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时节家家雨
作者 | 秃头歌女阿葳
01
经过一番风驰电掣之后，她终于一屁股跌坐在电影院椅子里。她再次迟到了，他在门口等到她，笑意很勉强：“骑慢点，安全最重要。”
擦汗用完一包纸后，她才有精力关注到电影大银幕上的台词：“男人和女人的友情一点点暧昧都不要是不可能的。”她心里一惊，将头微微侧过去看他的反应，他像是坐累了一样，手从椅子扶手上放下来，放在自己大腿上，背本身靠在椅背上，现在弓着身子往前倾，换了一个坐姿。黑暗里这样细微的安抚动作仿佛是安全隐秘的，但都被她收入眼底。
她坚称这是一次见面而不是约会。连同以往好几个这样的夜晚，她都暗示自己这是放松心情见朋友的会面而已。虽然在她心里，和异性好友的会面，人数应该是大于等于三的。
02
其实她内心很清楚这种单身异性男女的见面，初中生都知道不叫纯友谊。她和他交情并不深厚，比不得大学里因一同经历过很多事情而能为对方两肋插刀的那位蓝颜知己。事实上就连那位在她看来最可靠的异性好友也承认，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想过两人一起。
说实话两人也没有多在意对方。每次吃饭时，两人都会分别被颜值高的异性路人吸引，眼神飘忽，心不在焉地在饭桌上聊天，然而还不能点破对方心已不在饭桌上的事实。准确地来说，他是她相亲对象的朋友。
相亲对象和她假借买小提琴之名，相约在一家琴行。相亲对象说自己最好的哥们和琴行老板认识，可以拿到折扣。她心里明镜似的：是骡子是马，今天就拉出来遛遛了。多年不拉小提琴的她拉得自己都龇牙咧嘴的，遑论相亲对象的表情。于是就像所有狗血故事那样，她和对音乐一窍不通的相亲对象没有对上眼，倒是觉得身为哥们的他还不错。
事后她也冷静地分析他好印象的来源，许是在相亲对象的局促下对比显得放松而幽默绅士，并非就格外稳重可靠；也许是为了缓和气氛而和她聊着柴可夫斯基，并非对她青眼有加。甚至她为了验证自己的感觉，请了闺蜜作陪一起吃饭，美名其曰感谢帮忙打折，发现他无论在谁讲话时都会停下筷子微笑着回应。最后得出结论，他就是一个对谁都很nice的好人。
可是他回消息每次都是秒回。她有些迷惑了。她坐不住了，她想知道自己魅力价值几何。
03
她征服欲很强。工作中不会因为自己是新手就甘居人后，而是点灯熬油赶超比拼；更不用说自恃靓丽的她这次出街钓男仔没有收获，她决定出手，他也积极回应了。
前几次见面都是很客套，也是很拘谨的。吃饭时聊天，嘴角弧度是计算好的；并排走身体距离超过60cm；逼仄的电梯里，她右手提着包，左手摸着右手胳膊肘，横亘在胸前。在经历了几次这样的拘束之后，她终于得出不合适的结论，每每出来便懊悔，想着下一次如何拒绝他礼貌的邀请。
唯一有一次见面，她有一点迷乱。不是看《妈阁是座城》的今天，而是打羽毛球的昨天，一次汗水淋漓的记忆。
昨天下午刚下过雨，天地氤氲，栀子花送着暗香。单位电梯坏了，她爬上爬下好几趟，一看时间要错过了，她几乎是冲进体育馆，站定，眼镜片上就腾起一层雾。他出现在雾气后面。
他穿着的短袖有点紧了，印出胸肌的轮廓。最近在健身？她想着。她去接他递来的水时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她扭头看，向前伸的手没收回，手背撞上了他坚硬的大臂。不错，练得蛮结实。正想着他将水瓶稳稳当当移到了她手中。
是一个同事，前来看篮球赛，找篮球馆时路过羽毛球馆时恰好碰见。同事挤眉弄眼的，她坦荡地笑笑，也没介绍，继续打球。她知道解释徒增烦恼，明天立刻就会有人暗戳戳地问：“你男朋友哪个单位的呀？父母干什么的呀？看着很稳重呢……”
