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寄不出的信

在一个公号上看到个征稿启示,要求有些独特,只征一封无法寄出的信。

我突然感到自己也有一封,多年来,一直在心里。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是中越边防部队某部的一个士兵。那年的腊月,因家里发生一场变故,被上级批准了二十天的探亲假。按规定,士兵服役不满三年,家里不发生特殊事情,不准许探家。

本来上级给的探家时间安排,是让我在家过完春节归队,但在离过春节还有两天时,乡邮递员却送来了一封加急电报:接电速归队。

那个年代,没有直拔的长途电话,这样的电报部队不会轻易发。任谁也知道,部队有事。

自古军令如山,次日,我便匆匆启程归队。

坐了一天一夜的普快列车,需要在武汉换乘北京去昆明的特快,到达武汉站时,已是晚上八九点了,因为人生地不熟,更为了省钱,便没去找旅馆,就在候车大厅的排椅上将就一夜。大厅里人不多,夜很冷,睡不着,便想心事,心情低落。不是因为一个人将在列车上过年,更不是因为顾虑归队后的未知任务,对这反而到有些跃跃欲试,是因为耳闻目睹家中的窘境,自己却无能为力。因为困,不知是什么时候,倚在排椅上抱着帆布手提包迷糊过去了。天微亮时,大厅里的旅客逐渐多起来。同样夜宿候车厅醒了的人,开始说话,我也睁开了惺忪的眼。因时间还早,就那么百无聊懒的坐着,寻思再过会儿去那儿买点吃的。

突然,有两个大旅行包放在我脚前,抬头一看,一个女的,三十岁左右岁,个子不高,微胖,中发或短发,模样记不清了,她看着我说:小兄弟,帮我看一下包,我出去一下。没等我答应,便转身走了,再寻着她的背影看时,身影已很快融进人群中。我心中犯了猜疑:旅行包里有什么?坏人的杀人弃尸、毒贩携毒、定时炸弹等电影中的场景一股脑儿冒出来,心立马绷紧了。用脚动了动那包,好像没有应该有的血腥味,也听不见嘀嘀哒哒声。便考虑这是否真是个坏人还是普通人,是应该马上找不远处穿制服的人报案,还是再等等看看?纠结了大约不到十分钟,还没想明白,那人回到了我跟前。向我递过一个纸包(或塑料袋)说:"小兄弟,给你捎了点吃的,趁热吃了吧。"我一看是两个茶叶蛋和几个包子。咽了口涎水说:"我不要,我吃过了。"她说笑着说:"梦里吃过了不能算。"我一听,这应该是好人吧?就红着脸从军衣上口袋掏索出十块钱,递向她说:"那我给你钱。"她又笑着说:"够大方啊,这是你一个月的津贴费吧?你给我看包,我请你吃早点,两清了"。"你吃吧,我要赶车去了"。说完提起她的包就要走。平时不善言辞的我,突然说了一句我后来定义为愚蠢但又为之得意的一句话:"这么多人,你为什么让我看包?"她顿了顿,说:"因为你的服装和我裤子一个颜色呀。"说完提起包就走。我陡然从心底升起一抹自豪感,为这身绿军装,为自己被陌生人信任。走了两三步,她又停下转回头小声的说:"我猜你收到了一封和我一样的电报吧?"我楞了,不知道是摇摇了头还是点点了头。她又说了句:"小兄弟,打起精神来!平安!"便快步离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裤子是草绿色的肥大軍裤。

        多年来,每逢在候车厅候车时,我时常会忆起这件事。我们都是那个车站的过客,匆匆擦肩而过,有几句话没能对您说,一直想对您说。

您好,不知道怎么称呼您,我相信称您首长不会错。首长,当年,服装与您的同色,我为穿过绿军装一生感到荣幸。当年,您的早点,让我后来知道,遇上困顿的人帮助他买份饭吃;当年,您对我的信任,让我后来愿意相信别人;当年,您没猜错,我收到了一封和你收到的一样的电报;当年,您希望我平安,我报告,我平安,至今平安。我也相信,您平安,至今平安。

首长,我知道,那场战争夺走许多战友的生命,但您肯定肯定平安。此致敬礼,祝您 一生安好2020年4月28日

其实不管这封信投那儿,就是希望出现奇迹,希望她能见到这封信。倒也没想过能再与她相见,只是希望她现在真的安好,希望特殊年代若干不确定的因素不要存在。她当年是去赴前场无疑,然而她那么从容,能一下判断出一个小兵夜宿候车室是囊中羞涩,能从在年三十时一个兵如没有特殊原因不会在归去的途中,而断定我可能收到了一封和她的同样电报,而这些都在她匆匆而过的一瞥之间,然后驻足为一个小兵买了早餐。而她最后那句:小兄弟,打起精神!平安!是从容之外对自己前程的预知,对平安的爱惜和期盼,对为平安去付出的义无反顾,对我也是对自己的祝福和鼓励。

而我是多年以后才悟透了这些。我希望她能知道,有时候,人生中的一次擦肩而过时的不经意言行,会对对方感化至深,会让对方铭记一世。

                                          二O二O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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