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秋,我赶在了分田到户前呱呱落地。那年也正好是我母亲嫁过来的第二年,她的二十九岁。
晚婚晚育,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年代所提倡,我也不知道母亲是不是在响应党的中心思想。母亲无论人品、德行都是邻里乡亲公认的好姑娘,无奈媒婆踏破门槛不知几回,介绍的对象不管有多优秀,就是无法把我母亲说动心。
或许更大的原因是因为身为长姐,母亲不愿见到外公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弟弟,所以耽搁了我母亲的终身大事。
母亲很早就失去了外婆,也极少在我们姐妹面前提起过她的过往,只记得母亲说过外婆是在小舅刚学会走路就已撒手人寰,留下外公和我母亲姐弟三人相依为命。
不经过失母之痛无法感同身受,不是自己所经历过的事,笔下再好的文字也写不出感情。我无法体会外婆不在的时候母亲那种撕心裂肺,天塌地陷的感觉,当时母亲脑海里肯定是一直在想,她将永远失去母亲。
万般悲伤的母亲很清楚自己的责任,她不能倒,她要是倒下了,这个家怎么办?那个牙牙学语的弟弟怎么办?
那一年我六岁开始上学,小妹也出生了,母亲连续生了两个女儿,我那从封建社会走来的奶奶自然没有给母亲什么好脸色看,也别指望奶奶会喜欢我们。
记忆中的奶奶就像电视里面的地主婆,满脸沟壑但不难看出五官的精致。十年如一日的挽着个发髻插着根发针,戴着耳环和手镯。奶奶会像大老爷们一样抽烟,常见奶奶拿一张烟纸放点烟丝,一卷口水一沾就抽起来。
奶奶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动怒,如饭菜里吃到硬物都会破口大骂,奶奶会说:“怎么洗个菜都洗不干净。”
最伤母亲的应是无形的话语,奶奶常和邻里埋怨母亲,常说母亲生不出一个男孩,全生赔钱货,就连我小妹的乳名都得叫个“招娣”。
奶奶常常不在家里,喜欢在城里姑姑家住。母亲我说:“你才几个月大,就背着你到山里开荒种地,那一丛丛的小竹子还当作你的睡篮呢!”
有一个秋日的傍晚,我抱着妹妹坐在炉子旁,一边看着炉子里的火一边等着母亲回来。
天黑透了,心里越发焦急,母亲外出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呢?此刻妹妹开始闹了,嗷嗷待哺哇哇大哭。炉子的火烧得很旺,秋日的傍晚又热得慌,我不知怎的就把妹妹滑落到地上。这下更坏了,估计妹妹也受到了惊吓,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索性跟着妹妹一起哭了起来。
那会儿我才八岁,小人儿看小人儿呀,好不容易盼到母亲从外面赶回来,顾不得把手上提的一笼鸡放回鸡窝就先接过妹妹,这才雨过天晴。
即便现在母亲说起奶奶也没任何怪责,还是满怀感谢。母亲说:“家有一老就是一宝,要是奶奶不帮忙看着你们,我怎么能安心到外面做农活呢?你奶奶能活多久我就养多久。”
母亲的心胸或是因外公,品质有别于同时代妇女,母亲的坚韧源于生活的淬炼。只会默默的做事极少和邻里说闲话,常教我们不贪图小便宜,不去羡慕别人,自己要的就努力去实现。教育我们虽然不是什么大道理,但是知羞廉耻是言传身教。
母亲是美的,从相貌至心灵。母亲也是不幸运的,母亲嫁给我父亲这样的男人,三观不配,门户更不配!
我父亲,一个不怎么上过学的农民,一个自私自利心胸狭窄,又烂赌的男人,常常赌输了只会回家逼母亲拿钱出来还赌债,直到现在还是死性不改。
我总会想,赌了大半辈子,都知道天命的人了,总会懂得收敛起来。事实那都是我幻想,赌徒终归是赌徒。清楚的记得那年初春,我母亲和小姑一大清早的来到我住的房子里,还有尾随而来的父亲,我知道父亲肯定又是赌输钱了。
父亲就这么站着对母亲大声撕吼着说:“你拿不拿钱出来,不拿我就去跳Q江,”就连姑姑在场,父亲也是没丝毫羞耻。父亲永远就是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似乎替他还赌债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一下子懵了,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闹这样的事,简直就是无赖。最终没办法还是妥协,小姑只能把父亲臭骂一顿,说:“这是最后一次还赌债,下次你要干嘛就干嘛,不用来告诉人,丢人现眼!”