走出体育馆时，她说她请吃饭，回报之前他的请客，但心里想的是：请来请去何时是个尽头？
他提议先把球拍放在他的车里，再开车过去。她有点迟疑。想到自己若坚持骑电动车，免不了两人前胸贴后背，为了避免更亲近的接触，她答应了。
空调启动有点慢，两个人都还在冒热气。这时他半个身子偏过来：“你系一下安全带。”她预料他会伸手过来帮忙系，左手作出阻挡的姿势，右手赶紧去扯安全带，忙不迭抢白：“我自己来。”没想到他把手放回方向盘，车子开动了。
她有些难堪，扭头看窗外，临街那些发黄的墙面正在回潮滴水，底下坐着一两个穿着随意吃着小龙虾的年轻男人。这座老城的男孩子都那么一言难尽。她想起之前纠缠她请她吃饭的男同事，开车的时候屡屡扭头看她，她一路目不斜视看着前面，礼节性地全程假笑，疏远淡漠。而这次她觉得并排的视线都有些尴尬。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汇报路况，最后来了一句：“梅雨天湿气重，运动后感觉果然不错。”她扭过头来笑着应和，遇上他镜片后笑意盈盈的目光，马上把头扭回去，生怕他提出下一次的邀约。
04
车子温度降下来了，但她好像还是有点热热的。许是和天气有关吧。
有那么一瞬，她想起大学里那个雕像一般高大却冰冷的前男友。弹钢琴，从不打篮球，引体向上一个也做不来，每次约会后都让她早早回到宿舍。他身上游离又忧郁的气息曾让附庸风雅的她非常着迷。他们经历了寒冷的秋冬，他的手总是冰冷的，她总是将他的手揣进自己口袋。但他们到底没有等来热烈的夏天。所以她至今也没有和一个男人肌肤相贴，感受那种夏日特有的汗津津的爱欲。
多年后那个触感冰冷的前男友渐渐模糊了身影，她却再次遇到了一个平时里像前男友一样文雅，体温只有37度的男人。可这个男人今天让她感觉像火炉一般发着热气。
车上他说了一句玩笑话，她想到更下流的意义，气急败坏地拍他。她有一点克制不住想要攀上他的臂膀，他嘴上辩解着无辜，但没有躲闪，牢牢抓住方向盘。她想起自己一次开车过桥洞和人打闹，一辆大卡擦身而过的惊险，于是手冷了下来。
05
影院温度有些低，她打了一个寒战，思绪回到现实。
她不想把二十六岁的自己赌在这个事业惨淡的啃老游民身上。即使这个男人温儒绅士，父母还算温和慈祥，家里有三套房子在收租。但她一眼就看到了这个男人六十岁的样子：每天过着早起早睡的健康生活，早上健身后去那个效益不好的单位应个卯，打打游戏看看电影到下午，晚饭后准时散步，一周一两次性生活，欲大于爱。或者根本就没有爱，他只想结婚而已，找一个差不多的人。
可是我可不是差不多的人。她愤愤地想。
也许他有野心。但他没有实力，配不上叱咤风云、心比天高的自己。也许他有那么一两个爱好与她相似，但她的见解更高一筹。没有一件事她能仰仗他，她觉得旁边的他慢慢矮下去，陷入黑暗里。
“对不起，麻烦让一下……”她再次被人惊醒，一对年轻人弓着身子低声说道，慢慢从她的膝盖旁边摩擦过去，牵着手走完了影院位子到出口晦暗的那段路。
她看见他的手搁在座位扶手上，尽管没有饮料。她双臂放在胸前，抱紧了自己，往另外一个方向侧身过去。每天她都觉得自己比前一天更苍老，单位里新来的年轻人生气勃勃让她紧张。她需要一个能帮她事业进阶的贵人，如果有爱情，当然最好。但于自身发展无益，也不够帅气的他，那种蜻蜓点水的交情，她不再想去认真。到底比不得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啊！她只是很孤独，留恋那么一丝缱绻而已。
所以即使曾经有一个让她血脉喷张的瞬间，她依旧冷冷地对自己说，这不是常态，昨日的心动只是荷尔蒙作祟，还怪这鬼天气。她不能把自己的一生就此交付。
