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三日了,膳房的奴才日日换着花样的做菜,恭恭敬敬地端去小凤仙的房门外,可门里的主子却是看也不看一眼。
贴身伺候的小丫鬟急得团团转,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自己的命也真是苦,本以为跟着夫人,这伺候人的差事便会好做一些,日子也能好过一些,可偏偏夫人是个倔性子,受了些情伤便茶饭不思,果然陌如锦那个女人就是个祸害!
小丫鬟实在想不通,夫人怀有身孕本该是大喜之事,怎的就偏偏让陌如锦那般伤心,闹得夫人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眼见着这人也一天比一天清瘦,这要是将军回来瞧见了,定要治自己伺候不周之罪,少不得要罚跪个十天半月的,害人精陌如锦,狐媚子陌如锦,天底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不成,便要来祸害自家将军夫人,真是岂有此理!
可是心里骂归骂、怨归怨,小丫鬟还是要凑上去劝一劝小凤仙的。
“夫、夫人,奴婢知道您吃不下去,可夫人您不吃东西,那肚子里的小公子便也跟着没得吃,您为着小公子,多少还是吃一些吧?”
说着,小丫鬟取了碟子里一小片酱肉,送到了小凤仙的嘴边,小凤仙木然地别过了头去。
小丫鬟更着急了,眉头蹙在一起,拧成了“川”字,眼瞅着就要掉下大颗地泪珠子了,声音也跟着委屈地哽咽。
“夫人,求求您了,吃一口吧,好歹吃一口,就一口,您若是不吃,那、那奴婢、奴婢……奴婢找根白绫吊死自己算了!反正迟早也要被将军打死的!”
小丫鬟放下夹着酱肉的筷子,一转身竟真的去寻白绫了,只可惜寻了一圈也没寻到,又灰溜溜地走回到小凤仙身侧,看着仍旧满脸木然的小凤仙,眉头皱得更深了。
“夫人,您当真是铁石心肠吗?您的父亲、兄弟,也曾为奴过,难道您也当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就不是人了吗?方才若不是寻不到白绫,怕是奴婢吊死在您面前,您也无动于衷了吧?”
小凤仙动了动,小丫鬟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蹲下身,拽着小凤仙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夫人,吃一口,好不好?”
可是,小凤仙也只是因为同样的姿势坐了太久,身体自然而然的调整罢了,小丫鬟的举动,还是不能将她从思绪种抽离出来。
“夫人!”
小丫鬟气恼地站起身,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夫人您这是要奴婢去死吗?好!奴婢就是去死,也要拉上那个最该死的陌如锦一道死!奴婢这就去杀了她!”
说罢,小丫鬟扭头便走。
“陌如锦”这三个字总算激起了小凤仙的反应,令她抽回了思绪,愣了一瞬,这才总算记起方才小丫鬟说了什么话,惊得猛然起身,却因为几日来的水米不进而虚弱,身体软绵绵地直往下滑,又坐回到了凳子上。
小丫鬟走得远了,没听到身后的动静,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顾着自己心头的怒气和怨怼,脚步匆匆地朝着陌如锦所在的院落走去。
待到陌如锦出现在眼前时,小丫鬟更生气了,陌如锦那个害人精,折磨得自家夫人不成人样,自己倒好端端地坐在凉亭里喝茶、喂鱼!她怎么还能如此气定神闲!
“陌如锦!你是铁石心肠吗!夫人都快要饿死自己了!你还有闲心思在这里喂鱼!”
小丫鬟怒气冲冲地跑到陌如锦身后,陌如锦被身后的声音惊扰,回过头来,一双肿如核桃的眼睛里仍旧盈着泪水。
“你、你哭什么?风沙大迷了眼?瞧你那个样子,真是叫人恶心!”
小丫鬟只知道自家夫人如今憔悴虚弱,却不知陌如锦亦是三日来水米未进的。
“你说……凤仙她……怎么了?”
陌如锦只听到“小凤仙”三个字,便再也没听进去旁的。
“哼,”小丫鬟冷哼,“你还知道关心关心我家主子呢!夫人快死了!我也快死了!”
“快……死了?”
陌如锦觉得自己很茫然,一时之间竟然没听明白小丫鬟嘴里的“死了”是什么意思,只是呆呆地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
“对!就快死了!夫人死了,我就得死,所以,在我和夫人死掉之前,我要先取了你的狗命!”
“不得无礼!”
一声暴呵如同擂鼓般震天响,磅礴的气势随着吼声直扑小丫鬟,小丫鬟被狠狠地惊吓到,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将、将军……”
口中呢喃着,人却早已傻在当场,就连该有的下跪行礼都忘却,小丫鬟满脸惊恐地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振武将军。
振武将军挑了挑眉,斜睨着小丫鬟说道:“方才你可是说了,要弄死本将军的贵客?”
