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也许是徐震过年的时候吃坏了脑子吧，竟然傻乎乎地同意了儿子用压岁钱买手机的主意，还亲自带着他去实体店买了一款华为畅享20的5G手机。
如今，这个手机已经四分五裂地躺在徐震电脑桌的抽屉里。
此刻，初中二年级的儿子，正一脸无所谓加欠揍的表情站在他的面前，等待徐震的爆发。
徐震已经疲了，自从砸了儿子的手机，儿子就一直用这种态度来面对他。他知道现在不管说什么，儿子也听不进去的。
“啪！啪！”徐震狠狠地给了自己两巴掌，泄气地瘫在沙发上。
本以为砸了儿子的手机，他就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再沉迷于游戏，结果是手机碎了，两人的亲密关系也碎了。
二
手机刚买回来那会儿，因为在假期中，儿子玩手机的时间比较多，自己给他下载了几个学习APP，火爆的短视频软件也都设置了青少年模式。另外还有一款手机游戏，因为自己平常也玩，也就同意儿子每天玩一段时间，父子俩还能一起上号，把玩游戏时间当成了亲子活动。
开始的时候，儿子通过手机每天接触一些课堂上涉及不到的教程，兴趣盎然，确实开拓了视野，还和他每天讨论自己的见闻收获。
但徐震自己的兴致却一天天下降，毕竟老聊一些幼稚的话题很无趣，所以越来越敷衍儿子。儿子感受到了也就不怎么打扰他，独自一个人抱着手机玩，徐震也乐得清静。
开学了，徐震让儿子把手机交给他保管，学校不准带手机进教室，儿子只好同意。他们达成协议，只能周末玩手机，平常手机就放在徐震电脑桌的抽屉里。
三
徐震是一名倒班工人，不到轮休期，周末很难和儿子在一起。平常回家，儿子的手机都老老实实地躺在抽屉里，没有他的允许，他知道儿子是不会乱动手机的。
周末不在家的时候，儿子会打电话给他，知会一声要玩手机，这个时候他都会同意。虽听妻子说儿子周末手机瘾很大，但小孩子嘛，自控力本来就不强，能忍到周末玩一玩已经很不错了。
十天前，下夜班的徐震正在家里补瞌睡，迷糊中一阵手机的震动把他拉回现实。拿起手机是儿子班主任打来电话，告知他儿子徐召在学校偷玩手机，屡教不改，让他去学校面谈。
“玩手机？”徐震纳闷，拉开抽屉，手机不正躺在抽屉里吗？是谁的手机？一脸疑惑加一肚子怒气，徐震匆匆赶往学校。
在班主任罗平办公桌上3个手机像是受训的徐震父子二人一样依次排开。罗平告诉徐震，他儿子徐召开学不到一个月在课堂上玩手机已经被发现了两次，这次是第三次。
前两次是偷偷玩，不小心被老师发现，只收缴手机批评教育了一翻。这次情况不一样，是徐召和同学在课堂上争抢手机并大打出手，扰乱课堂秩序，才被扭送到他这里的。
四
徐震仔细看了看手机，3部手机只有当天收缴的那部手机与家里抽屉里那款一样，只不过像是摔坏了，其他两部手机款式没见过，看起来也不贵。
听罗平说3部手机都是徐召的，徐震不信，质问儿子，儿子一口咬定手机他攒钱买的。自己的儿子徐震心里有数，他不可能买得起这么多手机，知道儿子在骗他，当场狠狠给了他两巴掌并放言要当场砸了手机。
挨了两巴掌的徐召愈加硬气，直言随便砸，那态度更是把徐震气得不轻。他向班主任罗平建议，让徐召当着师生的面，自己砸自己的手机，好好惩戒一下忤逆的儿子。
徐召课堂上的行为对其他学生造成很不好的影响，罗平这次让徐震来学校，也是为了妥善解决此事。徐震提出砸手机以儆效尤，正是他想要做的事，于是当场就同意了。
徐震和罗平一拍即合，可是徐召坚决不答应，有本事你们砸，他是绝对不会去的。
“不答应也得答应！”晚上回到家，徐震甩开膀子对儿子就是一顿暴揍。儿子终于交待，那3部手机并不都是他的，只有那款华为畅享20是他新买的，剩下两部都是同学偷偷带进教室的，让他砸，砸了就得赔。
五
原来刚开学的时候，儿子确实履行承诺，不带手机进校，但是班上却有同学偷偷夹带手机上课玩。徐召假期玩手机的劲头未消，就和同学商量着一起玩。
为了减少被老师发现的机会，他们商量每天只一个人带手机，大家在课堂上轮换着玩。徐召本是个守规矩的孩子，课堂上玩手机表情神态很不自然，被老师轻易发现。
发现就发现呗，一群同学有十几部手机呢，等到都没收完，一学期也快结束了，到时候老师又得把手机还回来。
这期间，徐召也偷偷将电脑抽屉里的手机带进过学校，只是徐震倒班作息混乱没有发现。一连被逮住两次，徐召被同学私底下笑话，给他玩手机的时间越来越少。
