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个男人大力推开门，将保健品狠狠地甩在桌上。
“你要是再敢来我家，我就弄死你！”
说这句话时，男人正指着我鼻子。
我认识他，旁边小区一退休大爷的儿子，我前几天刚忽悠大爷买了一套价值8000多的保健品……
“养生馆”同事这事儿见太多了，为避免不必要的冲突，我赔了钱，道了歉，然后送他出门。
关门的瞬间，我心里连半点涟漪都没有。
这事儿不会对我们“养生馆”有什么影响，每天都有“养生专家”来讲座，也有一批老人领鸡蛋，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准备……
现在的养生馆对我来说就像是肖申克救赎中的监狱。刚入狱的时候，你痛恨周围的高墙；慢慢地，你习惯了生活在其中；最终你会发现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
02
2015年1月，一家温州的“生物科技”公司在我们中医药大学校招，面试官没有告诉我，这就是保健品销售……
签约后，我又被总部安排参加了一周封闭培训。
这段培训现在想来其实就是洗脑，每天早上5点起床晨跑、喊口号、户外拓展、分组竞争。
培训时，负责人只强调一个概念~
公司卖的保健品只是个媒介，
我们要给老人“带来健康和陪伴”。
emmm~，很伟大不是吗？
培训期间，不断有公司老员工讲述自己的经历，告诉新人们公司是多么强大，公司有无与伦比的资源，新人上升空间很大，巴拉巴拉的一大堆增信的话题。
一个女员工说她不到5年便实现了全款买房的小目标。
她说：“我一个女孩子都能做到！你们男生凭什么不能？”
这句话如激将法一般激起了我们这些新人的斗志，也让我对未来充满期待。
发传单、拉人进店、团购、送礼品、老“顾客”教育新“顾客”、重点发展的顾客类型……我的会议记录上都有流程。
培训后，我又被送到义乌，去一家已经开了6年多的“养生馆”学习。
在那儿，有购买保健品长达5年以上的老人，有每年会购买数万元金额的老人。
老人们甚至会非常仔细地给其他正在犹豫的老人分析，保健品到底有哪些好处。
但其实，那些长期买保健品的老人，可能并不认可保健品，不过为了维护面子，老人一定会说保健品好。毕竟没人会愿意承认自己是被骗了……
03
让人上瘾的不是骗人，是赚钱！
2015年春节后，我和几位同事被派到浙江嘉兴“拓荒”，要开一家新的“养生馆”。
“养生馆”挑在了一个老小区，这里老年人多，全是目标客户。
我们每天早上吆喝着拉老人来店里测血压，用很和善的语气和老人谈。聊天这方面，公司有专人培训保健品销售员的“话术”，有一套理论和知识体系，这些是必须背会的。
为了套关系，我们一般不叫他们爷爷奶奶，叫叔叔阿姨。因为这样显得更年轻~
保健品不能说保健品，会说“保健食品”，加上这个“食”字后，老人容易会对此放下戒备心……
聊天还是为了“筛选客户”~
一盒保健品数千元甚至数万元，
老人有没有钱，有多少钱，是不是自己管钱，都直接关系到他们买不买得起保健品，买得起哪个价位的保健品……
为了研究顾客，我们每晚6点闭馆开会到凌晨，四五个人琢磨一个老人，针对他们的性格、家庭以及收入状况进行分析，制定第二天的聊天计划。
跟我们一比，电视剧《猎场》里面那些对目标人群和受众的分析，简直就像是三岁孩子做的。
我们的分析有时会细致到，见面第一句话和老人说什么，老人作出不同情况的回应后，又该如何应答等等。
我们在给老人们组织养生会议时，会用鸡蛋、大米以及“生态养生杯”、“印度养生袜”等等我都说不清名号的生活用品吸引老人参加。
但其实这些都是淘宝货~
而吸引来了之后，“养生专家”善于调动现场气氛，制造病痛的恐慌，老人很有代入感。
“养生专家”推销一款名为“纳豆”的保健品时说，这是中科院院士的研究结果，通过复杂的工艺流程提取了黄豆核心的粘稠物质，能够高效治疗心脑血管疾病。