从将军的语气中,小丫鬟听出了十足的怒气,那怒气阴沉压抑,就像乌云蔽日时滚滚而来的闷雷一般,令人心生恐惧。
“怎么?腰杆不是挺硬的吗?这么快就跪下了?原本我看你倒还是有那么几分骨气的,竟也是个草包!”
看着双腿打软跪在地上的小丫鬟,振武将军自上而下地瞧着她,语气里满是尊贵对卑贱的蔑视和不屑。
“奴、奴婢知罪,奴婢、奴婢也是、也是担忧夫人的身子,和、和夫人肚子里的小公子,才、才会对陌姑娘出言不逊,奴婢知错了!”
小丫鬟早已吓得抖如筛糠,哆嗦着勉强将话说得完整,不至让将军听不明白。
振武将军果然迅速抓住了小丫鬟话里的重点,“夫人如何了?”
“禀将军,夫人、夫人已经,已经三日不吃不喝了!”
提到自家主子,小丫鬟忽然泪如泉涌,就像是受尽了委屈,忽然见到了亲人似的,泣不成声。
“起来说话!”
将军的脸色更加阴沉了,见小丫鬟仍旧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一个跨步过去拽了她的手臂,稍微使了些力气提了提,便将小丫鬟给提得双脚疼了空。
本就心中恐惧,再加上委屈,小丫鬟已经如同惊弓之鸟了,被振武将军这么一提,吓得两眼一翻,当场晕厥。
“真是个不堪用的东西!”
将军身后跟着的兵士搀扶起已经晕过去的小丫鬟,循着凤仙居的方向而去。
稍稍整理了衣衫,振武将军这才面对着陌如锦露出了笑容,语气也柔和了许多,“让陌姑娘见笑了,府内的奴才没见过甚世面,又仗着将军府的权贵,刁蛮惯了,陌姑娘见笑。”
先有小丫鬟大闹,叫嚷着小凤仙要死了,将陌如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又是振武将军忽然出现在眼前,让自己猝不及防之下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再听到将军的话,陌如锦实在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站起来行礼,还是该继续坐在这里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见陌如锦不说话地看着自己,振武将军也不恼,反而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朗,“哈哈哈,陌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呃……”陌如锦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怔怔地看着他。
“陌姑娘,都是要奉旨和亲的人了,这般呆呆傻傻的,是要叫那蛮夷王笑话了去?”
陌如锦总算缓回了些神思,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骤然苍白了许多,“小凤仙!”
惊呼了小凤仙的名字,陌如锦顾不得同振武将军说话,便猛然起身朝着小凤仙的居所跑了过去。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凤仙居,头一次来的记忆还历历在目,第二次来却已经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了。
陌如锦看着比自己还要木然的小凤仙,不知她在想写什么,她只是那样坐着,一动不动,面前是满满一桌的菜肴,可看上去,她竟是一下未曾动过了。
若不是脸上的那层苍白,清瘦了许多的小凤仙该是更加英气逼人的,陌如锦的心再一次揪痛了,脚下的步子也渐渐放缓,走去她身边时,小凤仙如同木雕一般地毫无反应,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到来。
手轻轻地搭上了她的,感受着那份足以冷进自己骨血的凉,陌如锦的眼眶里登时又盈满了泪水,凑在她耳畔,陌如锦轻柔着嗓音,小声地唤她,生怕声音大一点就会吓到她似的,“凤仙,小凤仙……”
熟悉的、梦寐以求的声音出现在耳畔,小凤仙暗淡的眼眸里终于有了神采,被抓住的手轻轻翻转,握住了陌如锦的。
小凤仙扭头看她,同样地叫眼泪盈满了眼眶,“师姐……”
她的嗓音是那般地沙哑,听起来是那般地虚弱又无力,陌如锦觉得自己的心仿若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自责的情绪开始在脑海里蔓延。
明明知道可以同她相处的时日无多,明明知道她即便嫁人了也仍旧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可自己究竟在怪她什么、恨她什么、怨她什么?
都是女子,同样是女子,凭什么就非得要她来承受这些自己都不愿承受的痛苦?难道只因她更为强势一些?
陌如锦觉得自己真是愚蠢!愚蠢到看不出自己的愚蠢!
仅剩的这些日子,不拿来好生珍惜,偏要说那些伤人的话,偏要将二人的距离隔开!
皇命不可违,蛮夷和亲之事已经无法改变,二人天涯永隔也成了定局,自己还要闹什么呢!
陌如锦恨不能狠狠地抽自己几个耳光,可是,将军已经回府,想要再同小凤仙亲近,难如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