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上班,肖克走到单位一楼大厅门前,迎面看见里面又站满了人。肖克心里“咯噔”一下,稍一思忖,该来的总会来,便硬着头皮往里进,还和几个熟悉的面孔微笑点头打招呼。不过这次相安无事,马上要走到办公室门口也没有一个人围上来,肖克觉得有些蹊跷。老代表正满面愁容地耷拉着脑袋倚在门口一侧,看到肖克过来,勉强挤出一丝假笑。
“您来啦肖队长。”老代表点头哈腰地打招呼。
“嗯,嗯。”肖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肖克进了房间,老代表紧随其后,后面还跟着一名年轻人,手里拎着几个礼品箱。进屋后老代表随手关了门。
“你这是干什么?”肖克脸一沉。
“大家伙的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老代表微躬着腰,堆满了笑。
“不行不行,赶快拿走!”肖克挥挥手把两人往外推。
“哎呀肖队,这是大家伙凑钱给您买的,您别嫌少。”老代表握住了肖克的手。
肖克感觉手里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摊开手心,是张超市的购物卡。肖克彻底愤怒了,“你这是在侮辱我吗?!”
“肖队您这说的哪里话,一点小心意,大家伙还得仰仗您呢。”老代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东西拿回去。”肖克想把购物卡塞回老代表的手里,被躲开了,“您拿着您拿着。”肖克转身把卡塞进了年轻人的裤兜,年轻人腾不出手来,被肖克拉着没躲开。肖克打开门,不由分说将二人推了出去,“心意我领了,再这样我就跟领导申请回避了。”肖克隔着门槛跟老代表说道。
“肖队长......”老代表脸上再也挂不住笑,双手激动地抖起来,脸上的肌肉也跟着一颤一颤,“肖队长......”老代表带头跪在了地上,身后走廊里瞬间乌压压跪倒一片,“我们实在是没法子了,您要给我们做主啊......”浑浊的眼泪顺着布满皱纹的面孔滚滚滴落,走廊里回响起低咽的抽泣声。
“老人家,您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肖克赶忙蹲下身子搀扶老人起身,又冲身后喊了一声,“你们大家伙都起来。”老代表坚持跪着,但拗不过肖克的力气,被硬生生拽了起来。老代表抹了一把眼泪,看着肖克红红的眼圈,“都起来吧,别让肖队长为难。”他对身后的人群说道,大家伙闻言相互搀扶着慢慢站起来,哭声也渐渐消止。
“肖队长,我们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啊。大家的钱收不回来,生意根本没法运转,生老病死衣食住行到处都得用钱,家里的老本也都吃得差不多了。您可千万别见怪。”老代表垂泪说道。
“案子查到现在,一直都没能给大家一个交代,是我的责任,我怎么会怪罪大家呢?只是这个事吧,急不来,他毕竟是个大活人,现在又千方百计地躲避侦查,要抓到他肯定有些难度。你们大家再给我一点时间,现在又有了新的线索,但我不能对你们明说,这是工作纪律,大家伙也要理解。”肖克握紧老代表的手,诚恳地说。
“那行吧,我们大家伙就拜托您了,肖队长您多费心,我先代表所有人谢谢您的大恩大德。”老代表说着流下眼泪,又要往下跪,被肖克一把拉住。
“这可使不得。”
“这点东西您千万收下,礼薄了点,好歹是大家伙的心意。”老代表把年轻人拉到面前。
“这个不行,绝对不行!老人家您拿回去,家里都有老人孩子的,别把钱花在这上面。我查这个案子本是为公,收了大家的东西,那不成了徇私情了吗?抓捕黄腾达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咱可别搞这些东西,都变了味了。”肖克拍拍老人的手。
推心置腹地好言相劝,送走了六神无主的商户们,看着一个个憔悴无力的背影,肖克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久久不能平静,拨通电话时他已经出离愤怒了。
“喂,那个号码你们到底查得怎么样了?”电话刚一接通肖克就满怀怒气地责问道,但毕竟是同事,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加重了语气。
“肖队,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联系好你的人,准备出发!”