所以这次电影相约前，微信聊天记录是这样的。
一会儿来单位门口接你吧？怕是要下雨。
不用，一会儿我还有别的事，自己骑电动车比较方便。
她有意将她们见面的范围缩小到饭店、影院两处，这样可以说服自己，他们只是有共同兴趣爱好的朋友罢了，而且是不需见光的朋友。可是他仿佛看透了她。
前一天吃过饭，他提议去她单位附近的公园走一走，她脱口而出：“别——下次吧，今天太累了。”再次回到车上，竟是无话，他把温度调低了一些，运动后毛孔舒张，让她打了个冷战。
回到体育馆取回自己的电动车，她不敢停留，径直回家。沿江路风很大，她骑得很快，仿佛这样就可以把一些明灭闪烁的东西抛在身后。
06
有孩子“哇哇”哭了，真不知道家长怎么想的，带孩子来看这部电影？她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在黑暗中按了一下手机。他仿佛看穿了她，靠近低声说；“离结束还有五分钟。”
走出电影院，她撞见了带着孩子来看《玩具总动员4》的大学学姐一家。学姐老公是军官，休探亲假回来，一手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手臂壮硕，眼神明亮，风神潇洒。学姐笑着说：“也来看电影啊。”她自知躲不开，看向他：“嗯，对。”他也礼貌地笑笑。俩孩子急着要去展板前拍照，学姐暧昧地笑着告别，踩着细高跟拎着古驰包晃晃荡荡地追了上去。
她不知说什么，这一天实在太累，尤其是想了那么多。看完这部及格电影，她敷衍地叫声好，连笑都挤不出来。他亦兴致不大，骑上电动车和她并排，送她回家。
许是她为昨天坐上他的车而懊悔，今日坚持不坐他的车，找借口自己骑来了电动车。为配合他此番出行也骑电动车，一路没什么话，他应该是不太高兴，不知是因为她没有给学姐介绍他还是因为她坚持不坐他的车？还是一直以来的见面她都磨磨蹭蹭没有按时到过？疏离感其实是可以感知的，但现代人往往面上不表现出来心里暗暗记下一笔，慢慢就远了。两个人草草分别。
一进屋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铜钱草水盆里滴滴答答的。她想起一首诗：“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古代尾生抱柱一般美好的等待是再难寻觅的。下定决心，她准备洗洗睡了。这时他发来一条微信：“下周天去看《孟买酒店》吗？你把时间发给我，我来买票。”她想了一会儿，决定明天早上再回个“好”。
_THE END_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非典型性95后高中老师，严肃时候偏多，喜欢用冷峻的幽默来刺穿生活的不堪，喜欢钻忙碌时间的空子，并且为占到时间的便宜而得意洋洋。
故事梗概：运用插叙手法描写了当代青年无法摆脱骑驴找马的暧昧情感经历。女主人公始终想保持理智，聊以暧昧取暖，但在一次看电影过程中被电影台词击中，不断陷入有关暧昧的回忆，陷入其中无法自制。但看电影途中不断被现实惊醒，亲密的陌生情侣、处境优渥的学姐等等，更加坚定了断绝暧昧关系、想要认真谈一段于己有利的恋爱的念头。但看完电影后暧昧对象再次相约，她又忍不住欲擒故纵地搞暧昧。
写作初衷：身边朋友、自己的经历，比较具有代表性，能展现“自杀式单身”的年轻人迷茫的恋爱心理。希望心理学大佬看完给点建议！磕头感谢！信女愿一生吃素换得一句忠告！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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