刚下课,她就出去上洗手间。走廊还没有人出来放风,其他班还在拖着堂。他独自走到走廊伏在栏杆吹风,余光瞥见一个白色的人影,转头望去。
她也恰好抬头。
走廊没有别人。
那天是多云,没有偶像剧里的阳光正好。
但是风很舒服地轻轻吹过。
他看见女孩一身光芒走过来。
她看见男孩一身光芒站在那里。
他和她都怔住了。
这时教室陆续有人出来了。她垂下眼眸回了教室。
他的心有些痒。
她心内震动。
太犯规了。竟然这么好看。
还……还有点甜甜的?
她偷偷笑了。他在走廊看见了,咧开了嘴。
小小少女慢慢长成少女,小小少年慢慢长成少年。
班主任调开了前后桌,她惆怅于不能和他靠近,他庆幸于还好隔得没有很远。
他的位置,在她的斜后方三排左右的位置;但他好兄弟的位置,在她旁边隔一条过道。
每天傍晚记作业的时候,他总是嬉笑着赶走兄弟,然后坐在兄弟的位置上记作业。兄弟不乐意了,想把他赶出去,他嘻嘻哈哈地说:
“我就坐这里了。”
她心下又一动,头上冒出一圈圈酸酸甜甜的泡泡,又开心,又不知所措。
她开始常常等待他来自己附近记作业。
有时兄弟不在座位上,她看到他并不乖乖坐下记,而是再向前走一步,屁股靠在兄弟的桌子上,半个身子向着她来记作业。
她的嘴角抿着,快乐从眼睛跑出来。
但其实在这些酸甜气泡四处冒的时候,她和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交流。
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她抿着嘴想着,只要这样就够了。
她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她沉浸于这快乐中。
他也没想太多,耽于眼前。
让她彻底沦陷的,是一节体育课。
她和朋友们先下到了体育馆,坐在体育馆前的台阶上无聊地等着上课铃声。
“今天好晒啊。”她听见身边的朋友这样说。
挺好,阳光灿烂。她喜欢阳光很好的天气,仿佛晒一晒太阳整个人心情都会好起来。
然后他和兄弟在这么好的阳光下走了过来。
他看向她,露出属于男孩子的爽朗的笑容,眉眼间好像有细细碎碎的光芒溢落。她看到他眼里的温柔缱绻,一时失神:
他眼里,似开了大片大片的春花,烂漫无比。
好温柔。她也定定看着他。
少年笑得愈加灿烂。
后来几天里她一直失着神,想着这春花明媚一般的笑容的含义。然后机缘巧合看到了一张吴奇隆看着刘诗诗的图片,她有些小小的惊诧。
她看到了那天少年看自己的眼神。
心里咕嘟咕嘟,她不知所措。
他没察觉自己竟露出这样的眼神。他一直小心克制着自己。
也许那天天气过于明媚。坐在台阶上的少女太过引人注目。
然后他不自觉笑了,心里很软和地笑了出来。
中
“突然不喜欢一个人,那是什么感觉?他本来浑身是光。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就黯淡了,成为宇宙里的一颗尘埃。我努力回想起他全身是光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后来发现,那是第一次见他时,我眼里的光。”
四年过去了。
她已经是一个快要迈进人生第二个十年的少女了。偶然在刷知乎时看到了这段话,脸部肌肉带动嘴唇,勾起一个平静的笑容。
心却没有动。
眼里也不再有泛光。
身边知道的朋友都说:你放弃之后,都没有那种少女的光芒了。
她笑。那又如何?她累了。
她说,情爱什么的。真的很影响老子行走江湖。
离于情与爱,无忧亦无怖。
她删掉了他所有联系方式,可是他的电话号码却怎么都忘不掉。
因为……太好记了。她这样对自己说。
可她连闺蜜的号码都记不清。
也许一切早有征兆。
她没有想过原来自己并没有这么软弱。