肖克精神一振,激动地难以自已,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一个好消息。
队员们全都到齐后肖克立马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简明扼要地说明了会议的目的,点名周天、付书勤和自己一起出发,上午回家收拾个人用品,随时待命。考虑到还有黄腾达的妻子,肖克又指名郑菲同行。
“去哪?”田文健问道。
“文岛。”肖克回答。
“我也去,我也去。”田文健把手举得老高。
“你老实在家吧,把手里的案子抓紧处理一下。我们是去工作,又不是去玩。”肖克一口拒绝了他的请求,“把案子交给你和小赵我比较放心。”看田文健神情沮丧,肖克又补充了一句。
“唉,可惜了我的大螃蟹。”田文健失落地嘟囔着。
文岛市坐落于省东南角,紧靠大海,经济发达,人口密集,旅游业和轻工业是该市两大支柱产业,没有重工业的污染,市内环境优美,绿树红花装点着整个城市,每逢寒暑假这里往往人满为患,但拥挤的交通也抵挡不了人们前来旅游消暑的热情。从丹泽到文岛要自西向东基本横穿了整个省份,行程大约六百公里。
肖克专门和孙局长探讨了这次出发的具体行程安排,考虑到几辆地方车都是当地牌照,去外地很容易暴露目标。而且此次出行人员较多,同乘一车过于拥挤,分乘两车又显警力单薄,抓获黄腾达夫妇后难以对其起到威慑作用,返程途中一旦有什么变故将很难控制局面。最终二人决定,乘火车出行。火车上的餐厅较为宽敞,持警官证去的话乘务人员应该会给予方便,而且也不怕黄腾达使出什么幺蛾子。
和技术部门的同志约好了时间,肖克交代郑菲拿着四人的身份证去买火车票,越早越快越好。郑菲去了售票点,当天仅剩夜里九点多有一趟列车,是辆快车,但从时间上看来跑得并不快,要开近十个小时才能到达文岛。郑菲赶紧请示肖克,肖克踌躇再三,听见售票的大妈在电话里喊,“哎,你到底买不买?不买这个也没了。”
“买。”肖克咬咬牙,“要卧铺。”
郑菲赶紧交钱买了票,只买到一张下铺,还有两张中铺和一张上铺。
晚上八点半,四人约定在火车站门前集合。周天的行李最简单,只背了一个双肩包,里面装了两身换洗衣服和洗刷用品。肖克拉了一只小行李箱,老付拎了一只大的迷彩行军包。趁老付不注意,周天得意地冲肖克亮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两人会心一笑。一辆出租车停在三人面前,郑菲穿着短裤戴着墨镜酷酷地从车上走下来,肩上斜挎着一只精致的女式包。“来帮我拿一下行李。”郑菲说。
出租车后备箱一打开,三人同时惊呆了。
“你......你这是要搬家吗小丫头?”肖克看着两只巨大的行李箱,旁边还躺着一只背包,感觉难以置信。
“哎呀,这么热的天,肯定要多带几身换洗的衣服了。这有什么嘛。”郑菲振振有词。
“你这不行,我们是出发,又不是旅游,你带这么多行李干什么?不行不行。”肖克把沉甸甸的行李箱拿出来放到地上,直摇头。
“那都拿来了你说怎么办,我不能再送回去吧?”郑菲撅起了嘴巴。
“喏,”肖克指着远处“寄存”两个大字,“收拾收拾必须品,其余的都先存那。”
“那我不去了。”郑菲生气地一跺脚,转身要走。
“行行行,拿着拿着。赶紧的吧。”肖克不耐烦地说道。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腕想看时间,才想起手表不在自己手上。
“八点五十。”周天说。
“快走快走,耽误了车就麻烦了。”肖克说着和老付一人拉起一只箱子快步朝进站口走去。
“死教条!”郑菲小声朝肖克背影吐舌头。周天抱着她的背包,站着一旁偷笑,“快走吧菲姐,一会该检票了。”
“哼,赶我走。没我他哪也去不了。”郑菲从挎包里掏出四张车票和身份证,调皮地在周天眼前晃了晃。
四个人好容易挤到了自己的床铺前,“呀,这床这么小?”郑菲一声惊呼。
“你看吧,我就说你别带那么多行李。”肖克趁机批评她。
“那你也没说这床铺这么小啊。”郑菲不甘示弱。
既然来都来了,肖克也懒得再和她争辩,两只大箱子勉勉强强塞进了两侧床铺底下,肖克环视一周,其余的行李实在无处可放,只好都堆在床铺中间的空地里。
“你睡下铺。”肖克指着床铺对郑菲说。
“凭什么让我睡下铺?”郑菲又撅起了嘴。
“傻了吧,下铺舒服,肖队这是照顾你呢。要不你爬上去?”老付扬了扬下巴。
“哦......”郑菲朝上看了看,表情立马缓和了,“我第一次坐卧铺。”郑菲羞得红了脸,“要不你睡下铺吧肖队,你腿不方便。”
“不用,你睡吧。”肖克双手一撑一拉,翻身就上了中铺。
“嘿,宝刀未老。”付书勤赞叹道,“我睡上面,清静。”说着他也麻溜地沿梯爬了上去。
周天把两只背包都放在了自己床铺的里侧,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他中午睡了午觉所以并不困,便盯着上铺的床板任思维天马行空。他感觉列车缓缓启动,驶出站台,奔向远方。第一次出发执行任务,他却并不觉得十分激动,好像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他早在几年前就好了准备。