徐召气不过，没给父母打招呼将自己的压岁钱摸走一千多，又买了一款相同的手机。
这一下不得了，他不但在学校玩，晚上还偷偷在被子里玩，徐震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这次在课堂上，旁边的同学因为徐召的原因手机被老师没收，见徐召玩得够久了，就想自己也玩一会。哪知道徐召因为记恨他们的排挤，不愿给。
同学一看，气也上来了，自己手机被这家伙弄没了，现在玩一会他的还不肯给，于是就直接动手抢，大不了都不玩。
徐召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要糟，在被老师发现后，气急败坏地把手机砸向同学，还往对方脸上、身上打了几拳。
徐震简直不敢相信，一向乖巧的儿子怎么变成这样子，竟然半响说不出话来。
“都是手机惹的祸！”他直奔电脑桌掏出儿子的手机，当着徐召的面狠狠地摔在地上，一下、两下、三下，三次过后，手机粉身碎骨，零部件洒满一地。
打也打了，该说的也说了，徐召没想到父亲竟是这种反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机被砸了个稀巴烂，竟然欲哭无泪。
看见儿子那灰暗的眼神，徐震竟然隐隐有种解气的快感。“下周一，那3部手机你必须砸，看谁还敢给你玩手机！”
“好！”徐召大吼道：“砸就砸！”吼完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六
上周一，在学校升完国旗后，徐召被校长请上了台，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用小铁锤把收缴来的3部手机砸了个稀碎。
徐震因为上班没去学校观看，这让他很是后悔。他至今不能想象当时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徐召，不能想象那一阵阵的叫好声与嘘声给徐召多大的心里冲击。
他不知道徐召那每一锤的颤抖不是因为用力过猛而是因为愤怒。手机碎了，两人的亲密关系也碎了。
徐召成了学校的名人和典型，一些同学远离他，更多的同学接近他，到处都是他的传说。而他变得沉默寡言，上课下课总是神游天外，在同学眼里愈加神秘。
回到家，他也不跟家人交谈。徐震找他聊了好几次，都是他一个人说，徐召根本不接话。回到自己房间里，闷头一倒啥也不做。
两天前，罗平打电话告诉他徐召老是上课打瞌睡，连考试测验都睡觉，找他他谈话啥也不肯说，让徐震多留意孩子的内心世界。
昨天，徐震再次找儿子聊天，他知道一定是砸手机的事让儿子耿耿于怀，想把这件事揭过去。
“你想怎样就怎样？”“你让我读书我就得去，你让我砸手机我就得砸，你让我想开点就想开了？”“你说为我好，那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你为我考虑过吗？”……
儿子终于开口说话了，不过是越说越气，最后摔门而去。徐震原本也还有些怒气，但被儿子的话冲得七零八落。
七
徐震第一次感到自己与儿子有了鸿沟般的亲子危机。思量了一晚上，他拨通了好朋友李广的电话，约他当面请教解决办法。
李广是徐震单位EAP（员工心理援助）项目部的一名讲师。听完徐震的讲述，李广让徐震不要急着解决问题，而是要先释放孩子的情绪。
李广告诉他，孩子12-14岁这个阶段，大脑会重新“翻修”，童年时期的神经联结几乎都会被打断，导致一些已习得的思考方式和记忆不复存在。同时，新的神经回路也在日常习得中产生。
这个时候，新的神经网络还没形成，孩子一旦想不通某件事或者是某个错误观点一形成，就会出现“一根筋”“钻牛角尖”的情况。
要避免或解决这种情况，最好的方式是让孩子的大脑产生更多的神经回路，形成神经网络，这样就不会“思维塞车”了。
徐震第一次听说这些高深的理论，有种不明觉厉的感觉，但自己却不知道如何去做。
李广告诉他，他之前犯了一个错误：在孩子如实讲述玩手机的经历时，自己不但没接纳孩子，还摔了手机，把孩子的心门狠狠地关上了。
要想帮助孩子构建神经回路，必须先与他们的大脑联结，所以得先让孩子开口说话，敞开心扉。