最后，以退为进地说：“如果有条件，可以尝试着吃一点。”不直接劝老人买。
但其实所谓的“复杂工艺”，就是普通的压榨法~不可能治病。
当然，也不是中科院院士的研究成果。
潜在客户会被特殊对待，要求看血管、灌输危机意识。
“养生专家”结束授课，我们会配合主持人在场下鼓掌、喝彩，让整个会场“热血沸腾”。很多老人不信，但是因为拿了鸡蛋、大米、肥皂，往往不会公开质疑我们。
为了卖出产品，我们会制造“饥饿营销”，守在老人身边，不管要不要，都会“抢来”所谓的优惠单，劝签字~软磨硬泡下，老人多半会签。
签字不代表购买，为避免反悔，销售员还会在一小时内把“纳豆”送入老人家中，直接拿刀把包装拆开，要老人数货、验货，并且劝老人当场吃下。
有的甚至陪同老人去银行取款，完成交易。老人碍于情面，最后也不会拒绝。
03
我
我骗过金额最大的是倪阿姨，82岁，
老伴已经去世，儿女都在外地工作，
每月就2000多块退休金，她是我们眼中的“优质客户”。
倪阿姨一直说自己条件不好，我也一直没强迫她购买，我们之间反而产生了这样一段对话：
倪阿姨：小K啊，我家条件真不好，每个月退休金才2000多，你这保健品动不动就四五千上万块，我根本买不起啊！
我：倪阿姨没事的，公司规定了我们要好好给到店的顾客讲产品，你来了我们店里，买不买是您的事，但讲不讲是我的事。不然公司给我们开工资，我拿着不安心。
倪阿姨：小K你每月工资多少啊？
我：我们每个月底薪是1800，还会有些提成。
倪阿姨：那是不是我买了你的产品你就会有提成？
我：是有的，一大盒保健品一般提成是200块。
倪阿姨：小伙子出来工作真不容易，你讲讲你们的产品吧，我好好听一听……
其实我的底薪是2500元，提成也不只200，而是8%，只是为了让老人觉得我辛苦，产生同情心。倪阿姨也确实相信了，很认真地听我讲。
“养生专家”进行“经络养生”的授课后，“收款”这一项被小K列为工作重点。
后来在一次“养生讲座”后，
我安排倪阿姨和“养生专家”展开问诊，
当时房间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养生专家”非常准确地“诊断”了倪阿姨的病情。
而其实在问诊的前一天，
我早就给“养生专家”说了倪阿姨的病情，
这场问诊更像是事先导演好的“双簧”，
所谓的“优惠”也只是我们演戏的产物。
倪阿姨后来还买了12000多元保健品，在这一个半月的时间，花了2万多……
而我只拿到了1600多元提成。
04
当我不在骗人时，
却发现家人已经被骗了。
当一个老人成为顾客时，
我每天有8个小时陪在老人身边，
陪老人买菜、帮老人做饭。
老人在家很孤独的，天天去看他，
每天给他送些水果，陪他聊天。
老人都把销售员当成了亲孙子。
老人家里断水断电，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销售员。
晚上老人病了，陪老人去医院看病的，也不是他的孩子，而是销售员。
有老人说：“买产品不是真的觉得好，而是你对我好。我不能让你对我这么好，还赚不到任何钱。”
但像这样的陪伴并不是所有老人都遇得到，越投入、越有钱、越肯掏钱的老人享受的服务越好。
2015年，我连续三个月拿到了“养生馆”的销售冠军，每月收入上万。
这对于一个在三线城市工作的应届生来说，收入非常高。我很开心也很狂热。当时每个月我工作29天，早7点上班，晚上12点下班，丝毫不知疲惫。
不过，好景不长。
我和另一位同事发生利益冲突，让我突然变得清醒。我的顾客虽多，但是真正自愿购买的人可能不足两成。
大部分都是在半推半就下被迫购买的。
我用了太多手段，吃相太难看，这样没有意义，不是一条正道。
最讽刺的是，回到老家后，
我发现，奶奶也时常参加“养生讲座”，
在销售员的推荐下购买保健品。
我第一反应就是劝她不要买，可奶奶不听，我最终没有坚持。
显然，那个销售员对她足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