“哇。”郑菲在下面大呼小叫,隔着车窗朝外看,兴奋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即使外面夜幕降临,除了零星的灯光什么也看不清,她还是饶有兴致地探头探脑。但那股新鲜劲很快就过去了,因为无论窗外还是车内,景象都极其单调而乏味,千篇一律,一成不变,郑菲渐渐也没了动静。
周天感觉有人戳了戳自己的胳膊,一转头正对着两只大眼睛。
“啊。”周天吓了一跳,向里一躲。
“天,你睡了没有?”郑菲冲他眨眨眼。
“还没呢。”周天说
“下来陪姐聊聊天呗,好无聊啊。”郑菲可怜巴巴地说。
“行,行啊。”周天翻身下了床,坐在了郑菲的旁边。
“你怎么一点不激动啊?”郑菲问。
“出个发而已嘛,有什么好激动的?”周天笑笑。
“切,真没劲,你怎么跟肖队一个样。哎,你还别说,你这手表真跟他的一模一样。”郑菲像发现了新大陆,“给我看看。”
“不对,”郑菲抓着周天的手腕端详半天,“这块表就是肖队的吧?这磨损的地方都是一样的,哪这么巧。这还是我姨……咦……真奇怪。”郑菲结巴了一下。
“是啊,”周天笑笑,“这是肖队送给我的。”
“送给你?”郑菲长大了嘴巴,“这小气鬼平时连碰都不让我们碰的。”郑菲突然恍然大悟状,“哦,我明白了。快说,你们俩什么关系?”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着周天,然后又低头想了想,“不对,你俩年龄差距太大了。哦,我明白了,你父亲一定是个当官的,肖克想托你父亲办事,巴结你来了,对不对?”郑菲一脸的得意。
“我父亲早就去世了。”周天耸耸肩。
周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感到十分悲痛,就像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实,甚至他感觉在不假思索说出这句话之后整个人完全放松了下来。从此以后不必再遮遮掩掩,不必再考虑别人的目光,或许正如老兵所说,自己一直活在过去的影子里跳不出来,而那种无形的压力都是自己空想出来,再强加于自己身上。周天觉得迎接未来,首先得面对过去。
他做到了。一身轻松。
“哦哦,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郑菲慌忙道歉。
“没事儿。”周天笑笑。
“这么年轻,真可惜了。”郑菲瑶瑶头感叹道,“那你妈妈得多难过啊。”
“她也去世了。”周天平静地说道。
“啊?!”郑菲彻底傻了眼,窘迫地涨红了脸,张大了嘴巴愣在那里,连句道歉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没关系,你又不是故意的。”周天笑笑,“不知者无罪。”郑菲还愣在那里, “你干嘛啊,想吃了我啊?”周天逗趣道。
好一会郑菲才回过神来,眼圈红红地看着周天,“可怜的小天,”郑菲拍拍周天的脑袋,“没事哈,有姐呢,以后有什么事跟姐说。”周天笑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聊各自过去的学习和生活,聊身边的各种人和事,聊喜欢的书籍和小吃,聊自己以前的各种糗事。
“你知道吗,”郑菲说,“我上初中的时候第一次来例假,感觉裤子湿湿的,站起来一屁股的血,当时我就吓哭了,以为自己要死了,哈哈哈哈哈。”郑菲笑得前仰后合。周天有些尴尬。
郑菲拍了一下周天的肩膀,“哈哈哈,你怎么不笑啊?不好笑吗?我当时身上沾的都是血,场面别提多血腥了,吓死我了。哈哈哈……”看周天一直憋着,郑菲才慢慢醒悟过来,止住了笑声。
周天这才咧嘴“嘿嘿”笑出来,“神经大条。”周天说。
“讨厌,神经病。”郑菲涨红了脸,使劲白了周天一眼,也不知是在骂他还是骂自己,“走开,我困了,要睡觉。”郑菲没好气地说。
周天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他回想起刚才向郑菲谈及自己父母的事情,感觉自己很勇敢,他放下了,他很高兴。上铺付书勤鼾声如雷,一点也不似他说的“清静”。肖克动也不动,睡得很踏实。下铺郑菲也已经睡熟了,身体蜷得像只刺猬,喃喃说着呓语。周天侧耳听去,听见她不停地说着“妈,冷”。周天笑笑,把自己的被子拿了下去,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想起这个女孩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却口口声声要罩着自己,周天又笑笑。
列车隆隆前行着,驶向明天,也是驶向新生。周天是被冻醒的,他抱着身体睡了半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醒来的时候火车正驶过一片空旷的地带,可以看到远处波光粼粼,一轮鲜艳的朝阳正跃出海平面,让人心旷神怡。
周天在过道里来回快步走了几趟暖暖身子,回来时看到郑菲正好醒过来,一脚把被子踢开,“谁给我盖那么厚,想热死我啊。”郑菲睁眼看到周天,“啊”一声坐了起来,“你怎么在我家?”