至于父亲是从何时起沾上的恶习,我也不记得。只记得,父亲也算是一个挺灵光的人,是挺会赚钱的,但极易膨胀及冲动。一旦酗起酒更是要发酒疯来,无一例外。
读过无数篇别人笔下的父亲,都是厚重慈爱,如山似海,那种美好的形象我无数次幻想我的父亲也是这样子的。可事实幻想总在破灭,我无法违心的将这些美好的形象套用在我笔下的父亲。从小到大我对父亲只有怨恨,父亲好赌成性,没尽到人夫人父的职责。
我的父亲和母亲就像是角色调转般,母亲永远是我们遇事想到的第一个,母亲才是我们的山,我们的海,给我们坚实依靠,给我们温柔怀抱。
别人的父亲千万个如此,而我的父亲却是千万个中的例外。
在我的笔下,我把我的父亲写得如此不堪,而我无法在我的父亲身上看到父爱,他不该让母亲这么劳累这么辛苦,不该把所有的家庭重担都推给母亲一个人去承担。
年轻时的父亲,他是怎么娶到我母亲的?父亲刚娶母亲时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要不我母亲怎么会嫁过来呢?真不会是像母亲所说,仅是看中了地方,看中父亲这里交通方便吗?
母亲娘家是出了名的荔枝产地,离县城又极远,又没有交通工具。荔枝成熟的季节,每天得挑着荔枝走上两小时的路才来到县城,那会的二十八寸凤凰牌单车,可只是土豪家的标配。
说起这二十八寸的单车,倒是让我想起家里那辆,大概是我母亲的嫁妆吧,那会儿出嫁的女儿嫁妆标配不知是不是一辆凤凰牌单车,一台缝刃机。
不过这二十八寸还让我想起一个血淋淋的教训,那是五岁时留下的,直到现在还时不时的跳跃出当时的画面,让我心悸,又挥不掉抹不去。
那是个午后,我站在母亲的身旁,看着她拿菜刀剁猪食,刀起刀落,看似简单又有趣,好奇竟在我心里撩开了花,就差一个机会了。
谁能想到这么快就可以满足我那好奇的心,冥冥中就像是注定一样,是要用这样的教训让我留下一辈子的烙印。不记得母亲当时走开去忙什么事去,只记得我坐在母亲刚离开的地方,拿起刀有模有样的学着母亲也剁了起来。
上一秒的兴备还没过,接着下一秒就是哇哇声的哀嚎。我把母亲吓得赶紧跑过来,看到猪食上一滩血,左手还在涓涓往外流,血肉模糊的拇指头正在摇摇欲坠挂在半空。我除了哭还是哭,母亲慌了神不知该责骂还是安慰,就一个劲的叫不怕,紧紧的抱着我,找来手帕帮我简单的包扎好整个手指。
我哭累了,早已不知痛的感觉,坐在二十八寸单车前面横杠的儿童椅子上,母亲连忙送我上医院。六七公里的路呀,母亲的心该是多么锥心,每踩一下脚踏都觉得漫长,恨不得立马就到医院。
整个缝线过程我不怎么记得,或是上麻药晕睡过去了。只是偶尔听母亲提起当时的情景,我才有那一段印象。当时医生说:“这截手指不能要了,就算接上也会有后遗症。”后来母亲没有听医生的,坚持一定要留着,不管以后长得如何。
这我才得知,原来我的手拇指还能完完整整的长在手上,是多亏了我母亲当时的坚持,虽然很丑但不至于我现在落个残疾不全的身躯。
妹妹常说:“姐,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母亲是最疼你的,现在也是常常说起你就无限担忧起来。”
是啊,我是母亲最大的女儿,即便我离开家,即便我已有能力养活自己,但母亲仍然会问我累不累,钱够不够用。
“钱够不够用呢?”母亲问我这句话时,家里还是极度赤贫,弟弟妹妹都要上学,几乎月半吃不上肉,每天都是青菜白饭。
儿行千里母担忧呀,在母亲的眼里我们永远都是孩子,永远是那个长不大不懂照顾自己的孩子。
如今,父母鬓霜尽染,父亲的过往劣迹也只成了我们记忆往事。血浓于情,心中有怨恨也早消了,这个世上至亲我无法选择,因这一切都是一场命定的轮回。
家幸,有母如此,不因父亲的劣质斑斑弃我们不顾,不因父亲烂赌成性而离我们远去,赤贫与家徒仍然让我们都有一个健全的家庭。
岁月匆匆时光荏苒,如今和父母站一起,突然觉得父母变矮了。原来父母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正在以减法的方式计算。我能做的事是不再找任何借口,不远离父母,在父母唤得到的地方工作,有空常在家里陪伴便是我爱他们最好的告白。
感恩遇见成悦老师,是她使我在写作航行中有了方向!
与君成悦新生班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