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撷趣 ▏宿“庙”

行者无疆tj 文/摄影

(峨眉山洪椿坪,晚间的寺庙,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老式年间,旅馆业不甚发达,游人行止,多有借住庙宇者。赶考学子,宦游士人,商旅客身,甚至避祸却灾的革命者,都有宿住寺院道观的的时候。《红楼梦》里“王熙凤弄权铁槛寺,秦鲸卿得趣馒头庵”,就是宁府葬礼时过夜香火之地的糗事。《老残游记》里老残游泰山,歇脚的也是斗姥宫,至于戊戌变法的康有为、谭词同在法源寺打打尖,商量些革命的事情也是于史有载的。

(峨眉山神水阁)

我萍踪浪迹多地且多年,回想起来,住寺庙的经历仅为两次,一是峨眉山的洪椿坪,一是尼泊尔蓝毗尼的韩国寺。


(峨眉山一线天)

记得是1987年初冬,去贵州参会,途经峨眉。

那一日金顶看了云海,边玩边下山,一路浓雾薄雪行得艰苦,及至洪椿坪已近傍晚。去万年寺遥不可及,又怕半路错过宿头,而且走了70华里,身困体乏,只好在洪椿坪落脚。


(雨中峨眉山)

寺庙不大,坐落在浅雾中,依稀灯火让人盼得些暖意,走过牌坊,顺着一纸“僧房”的指引,找到了知客僧。房间在院后的木楼上,寥寥的几间,板床薄被,还挂着蚊帐,地板吱呀呀作响,一只15瓦灯泡悬在屋顶,吝啬着昏黄。好在游客无多,四人房间只住我自己,虽有一丝孤独,但寒天湿地中来,已是天堂般享受了。


(峨眉山九老洞旁)

当年的寺庙没有餐食供应,要来瓶热水,泡上带着的烧饼,还好有一只鸡蛋佐餐,肚内有食身上渐暖,心思也活泛起来,要去寺庙里走走。普通游客没有夜里逛庙的机会,此刻庙门落锁,香客尽去,晚课方罢,僧人归舍,古刹寂静在一片夜色中。

(洪椿坪静庙后的佛殿)

踏下楼板,小心着脚底的声响,在殿堂间慢慢游走。大雄宝殿的门虚掩着,推开时有一声吱呀;可能是刚刚做过晚课,空气里还有梵呗的余音,不似外边清寂;香烛径自燃着,门动的风扑朔了它的摇曳;磬锤悬在磬边,摆动尚未止歇,做法的人去之未远;堂上的佛像落了微尘,不像后来的新塑那般光彩,但配享的崇敬在年深中足见厚重;拜墩上跪痕清晰,中间的凹陷承载了屈膝的虔诚。


(峨眉山清音阁)

没有一人一僧,没有一钟一磬,甚至没有鸮鸣林吟透窗而来,只有香尖的明灭在案头,烛光的微影印壁上,还有我的目光在这片空寂中沉落。日间这里一定是热闹的,凡人的热衷,香客的热望,僧侣的热诚,怎会使佛门消停,而彼时的俗“热”,才显得此刻的禅“冷”。人生的心心念念,才可凝望着佛祖,喃喃地倾诉,慢慢地思考,静静地聆听。

(峨眉山寺庙前的竹林)

我感觉那一刻身心飘起,无欲无求,非明非灭,不色不空,当在境(静)界。

放空之后的我,踏月归来,陋室寒床上,竟然睡出鼾鼾的好觉。

(尼泊尔蓝毗尼,与佛祖的童像和不熄的圣火合影)

再一次宿庙,是2014年12月在尼泊尔蓝毗尼的韩国寺。

从奇特旺到蓝毗尼时近傍晚,这里是佛祖释迦牟尼的诞生地,因其曾是古代天臂国觉善王夫人蓝毗尼的花园,故而得名。晚色中的蓝毗尼是座静谧的小村庄,落日如金,挥洒在河流、林子、街道上,暖暖地呵护出祥和的氛围。走近园区,佛祖童像的辉煌,各种庙宇的纷呈五色,菩提树的浓绿,以及河上印度僧人洗浴时袈裟的腥红,描绘出世外桃源的画卷。


(蓝毗尼中华寺)

先抵中华寺,因其名沾“中华”,又是佛教,还打算体会一下寺中的早课,权作住宿首选。遗憾的是“挂单”已满,只好移步对面的韩国寺落脚。韩国寺是唯一纳客的寺庙(住中华寺,只随喜不收费),500尼泊尔卢比(约30元人民币)一晚,包吃包住,住是大通铺,吃是自助餐。

(中华寺的住宿告示)

我与台湾、香港、广东人合住一屋,通铺离地半尺,近似榻榻米,通褥单被,还算干净,靠墙有木板搭起的横桌,可放洗漱等杂物。窗子恰在对面,望去云飞塔影,枝动鸟鸣,仿若银屏观景。

(蓝毗尼韩国寺)

打点好床位,下楼晚膳,餐食摆在回廊,拿好盘碗筷,排队自取。素斋有米饭和豆饭任选,炒豆角、烩土豆、辣白菜、白萝卜汤、面片汤,斟酌量取,水果是一只香蕉。

(韩国寺晚膳,开饭时间,开饭要敲钟,饭菜自取,要等和尚取完香客才可取食)

饭菜家常,蛮可口,令我这“不是吃素的”人也颇感熨贴。再就是吃饭的方式特随意,廊前树下,倚靠蹲坐,悉听君便,伴着晚风,看着落日,可谓风餐,有一种久违且复古的惬意。吃过后洗好盘碗,整齐地放回原处,重拾了忘却的规矩,寺庙氛围让人自觉自愿地享受约束。

(中华寺大雄宝殿,早课的场所是这样的)


翌日凌晨四时,我和台湾人结伴去中华寺上早课。天色未曙,叶盈露珠,石径上是月色的残白,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庙宇,整整衣冠,收收心念,准备聆听一课神圣。

(僧人敲鼓,招呼僧人和香客上早课,门口有居士引导)

少倾,晨钟数响,僧人击鼓,在主持铃铎的声引下,和尚与香客鱼贯进入大雄宝殿。僧侣居中,香客男女分列左右,每人一墩一册(《念诵仪规》),然后在住持的带领下上早课。有人敲木鱼,有人击磬,有人领诵,众人随声复念,木鱼打着节奏,每念一遍敲一下磬。

(大雄宝殿内上课的香客)

沙门齐声唱诵,头脑摇得节奏起伏,声调拿得阴阳顿挫,那经文已久念熟稔,全然是发自内心的流露,似乎早与那钟磬的节制无关。而我等的鹦鹉学舌,既不明经文的就里,也不谙音律的缓急,只在惶恐间将声音放低再放低,免打扰那氛围的肃穆与虔敬。

(拜墩,《念诵仪规》,要求和内容)

主持的铜铃响起,原来诵经已告一段落,他那微阖的眉眼再露慈祥,缓缓起身向殿外走去。这是一次早课的完整经历,也许心灵的虔诚与信念的牢筑,就是在千万次的颂读,亿万回的灌输中造就的。这一刻我有点走神,想起了久远的“天*天*读”,那种已经淡漠了的虔诚。

(蓝毗尼的印度僧人和来自西藏的小喇嘛)

香客们离庙而去,念罢的经文已抛脑后,叽喳的全是游玩的邀约。

凡俗仅一门之隔,

善恶仅一念之间,

色空竟是一世的茫然。

(蓝毗尼的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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