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化危机》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部科幻恐怖片。在片子里最扣人心弦的莫过于盲目行走,看到血肉就饥渴的大口啃食,毫无一点灵魂和人性的干瘪尸体,也就是丧尸,而丧尸又可以进一步演化成各种恐怖的异形,例如长翅膀的邪恶飞龙,在地上爬的,像猎豹一样,舌头有好几米长的食人兽等等,我对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形象非常好奇,想象着地球上的生物,特别是人经过基因突变后,是否真能转换成此类匪夷所思的形象。以丧尸为主题的电影和游戏,在现代社会总能吸引大量的关注,而且能在市场上收获丰厚的回报,例如火热美剧《权力的游戏》,《行尸走肉》里面都有恐怖的丧尸形象来增加影片的趣味性和刺激性;在游戏领域,僵尸或丧尸更是吸金大招牌,很多以僵尸为主题的游戏像《生化危机》,《植物大战僵尸》等,都可以收获玩家好评。
僵尸之所以在科学发达的现在社会流行,这意味着它契合人类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感需求。以僵尸或丧尸为主题的电影或游戏,里面时常充斥着极端暴力,例如一枪把僵尸的头给爆掉,然后脑浆四溅,或者用大卡车狠狠的向僵尸撞去,然后把他们碾压的支离破碎,不少喜好僵尸片的观众有非常喜欢此类镜头,当看着丧尸被人类打击得血肉横飞,观众便感觉特别舒爽,内心的压力和某种难言的欲望被一下子释放出来,那种感觉很可能跟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差不多。人性的阴暗面里存在着一股强烈的暴力倾向,这是自然选择赋予人类的生存本能。在自然界里,处于食物链顶端的食肉动物,杀戮技巧是其能生存繁衍的关键手段,像老虎,狮子,猎豹,他们天生就有一种暴烈的杀戮本能,在捕食时,一旦抓到猎物,他们会毫不犹豫的用自己锋利的犬齿刺入猎物脖子上的气管,让它窒息而死,倘若食肉者心地善良,不忍心杀害毫无反抗的能力的跳羚或角马,那么它唯一的下场是饿死。
人类也是食肉动物,因此杀戮同样是本能需求。但人与动物不同,因为他创造了文明,而文明的最大作用就是压抑人的破坏性本能,而杀戮癖好就是要被重点压抑和控制的对象。任何被压抑的能量都需要找到释放的渠道,而且必须是文明社会的道德所允许的渠道,于是在僵尸片中,人在里面大杀四方,观众看着僵尸被人用电锯砍得血肉横飞,由此内心的暴力倾向得以充分的释放。由于僵尸不是人,因此观众在观看时没有任何负罪感,如果将僵尸换成人,那么这种片子就会给观众带来极大的心理压抑,例如战争片,即使是把僵尸换成动物,里面的暴力依然会给人带来心理不适,由于僵尸不属于生命体,而是某种”邪恶“实体,因此对其进行无情的打击时,观众不会带有任何心理负担。
中美两种文化中的僵尸特点完全不同。在美国文化里,人是暴力的实行者,僵尸是暴力的承受者,而在中国则完全反过来。美国的僵尸处于人之下,被人所压制,而中国的僵尸处于人之上,是具备超自然能力的鬼怪,人要受其压制,这一点表现出东西方文化在价值取向上的分野。西方文化的价值观强调个人主义,强调个人性格的显露,个人利益的捍卫,除了上帝之外,凡事都以个人的价值为基础;东方文明强调集体主义,因此注重人的服从,人的自我约束,为了集体的稳定而制定严格的等级差序,低级别的人必须毫无怨言的忍受来自高级别群体的压制和侵犯,而僵尸是对高级别群体丑恶面的展现和刻画,中国文化里的僵尸都是死人变化,而”死者为大“,所以中国的僵尸往往具有强大的力气,人在其面前只能像弱鸡一样受其宰割。于是美国人遇到侵犯他权益的僵尸时,总是奋起还击,而中国人遇到僵尸时,只能是瑟瑟发抖,唯一能做的就是拔腿逃跑。
