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叹,行者如天地间化出来的石猴,也悟空不得

九九八十一难这么多的篇章,都快叫人们倒背如流了,那句至尊宝关于“一万年”的誓言,六小龄童那绝世美猴王的装扮,光是提及“西游”这两个字,都会抑制不住入戏地演起来。可是如同《大话西游》被冠上“喜剧片”这个囚笼一样的名号,《西游记》虽然深入人心,虽然妇孺皆知,但在刻板的印象中也已沦为升级打怪般的模式化小说。

不得不叹,行者如天地间化出来的石猴,也悟空不得,这历险故事,读罢思绪连绵,不为其所遇,不为其所险,只为行者伤。那身凤翅紫金冠、锁子黄金甲、藕丝步云履的装扮,加上世间只得他跟耍得风生水起的如意金箍棒,再没有别的生灵可及得上那份逍然。若天压我劈开那天,若地拘我踏碎那地,我等生来自由身,谁敢高高在我上!一笔勾销生死簿,即使是神如何,是佛又如何,我族寿数为何要尔等掌控,偏要闹他一闹。

可惜,这样的生灵既然不是神仙,也不是凡人,那便只能算作妖怪。毛脸雷公嘴的猴王,拥有七十二般变化,有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虽未学全菩提老祖的本事,却也是叫众仙们奈何不得他。大闹天宫时众仙实则也不真厌他,只是奉命行事罢了,否则杨戬领天兵下凡不会只留猴族不诛。或许是因为那些在天上的糊涂仙们心中都埋藏着一个问号:为什么。

为什么一切但由上天做主,为什么宿命轮回偏要纠缠,为什么要做这劳什子的神仙,甚至叫自己的妹妹追不得幸福。“苦海翻起爱浪,这世间难逃避命运。”从石头蹦出来的猴子,不受一切体制化的拘束,见到三清前面加个“老”,遇到四帝道一声“陛下”,这已算是礼数周全,倘若以此换个弼马温,怎是他想要的。行者要的是不羁放纵爱自由,要的是天地间的一切都逃脱天命的主宰,这却无疑是一个“反叛者”。因而佛要判他,令孙悟空戴上箍子,一戴上便生了根。叫唐僧念那要命的咒,勒住不羁的灵魂,套上“佛”的束缚。

这就是一个驯化的过程,“爱上一匹野马,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统治者的爱是不会就此放手,而是让美猴王负上有诸多贬义的“弼马温”的名号,永世在紧箍咒的苦海中翻腾。杀妖护唐僧是他新的使命,到了西天就可成佛,消除罪孽。这罪是天上的大人们定的,这妖本是行者当年结义金兰的兄弟们,这唐僧也只不过是个和尚,除了生得俊秀,还不是个难辨是非、轻信他人言的凡夫俗子。这使命残酷的很,一路上八戒不知说了多少回“散了散了”,行者不知多少次解唐僧之困,无论是从妖怪手里,还是从唐僧这凡人避不开的庸人自扰中,轻快地点醒他。

《西游记》第九十八回中的一段可谓极好,看得我几乎也“悟”了一般。在“凌云渡”有一老者撑一只无底的船来渡师徒一行四人,这明明已是最后一难,那唐僧却还是固化未开之态,说那是无底的破船,上船时还扑腾了一身水。是啊……这修行,就是一难也差不得。那佛祖轻轻用力撑开,只见上溜头泱下一个死尸。长老见了大惊,行者笑道:“师父莫怕,那个原来是你。”八戒也道:“是你,是你!”沙僧拍着手也道:“是你,是你!”那撑船的打着号子也说:“那是你!可贺可贺!” 唐僧就此不再是凡胎,行事也有了灵性,不忙着拜空空佛,倒是急转身反谢了徒弟。行者道:“两不相谢,彼此皆扶持也。我等亏师父解脱,借门路修功,幸成了正果;师父也赖我等保护,秉教伽持,喜脱了凡胎。师父,你看这面前花草松篁,鸾凤鹤鹿之胜境,比那妖邪显化之处,孰美孰恶?何善何凶?”三藏称谢不已。

这段话行者说时定是坦然状,但不知为何细细多读两遍,却觉其中饱含言不得之意。“熟美熟丑?何善何恶?”辨不清,成了佛也辨不清,或许只有刚从混沌中出来,没工夫想这些问题的时候才叫明白。花果山被烧过,身子被五指山压过,猴头被紧箍咒勒过……恨吗?行者已说不出口了。或许曾有过诛心杀佛的念头,但这一路走来,机敏矫健如他,都疲累了吧。成佛,多好呀,多叫生灵们嫉羡啊。唉……就这样吧。

那个呼喊着“不要烧我的花果山”的悟空,在寻找自己的西游之路上伤痕累累,最后那或许是忘了过去的解脱,亦为永世的枷锁,走走停停,好像条可怜的小狗,行者的“行”应不是这般的,不是的,一定不是的,西游永远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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