煊廷到春秀家里来宣传公社搞食堂的政策——大丘田也要搞食堂了。家家户户都不自己开伙了,都到大食堂里去吃,统一出工,统一吃饭。
煊廷特意来问,春秀要不要去食堂里帮工,或者是去队里的小作坊里造纸。
春秀仔细想了下,觉得还是去造纸比较好,手边工夫,不用下田,学一门造草纸的手艺也不亏,谁知道将来会不会用上呢?
别的人家还在犹豫要不要入伙,毕竟这么多年来,就是自家做了吃的。除开给地主们做长工的那些年,好多人还不惯和一大群人一起吃,对食堂没有概念,怀疑这个能不能干下去。
春秀没多加思索,她晓得大形势下,个人的力量是不够扛的,都是这个样儿,能有什么办法呢?还不如早点抓住煊廷哥递过来的橄榄枝,他总不会害自己的。
办食堂,集体出工,又有一番工种调整,英娘去了食堂煮饭——小脚 ,也下不得田。德怀副大队长没当成,被推荐成了大队会计,队里更需要识文断字会做帐的。
春茶也要出工,14岁的姑娘,好多活儿都可以做了。除了那些汉子做的重工夫,插秧割稻,哪一样她都派得上用场了。
家里已经有三个人做轻省活儿了,不能再让她也去捡岸上的事做。
春茶倒还好,日日跟着大娘大嫂们出工,倒还高兴,胃口也好,养得倒比从前红润些了。
德怀在队里干得挺有劲儿,这个活儿挺合他意,不用跟田地死磕。“用脑子干活”,这可是他的内心信条。这会儿得了这个差使,他赶着给自己置备了一个黑色人造革皮包,把几个表册往里面一塞,上衣兜里插支笔。嘿,精神!
不过队里很快给他配了一只大一点的人造革包,德怀本来嫌这个土气,不想要,但包上印了“盘山乡大丘田大队”几个字,让他觉得很合身份,高高兴兴地换上了。
英娘又给他缝了一副袖套,让他算帐时戴着。德怀口里答应着,转头把它们塞在床棉絮下了,多不好看,多跌份儿呀,像个老娘们用的。
因此德怀袖边肘边总是磨得油亮,洗衣服时英娘总要问他有没有戴袖套,德怀总是响亮地回:“戴了,不顶用。“
春秀跟着在队里造草纸,这是队里的副业,是以稻草为原料,捣烂发酵后铺陈的,需经发水、磨浆、铺晒等几道程序。要七八个人同力协作。
春秀在里面年轻些,除了帮忙制草纸外,还在逢场的日子到集上去卖。一段时间下来,春秀也摸到了一些门路,做买卖倒是个好法子,钱来得活泛,就是队里不准个人做。而且统吃统工,多得钱也没甚大用处。
闲暇时,春秀也很挂牵子龙,自从母子分离后,春秀几次都跑去王家湾看他,可惜王家防得紧,总把子龙锁在屋里,春秀很难看到,每次只好到家家屋里转一路就回来。现下子龙都满六岁了,总也见不上面,春秀心里记挂得厉害。
这天在场上遇到了元枝,春秀连忙拉住她,问子龙的近况,又要元枝跟她回屋里去,好把给子龙做的鞋袜给拿过去。
一路上,元枝叽叽喳喳地问春秀最近好不好,又贴心地比划着告诉春秀:“子龙有这么高了,身体挺壮实,跑得快,吃东西那叫胃口好。”又告诉春秀:“我哥又娶嫂子了,这个嫂子厉害,以前我妈不给她开橱柜门,她拿锄头挖开了……”
春秀不想问王明堂,只关心子龙:“那她对子龙还好吗?”
元枝撇撇嘴:“那怎么会好到哪里去嘛,不过我爹娘护着孙子,子龙也没受多大委屈。”
春秀在心里叹气。把鞋袜交给元枝,到队里交完帐,回头又是一夜难眠。
再说德怀,这几天忽然又戴上了一副袖套,不过看做工与式样又不是英娘缝的。
春茶眼尖,指着袖套问哥哥:“你这哪来的袖套,以前娘给你做的,没见你戴呀,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德怀有点支吾:“这个,别个给的,我不好不领人家人情,戴两天就脱,就脱。”
春秀回头与英娘讲:“是不是哪家姑娘看上德怀罗。”
英娘也疑心了:“你这一说,我又想起来了,前儿二队那边好像有个石匠的女儿到德怀面前晃了晃,到食堂来吃饭时是和德怀并排的。”
春秀嘱咐娘多留意着,德怀也大了,有中意的姑娘可以早点定下来了。
母女俩这儿商量着,德怀却在那边和石匠家的姑娘谈得火热。进进出出脚步都轻快了些。
大丘田的青年男女不少,又总在一块儿出工,因此,总有那么几对在自由恋爱中。新社会嘛,也不稀奇。只要不闹出有伤风化的事来,大队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农活儿枯燥,多些热闹也是好的。
德怀人年轻,又当着大队会计,好歹是个干部,人长得又精神,比其他黑黝黝的男青年惹眼。
石匠姑娘姓李,替队里交了几回帐,慧眼瞧中了德怀,此后一有交帐的活儿,总抢着去,每次去还不空手,不是缝个袖套儿,就是打个露指头的手套,一来二去的,得以与德怀亲近,心下很是满意,在小姐妹们面前也有光,时常要求德怀到田间地头来记工分,顺便让众人调笑几句,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英娘记着春秀的嘱咐,对德怀的进出格外留意了些,见他和李姑娘有说有笑,像是有了七八成的意思。
待得晚上德怀归家,英娘问他是不是和李姑娘好上了。德怀闹了个大红脸:“哎,娘哎,你怎么就晓得了?就是,就是红英她……她还挺好的。”
英娘得了准信儿,把这话告诉了春秀,母女俩给德怀张罗起婚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