《聊斋》中有一则有关僵尸的故事名为《尸变》,其充分表现出人在邪恶的力量面前是多么的无助和无奈。故事是这么说的:在阳信县有个老头,跟他儿子在离市中心五,六里之外的郊外野路边上开了一家客栈。有一天的黄昏,有四个人赶来客栈投宿,不巧的是客栈都住满了,可是天色已晚,这四人不可能找到新的客栈,因此强烈要求老头替他们腾出几个床位。老头面露难色,吞吞吐吐的说:“房间的确还有一间,但就怕客官们不满意..."。这几位焦急的客户赶忙回复说:”天色已晚,我们只求有张床睡一觉即可,哪还敢挑三拣四呢。”,此时老头的儿媳妇刚死去不久,尸体还停放在后房,儿子现在出去买棺材还没回来,有一间空房正好在灵堂的一边。老头把几位客官带入后院灵堂,几个人来到灵堂时感觉房间寂静无声,在一盏看忽明忽灭的油灯照耀下,更显得阴暗昏沉。灵床上挂着灵帐,尸体被一张纸被子覆盖着,灵堂的一边连着一间卧室,里面有一张大床。
四人旅途奔波疲劳得很,刚躺下就呼呼大睡,呼噜不断。其中有一个客人似睡非睡,在迷糊中还保持着一丝意识。在下半夜,灵床突然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声响,睡不着的那个人睁开眼往灵堂望去,在昏暗的油灯光下,他清楚的看到女尸把盖在身上的纸被掀开,从床上下来,慢慢的走到卧室,女尸脸部苍白,同时又有一点丹丹的金色,额头上扎着生绢。她来到床前,俯身把头贴近住客的脸部,然后深深吸一口气,那三个睡着的客人原来还大声打着呼噜,但被女尸吸气后,呼噜声一下子就消失了。没睡着那个人惊恐不已但又不敢声张,他怕被女尸吸气,于是用被子盖住头,屏住呼吸。女尸果然来到他身边,隔着被子对他的脸部吸了几口气后离开,等他听到灵床上又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时,他感觉女尸应该是返回灵床了,于是把头慢慢的从被窝里伸出然后望向灵堂,此时发现女尸跟开始时一样,身上盖着纸被。
他害怕极了,偷偷伸脚踹了踹那几个被吸气的同行,结果被吸气的几个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赶紧起身穿衣服准备跑路,灵堂突然又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他害一阵惊悚,赶紧躲进被窝中,女尸过来对着他吸几口气后又走,一会灵床又传来咔嚓声,客人知道女尸又回去了。他从被窝里伸出手乱摸一阵,抓到一条裤子后赶紧套上,此时鞋都不穿就拼命往外跑,此时女尸也突然弹起来好像要追他,还没等女尸从灵床上下来,客人就踹开门跑了出去。女尸对客人紧追不舍,客人一边跑一边大声呼救,由于是深夜,村里没有人响应他的呼叫。他很想敲人家的门求救,但也看僵尸就在咫尺之遥,等人家开门就来不及了,于是他只能马不停蹄的往前跑。跑到东面时出现了一座寺庙,里面有人在敲击木鱼,于是他赶紧用力敲门求救,里面出来和尚感到惊讶,但没有开门放他进去,眼看女尸就要赶到了,情况万分危急。
客人正绝望之时,突然发现寺庙旁边有几颗腰围有四五尺长的硕大白杨树,他赶紧躲到树干后。女尸赶到后,客人借着树干的掩护与女尸周旋,女尸往右追他就往左跑,往左追他就往右跑,来来回回使得女尸越来越愤怒。慢慢的两边都精疲力尽,女尸站立在那一动不动。正当客人想喘口气时,女尸突然狂暴跳起,直起两条坚硬的胳膊从树干的间隙里插入,刺向躲在树干另一边的客人。客人吓得两腿突然发软,瘫倒在地上,女尸双手夹在树干中拔不出来,慢慢的变得僵硬然后静止下来。此时寺庙内的和尚发现外边的喧嚣声停止了,于是才慢慢打开门走出来,发现客人躺在地上,脸上吓得惨白。和尚把客人背入庙里,灌了些热汤,过了好久客人才缓过神来,然后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告知和尚。
此时晨钟响起,借着拂晓时迷蒙的天色,和尚去查看白杨树,果然发现一具女僵尸,和尚大为惊骇,赶紧报告给知府。知府带人过来检验,并让人将女尸的手扒开,结果好几个大汉用力拉扯都拉不开女尸抱在树上的手。仔细查看发现,女尸手指弯曲得像铁钩,深深的插入到树干里,连手指都看不到了,知府让几个人同时用力往外拉才把手给拉出来。女尸在树干上抓出的洞看起来就像用凿子钻出的孔一般,官府派衙役到老翁家打听,在那里人们正因女尸不翼而飞,客人诡异惨死而议论纷纷,衙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老翁,老翁便跟衙役前去,把女尸搬回了家里。幸存的客人流泪向县官说:“我们一行四人同出门,如今只有我一人独自回去,这事如何让乡人相信呢?”,县官于是开出了证明,并且给他一些衣食,然后让他回去了。