想着儿子那要么一声不吭，要么歇斯底里的表情，徐震觉得很有难度。
“这样吧！”李广最后出了个主意：“你再给他买个新手机。”
八
“儿子，爸爸错了，之前不该那样对你，不该砸你的手机。”两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徐震才知道他手掌的力度有多大，虽然当初没有尽全力，也够儿子受的了。
此刻他是真的后悔，瘫靠在沙发上，心里一阵阵害怕。幸亏儿子没有轻生的过激行为，不然自己这辈子就完了。
徐召看见爸爸一副泄了气的皮球样，脸上无所谓的表情也渐渐退去。他依然没有啃声，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徐震。
“打在自己脸上才知道，爸爸的手真重，把你打疼了吧？”徐震看着儿子的脸，柔声说道：“我以后再也不会打你了，我保证！”
感受到父亲的关爱与决心，徐召的眼神有些闪躲。
“对不起爸爸！”沉默了一小会，徐召终于鼓起勇气看向徐震：“是我没有遵守协议，是我骗了你，就该挨打。”
“是该打。”徐震一把拉过儿子继续说道：“可我打得太狠了，还砸了你和你同学的手机，反应太过激了。”
“最近你在学校不好过吧？这都是爸爸鲁莽酿成的后果。”徐震一发不可收拾，他冲动的性格影响了他的事业，现在又对孩子的成长造成了困扰。
“爸爸，你别担心，我在学校没事。”看到父亲如此内疚，徐召反而安慰起徐震来：“大家都把我当英雄呢，只是我一个凡人还不习惯。”说完咧嘴一笑。
“来，儿子！你看这是什么？”徐震掏出新买的手机递给徐召：“赔礼道歉，我做全套，爸爸以后再也不能如此鲁莽了，请你原谅！”
“不！不！不！”徐召一看，顿时跳开，不敢去接手机。
“爸爸，手机我不能要，我骗了你，挨打是应该的，砸手机也是应该的。”
“别说了！这事儿今天就此翻篇了。手机你拿着，咱们还是按照之前的协议来，怎么样？”
“不！”徐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徐震看得一愣。“这事儿翻不了篇，爸爸，你再打我一顿吧！我的手机没被砸，我骗了你。”
说完，徐召又站起身跑进自己房间，拿出一款华为畅享20手机递给徐震。然后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等待着父亲的怒火。
九
徐震看了看地上的儿子，又看了看手上的手机，感觉自己像个傻子。是徐召一直在骗他吗？感觉是，又像不是。
“这是我之前给你买的手机？”徐震问。
“是的”徐召答。
“那砸的那两部一模一样的手机呢，都是你买的？”徐震问。
“是我买的。”徐召答：“不过都是高仿的假手机。”
哦，明白了！！
徐震如醍醐灌顶般一下子想明白了。儿子买的两部高仿手机，就是给他和老师准备的：一部放抽屉，另一部以备老师发现时上缴。而真的这部他一直带在身边。
这些伎俩小时候自己也玩过啊，只不过现在换成了手机。徐震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不怒反笑，说：“你那同学的两部手机不会也是高仿手机吧？”
“他们都是真手机，一看就不贵，谁仿啊？”徐召如实回答。
“行了，起来吧！”徐震把儿子扶了起来：“咱爷俩今天都把话说开了，也就没秘密了，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错呢，是不是？”
徐召盯着父亲的眼睛，见他满脸的真诚，心里再也没有了隔阂。他坦白自从徐震当着老师面打了他，自己就耿耿于怀，不想好好读书，以此“报复”徐震。
看似每天不理人、倒头就睡，实则蒙混过关在房间继续偷玩手机，欠下不少瞌睡账。有了“报复”心理，课堂上睡个觉也心安理得了。
徐震看着儿子，听着他的陈述，时不时问上一些细节，发现儿子越来越陌生。孩子在快速成长，自己却一直把他当小孩，欣慰的是自己觉悟得不算晚。
“儿子，这两部手机你拿去还给同学吧！”徐震最后说道：“我再给你换个好一点的。”
“不赔！这款手机现在对我有特殊意义！”徐召连连摇头：“再说了，你以为他们就那一部手机吗？”
“……青春少年啊！”徐震一愣，难怪当初儿子让他随便砸，心里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