“菲姐,咱们在火车上。”周天无奈地笑笑。
“哦,”郑菲环视四周,拍拍脑袋,“睡迷糊了。到哪了这是?”
“快了,大约还有一个钟头吧。”
下了火车,清爽的晨风迎面扑来,还能闻到海水咸涩的味道。四个人准备打车前往文岛市景山区公安分局,和技术部门的同事约定好了上午在那里碰面。郑菲的行李一辆车怎么也拉不了,肖克逮着机会又是一顿数落,郑菲哼了一声拉着周天上了后面一辆车。
景山区公安分局又位于文岛市东南角,整个区沿线有一半紧靠大海,是以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区内又多各类名胜建筑,格外热闹。一行四人大包小包地出现在分局门前时,技术的三名同事早就到了,他们昨天半夜开了一辆越野车连夜赶来,一早就到了景山分局门口。景山分局的政委朱学亮恰好是孙局长在政法大学的同学,孙局长已经提前打了招呼,朱政委又安排了办公室的下属在门口等候多时,所以招待得格外热情。一个年轻小伙子引着众人去了接待室稍事休息,烟茶水果摆了一桌子,不多时办公室主任,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自我介绍姓王单名一个轩字,朱政委外出参观学习,安排自己负责接待,然后向众人询问来意。
技术科老刘拿出一张地图,上面用红笔圈了一个圈,“我们在这块找个人。”老刘对王主任说。
“没问题。”王主任满口答应,“你看需要我怎么配合?需要人,需要东西尽管开口,都是自家兄弟。”
“现在倒是不需要人手,我们先摸摸情况,人多反而容易暴露。就是这个车你看能不能给我们调配一辆?”老刘试探着问道。
“没问题。”王主任冲年轻人使了个眼色,年轻人了然地快步出去了,“车子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有两辆,不够可以再跟我说,反正都在那闲着呢。你们的车暂时就放我们这停车场吧。”王主任从年轻人手里接过一个牛皮纸袋递给老刘,“这里面还有两张加油卡。住宿安排在景山酒店,一会让小李开车领你们过去。晚餐我也安排好了,朱政委特意嘱咐要给你们好好接接风洗洗尘。”王主任乐呵呵地说。
“太客气了。”老刘笑着谦让道。
“有钱真好。”肖克看着眼前锃光瓦亮的黑色帕萨特轿车羡慕地咂咂嘴吧。
小李开车在前引路,带领大家七拐八绕来到了景山酒店。
“有钱真好。”肖克站在酒店门前壮丽的喷泉前仰头看酒店高耸入云的大楼。
小李当先带路进了大厅,熟络地和前台服务员打着招呼。技术部门来了三个人,老刘、小陈还有一名司机,小李开了四个标准间,肖克和老刘为方便交流便同睡一屋,剩下小陈和司机一个房间,周天老付一个房间,郑菲单独一间。肖克拿门卡进了房,房间很大,里面装饰得富丽堂皇,还有两只真皮沙发和一个小型的电冰箱,“有钱真好。”肖克由衷地感慨。
中午在酒店吃了免费自助餐,虽是免费,各色菜品却是琳琅满目,正是“有钱真好。”老刘吃饱喝足仰在松软的大床靠背吹着空调拍着肚皮看着电视,肖克按捺不住问他什么时候开始行动。“不急,”老刘懒洋洋地说,“先睡会嘛。昨天在车上坐了一夜,浑身不得劲儿。”老刘一睡就是一下午,睁开眼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肖克有些生气却又不好发作,毕竟现在有求于人,老刘不发话这花花世界茫茫人海上哪找黄腾达去?肖克在心里怄气,索性不去理他。
不多时电话响了,景山分局王主任打来的,说是已备好酒宴,就在楼下2201房间,邀请肖克等人同去,老刘原本睡眼惺忪窝在被子里看电视,一听要去喝酒立时来了精神,翻身下床去卫生间洗头去了。肖克冲他的背影狠狠剜了两眼。
肖克召集大家集合的时候才发现周天和郑菲不在酒店,老付说他俩一起出去了,肖克给周天打电话。
“你俩在哪呢?怎么出去也不跟我说一声?”肖克严厉地说道。
“什么事啊肖队?”那边是郑菲的声音。
“赶紧回来,分局这边安排一起吃饭呢。”
“吃饭我们就不去了,我们又不喝酒,坐那也不自在。其他还有事吗肖队?”