他也没有想过自己原来没有这么喜欢她。
所以,中考结束,当她勇敢的时候,他不知所措,更没有发现,妈妈站在身后。当他在考虑怎么回复时妈妈已经点了个表情发出去,他吓了一跳。妈妈朝他摇摇头:你还小。先去吃饭吧。
他有些不忍。身体却不由自主离开了电脑。
其实那天起他和她就不该再有交集了。
她好像勇敢完之后忘记了摔的一跤有多痛,第二天快快活活地和朋友出去吃火锅。
他心有不忍几天后,似乎也没什么事了。
那个傍晚,是不是没有存在过。
夏天过去了,他和她都考上了同一所高中。
老天总是爱捉弄人,好像,不让她放手一样。
她很难过。她知道自己再见他也无济于事,但每次都忍不住偷偷去关注他。这时她还没有这么决绝,联系方式一个不落都还在手机里。
他也不知分寸。
上学的教室都在B部,他的宿舍也在B部,但她的宿舍在A部。
每周五他去A部上电脑课,总是拒绝同学回B部吃饭的邀请,独自一人去A部的食堂吃午饭。
他知道她会和同学一起回A部食堂吃饭。他想看看她,就算……就算他没有任何立场。
她只一次就知道了他想干什么。她也有私心,想要看看他。玄妙的依然是,食堂有两层,每次他和她都能在同一层,还隔得不远。
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
每次“一起”吃完饭,他和她都很开心,回宿舍的步伐轻快,心情轻快。
现在看来这样的行为很暧昧,明明再暧昧几个月就可以发展一下早恋了,他似乎幡然醒悟,刹了车。所有能够出现的场合几乎都在躲避着她。
她不懂。她难过。
她想起了那句“一心上学,没想别的”。
该停了。她告诉自己。
她又很能纠结,一直在纠结一个为什么。
这事就成了她的心病,只要说起来,或者看到他的身影,她就会突然地陷入席卷全身的悲伤。
好在高三开始,见面的机会几乎没有。她也安心学习,为梦想的大学拼上最后的力气。但大家都知道,老天是很调皮的。
她在高二就搬出了宿舍,租了离学校很近的一间小房子,妈妈来照顾她。在一个快要迟到的清晨她抓起早餐夺门而出,在关上门的一瞬福至心灵地往右边一看,他沉默着走过来。于是她跑了。
由此知道了,他也搬了出来。
由此一些偶然的见面不可避免了。她尽量提早出门,他尽量不走她门口那条小巷。
很快到了百日誓师的日子。他是卓越班,要排加油之类大字配合航拍,每天用课外锻炼的时间到教学楼前的广场排大字。她在普通班没有这种待遇,只需要在每天课外锻炼十五分钟的时间里跳跳绳踢踢键子。
“诶,我做了个球,一会我们下去踢球呗?”同学怂恿她。
她说好啊好啊。
下去十来个女生疯玩儿了好一阵子,她的余光瞟着排练的方阵,里面有个人,不停地看过来。
她的心里涌起一阵阵难过,找了个借口回家了。
他不知分寸。她这样想。
他偶然发现一群闹得很疯的女生里有个熟悉的影子,果然是,他想,她有点变了,变得活泼闹腾多了。他又有点想多看一会。后来发现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能有什么事吧,他没想太多。
百日誓师当天。
她惊觉自己班的位置就在他的班的斜后方。
因为什么东西出了点小故障,主持人让大家先去解决一下个人问题。他和三五个同学说笑着走过她面前,目光没离开过她的班级位置;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回来了,站在自己班那里,却将身子一直向着她的方向。
他发现,当年那个浑身是光的少女,如今好像没有了一丝光芒。
太巧了。
她也发现了。那个闪着光的少年,像是只在回忆里闪闪发光了。
是回忆啊。
终
“当我抬头看向你的时候,却始终只看到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