僵尸故事的创作和流传往往与当时的时代特殊性相关。僵尸恐怖片或者相关故事的流传需要当时社会的群体性恐惧心理进行衬托。美国的丧尸片兴起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此时距离惨烈的二战已过去几十年,战争阴影逐渐散去,人们承平日久,原有绷紧的内心不断放松进而开始觉得聊赖,此时冷战达到高潮,美苏之间的博弈越来越白热化,特别是古巴导弹危机给美国社会带来自战后最为严重的危机感,美国人感觉自己活在核阴影下,巨大的生存压力一下子在原已松懈的内心聚集起来,为了缓解心中压力,以“核辐射让人变丧尸”的电影主题因为非常契合美国所面临的安全危机,因此很快流行起来,在丧尸电影中,天空时常阴暗,绿洲变成了沙漠,只有一小撮人在变异中幸存下来,为了生存不得不四处逃散,并且与丧尸斗争,这些想象都来自于遭受核打击后所形成的环境灾难相符合,丧尸电影纯粹是美国社会发泄心理压力的渠道,美国人并不相信真的有丧尸。
耐人寻味的是,在解放前特别是明清时期,人们相信僵尸是真的。导致这种心理的,其实是当时非常封闭的社会结构。政府为了维护社会稳定,保证皇权巩固,严厉禁止社会上的人员流动,人出生后一辈子只能呆在出生地方圆五里范围,如果有人要远行,必须从政府那里拿到许可证,有很多人从出生到死亡,一辈子几十年几乎没有离开过家乡。这种极为封闭隔离的社群方式,再加上来自政府的高压,人们的内心开始出现“内卷化”。其主要表现形式为人们越来越依赖于一层不变的社区结构和生活方式,非常抗拒任何引发这些改变的外来因素。古代的社区结构就是乡村,一村子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一个地方,邻里都是老相识,儿子继承父亲的职业,下一代人的生活方式几乎是对上一代人的复制,此时如果有陌生人进入封闭的乡村就会引起人心惶惶,产生一系列不安和狐疑。
陌生人或边缘人总是成为封闭社区公共安全危机的替罪羊。团体生活时不时会引发一些难以预料的公共危机,例如不知什么原因出现的传染病,一些外来男人引发乡村妇女的婚外恋从而引发家庭伦理危机,社区内发生一些难以调查的犯罪行为等等,这些突然起来的意外会给习惯了一层不变的社区生活带来巨大的恐慌,例如某些小孩因为突发疾病或意外事故导致夭折,这些结果与外来人毫无关系,但乡村社区会把这些不幸的原因怪罪到外来人口或边缘人口身上。
例如《尸变》里的四个受害者就是外来人,让这些人作为替罪羊的方法是构造恐怖传闻,并将他们妖魔化,很多游方的和尚,道士,尼姑通常被指为妖人,村里出现的安全危机就是他们造成的,经过的行商往往被认为是犯罪的始作俑者,村里查不出真凶的谋杀案就怪罪到他们头上,于是村民往往会把他们抓起来送到官府,甚至动用私刑杀死,政府为了维护辖区内的治安稳定,对这类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暗中配合,因此在古代中国,出门远游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构造恐怖传闻,嫁祸替罪羊泄私愤不是中国独有。在中世纪的欧洲,由于科学落后,很多传染病导致社区大规模人口死亡,为了发泄恐惧,很多人将灾难归结与女巫,在长达几百年里很多女性被当做邪恶女巫猎杀,大多数都经过残忍的火刑烧死,这些女性大多都是社区内的边缘人或弱势群体,在群体暴力下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通过牺牲这些不足轻重的小人物,群体恐惧得以充分发泄,社区便能忍受重创,并恢复稳定。我们可以把《尸变》中恐怖的女尸看做是群体暴力的化身,僵尸那种恐怖的外表是群体恐惧的形象化,而僵尸那种强悍的力量则象征着群体暴力的无情,所谓僵尸在很多情况下,是群体逃避自身罪责而编造出来的接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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