“其他倒没什么事......”肖克想了想。
“那就这样,有事再联系。”郑菲说完就挂了电话,气得肖克对着手机吹胡子瞪眼。
从住进酒店郑菲就一刻也没消停,心里痒痒地一直想出去逛逛,完全将此行的目的抛之脑后。尤其是当她看到玻璃窗外那碧波荡漾的大海和金色的沙滩与酒店竟然只有一街之隔,便再也坐立不住,跑去砰砰砰地敲周天的房门,不过任她怎么哄劝利诱威逼,周天就是不出去,怕万一有紧急任务赶不回来被肖克责骂。胆小鬼,郑菲使劲哼了一声。但这里毕竟人生地疏,自己又是个路痴,没人陪着还真不敢自个儿出去,只得作罢。好容易挨到吃过午饭,肖克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郑菲一把抓住了周天。
“走,陪姐出去走走。他们都回去睡觉呢。”郑菲拉着周天就往外拖。
“我也要睡会。”周天找借口就是不想去。
“你睡什么,你不睡。”郑菲使劲拉着周天的胳膊,看他纹丝不动,“你敢不听姐的话?”郑菲瞪起眼睛佯怒道。
“万一有事……”
“有什么事啊,都在酒店呢。你真是个乖小孩。”郑菲绕到周天身后推他的肩膀,“走走走走走,一会就回来啦。”
两个人顶着大太阳走了好久,郑菲都快要晒蔫了,心里直打退堂鼓,看看周天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又咬咬牙坚持了下来。终于,能听到大海浪花的声音压过汽车的嘈杂随风飘来,“快点快点。”郑菲激动地拉着周天一路小跑。
穿过马路的时候郑菲紧紧攥着周天的手稍向后拉着,不时紧张地东瞧西望,那神情就像母亲牵着自己的孩子,弄得周天哭笑不得,却又不好明言。过了马路郑菲撒开手,欢笑一声,像只鸟儿一样伸开了双臂,跑过绿化带,跑下石阶,跑上沙滩,踢飞了自己的鞋子,又欢快地跑向大海。周天在她身后微笑着摇摇头,在屁股上蹭了蹭满手的热汗,又顺手捡起她的鞋子拎在手里。
这是一个露天浴场,如果不买东西的话可以在海边免费游玩,所以游客挺多,还有一些本地人,考虑到这个时间,平时的话应该会更加热闹。海边有一排小木房,是售票处和洗浴间,沙滩上星星点点撑着一些遮阳伞。
鞋里进了沙子,周天蹲下身磕了半天,索性也脱了鞋袜赤脚站在沙滩上,刚开始有些灼痛感,慢慢适应了感觉松松软软的还挺舒服。再抬头,郑菲已经没了踪影。周天拎着两双鞋慢慢走近大海,海水冲刷处沙子更加细腻凉爽,浪花回潮时带走脚底的沙子,会有缓慢的降落感,还挺好玩。一只寄居蟹驮着小小的海螺惊慌失措地爬过周天的脚面,周天忍不住咧嘴傻笑。
“小傻子,看招。嘿。”一股海水从天而降,落了周天一头一身。周天转过头,郑菲又仰起一脚水花,正直打在他的脸上。郑菲站在海水深处笑得直不起腰。
“嘿,你敢偷袭我。”周天也学着样子踢了一脚,他忘了自己双脚已深陷沙里,伴随着一声惊呼,大团的泥沙夹裹着海水连同那只小小的寄居蟹有惊无险地飞过郑菲身边。周天吓得长吁一口气。
“小傻子,你想谋杀你姐?”郑菲指着周天,“你给我站住。”郑菲踏着浪花快步跑来。周天见势不妙,转身就逃。
“哪里走!”一股水花后发先至落在周天肩头。
“哈哈哈。”郑菲在身后得意地大笑。
两人嬉笑玩闹了一会儿,很快就倦怠了,郑菲领着周天悄摸躲在别人遮阳伞下乘凉,那人回头看了二人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哎呀,累死我了。”郑菲小脸热得通红,前额发梢被汗水海水打湿,丝丝缕缕地黏在脸上。
“咱回去吧?”周天看了一眼手表。
“等会,先歇会。”郑菲拿出手机翻看着,过了好一会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子,“走。”她率先向外走去,周天忙不迭地跟在身后。
郑菲站在马路边穿好鞋子,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走回去就行吧,这点路。”周天边穿鞋边说。
“不行,太远了,累死了。”郑菲不由分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这算远吗?”周天抬头看了看酒店清晰在目的大楼,“还不够个起步价的。”他边说边上了车。
“去哪?”师傅问。
“秀水街。”郑菲大声回答。
“啊?”周天大吃一惊,“秀水街是哪?”
“走你。”郑菲挥手向前一指。
汽车如箭般蹿了出去。
“菲姐......别......”周天在后排喊。
郑菲压根就不搭理他。
秀水街以前是条购物老街,服装饰品小吃零食应有尽有,后来改建成地下地上共计七层的大商场,样子变了,本质没变,名字还是叫秀水街,各色产品物美价廉,名副其实“小商品的市场,购物者的天堂”。或者应该说是郑菲的天堂,因为并不是每个人来此都是兴高采烈,比如身后那个耷拉着脑袋神情沮丧的周天。
周天一进商场就看花了眼,但他是纯粹的眼花,被那些五颜六色的商品和拥挤的人群晃得头晕,对这些东西一点也不感兴趣。郑菲却如鱼得水,灵活地在人群穿梭,一会兴致勃勃地看看这个,眨眼又出现在另一个店铺门口和老板讨价还价。周天只得狼狈地跟在她后面东奔西跑。
“你跟人砍价砍半天,也没见你买一个。”周天朝郑菲抱怨。
“你不懂,这是女人的乐趣。”郑菲拿起一只编织鱼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我还真没看出来这有什么可乐的。”周天累得脚脖子发酸。
“等你有了女朋友你就懂了,正好,你先拿姐练练手。”郑菲狡黠地一笑,又被前面的什么吸引了目光。
“得,要都这样那我还是不找了。”周天没好气地说。
“不找了?”郑菲回过头戏谑地看着周天,“那你家里……”郑菲想起什么急忙收住话头。
周天的手机适时地响了,郑菲一把抢了过来。“女朋友吧?”
屏幕上显示肖克的名字。
“你看,我就说没事吧。”郑菲挂断电话后还给周天,“走,姐陪你继续练练。GOGOGO!”郑菲转眼又冲进了人群。
“走吧姐。”天色变晚,周天实在是走不动了,哭丧着脸向郑菲求饶。他双手拎着几个大大小小的袋子,虽然本身并不重,但对此时的周天来讲就好比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行吧,”郑菲恋恋不舍地踮起脚尖往前看了一眼,还有这么多地方没有去逛呢。郑菲伸高左手拍拍周天的脑袋,“小弟今天表现不错,姐姐好好犒劳犒劳你。”
“你又要去哪?”周天哭丧个脸,实在走不动了。
“一个大老爷们,走几步路至于嘛,瞧你那苦瓜脸。”郑菲鄙夷地看着周天,“别担心,姐是带你去吃好吃的。”
“不要了吧,我宁愿回去躺那歇会。”周天累得一点食欲也没有。
“傻,千里迢迢来到这了不尝尝当地特色小吃怎么成?再说了,你今天表现这么好,不请你搓一顿我怎么过意的去啊?走走走。”郑菲拉着周天出了秀水街又拦了一辆出租车。
“南城湾。”郑菲伸手一挥,向前一指。
“你知道哪是南么你?”周天窝在后座没好气地嘟囔着。
“不知道啊。”郑菲转回头俏皮地说,“但我知道哪有好吃的。哈哈哈。”
南城湾是个靠海的小水湾,和波澜壮阔的大海和阳光沙滩相比,这里暗礁遍布,怪石嶙峋,别有一番风景。此时的南城湾华灯初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各类特色美食的香味掺杂着海水的湿咸洋溢在整个海湾,每家店门前都多少排起了队伍,其中生意特别火爆的自然要数夏日必不可少的海鲜大排档。
郑菲拉着周天找了一家看起来门头特别高档环境也比较干净的大排档坐下,服务员很快热情地迎了上来。
“你去看看想吃点什么?”郑菲问周天。点菜要去前面的样品柜。
“随便了,你看着点吧。”周天有气无力地说。
“你还挺好养活。”郑菲起身跟着小哥去了前台。
郑菲点了挺多烧烤,有鱼有虾,都是海里新鲜打捞上来的,每种只要了那么三两根,服务员小哥写账单写得很郁闷。郑菲又要了两扎鲜啤。
“我不喝酒的。”郑菲端起一扎放在周天面前,周天连忙摆手。
“呀,我给忘了。”郑菲一拍脑袋,“喝点吧,这是鲜啤,只在这里才有的。夏天烧烤和啤酒更配哦。”郑菲做着鬼脸说着广告词。
“不喝。”周天拒绝得没有商量的余地。
“那这也不能退了啊……”郑菲为难了一下,“算了,我自己喝,反正有你呢,我也不用怕回不去酒店。”郑菲将两大杯啤酒都端到自己面前。“你一直不喝酒吗?”郑菲问道。
“戒了。”周天淡淡地回答。
“哦。”郑菲识趣地没有继续再问。
烤串很快就上来了,看到色泽发亮滋滋冒烟香气扑鼻的鱼虾周天一扫疲惫之态,精神抖擞的大吃起来。逛了一天,他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的。
“好吃吧?”郑菲得意地笑着。手机响了。
“喂。”郑菲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淑女范,“我在吃饭呢,吃的烧烤。你吃了没?”
周天抬起眼皮瞄了郑菲一眼,不屑地撇撇嘴。
郑菲瞪了周天一眼,立马又恢复了媚态,“可好吃啦,你要不要来吃啊?……咯咯咯咯……那我替你多吃点吧……切,你才胖呢,讨厌……”郑菲娇嗔道,“啊,我和周天呀……昂……别瞎说,那是我弟……”郑菲侧过半个身子捂住了话筒,声音还是传到了周天耳朵里,周天大口撸着串假装没听到。“你那边怎么这么吵啊?……啊,那你少喝点酒,早点回去……行,我知道啦……拜拜,玩得开心点……拜”挂断电话,郑菲面颊微红。
但她看向周天的时候立马又变得凶神恶煞,“小傻子,刚才你干什么呢?敢鄙视我?”
“没,没啊菲姐。我怎么敢。”周天笑着装傻。
“这么多好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郑菲抓起一串蜜汁烤翅塞进周天的嘴巴里。
两人酒足饭饱地离开时,郑菲脚下有些轻飘飘,两扎啤酒全都下了肚,她拍着肚子打着嗝,“又得发胖,都是你害得。”
“谁让你喝光的,喝不完你不会剩那啊?”
“哦,对哦。你怎么不早说啊小傻子。姐以后喊你小傻子怎么样?哈哈哈哈。”郑菲勾着周天的肩膀,满嘴的酒气。
“行行。”周天满口答应着,生怕她再心血来潮要去这个街那个巷的,只想赶紧哄着她回去。“哎你慢点,看着点路。”
周天拎着东西架着郑菲踉踉跄跄地回到了酒店,一路祈祷着千万不要碰见肖队。郑菲累了一天已经快睡着了,周天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摸出她的房卡打开房门把她扔到了床上,这才擦擦额头的汗,长舒了一口气。他想了想,烧了一壶白开水倒出一杯放在了郑菲床头,再看郑菲已经睡着了。周天给她盖好被子,刚要关灯离开,听见郑菲似梦似醒,“小傻子?你赶紧去睡,明天姐带你去……”
后面的话周天根本就没来得及听清,他迅速地关了灯,推开门,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