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棱角时代》第1章—1、满满的过场

第一章:棱角的锋芒

⒈满满的过场

在学校的初期,我是一个双重的身份。既作为一名负责高二的音乐教师,又是一名在教务处的行政管理人员。在当初,我以为“行管”与“行政”是一个相同的概念,每次在校门的黑板上看到“行政人员在XX时开会”,我都以为是自己。

直到后来我才渐渐发现,原来“行政”与“行管”不仅不是一个概念,而且还是上下属的关系。校长,副校长,各部门主任成为上层的管理人员,统称为“行政”,而作为在部门负责不同任务,听从上级调遣和安排的叫做“行管”。整个学校建筑就分为了“行政”为最上层,“行管”属于中层。“行管”人员通过上级“行政”的指示,负责检查教学秩序检查,教学任务检查,教师个人行为规范等等,这样,教师就属于这个学校最为基层的一类。

似乎我就成为了一大群教师的监督者,于是工作伊始,我始终都带有着一点虚荣心而沾沾自喜,而这一切,只是到了我后来才被发觉这其中许多的潜规则,到了后来我才恍然大悟。而作为刚刚走上社会,一名激情澎湃的大学生,一个完美主义者,一个懵懂的青年,完全不知自己身处的环境与地位。

自从排课表的噩梦结束之后,我就成为一个东游西荡无所事事的“吃饭人员”。教务处是规定工作人员坐班的,而不同的是,作为教师,你可以在没有课的时候不要来学校,上完课你就可以回家,作为部门工作人员,必须得按时上班,按时下班,不能迟到也不能早退。每天我就在8点多赶到学校开始一天的工作,每个星期一是教务处的例会时间,相对于其他天要赶个早起,然后在开例会的时候,教务处的主任就将这一张的工作分别安排下去,总结上周工作等等。

周一开了一次例会,这次是安排我与吴老师将老师这一个月的教学资料通通检查并且盖章,写一份总结报告。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心中很是激动,一来是可以到各个办公室熟悉一下老师们,二是可以让他们知道我是一个负责检查工作的“行管”人员。

吴老师比较沉默,看上去非常地郁闷,虽然年纪并不比我大多少,可始终保持着一种默默然苦闷的神情,他已经来这里一年了,非常理所当然地听从着领导的安排。

周末就必须赶出检查的总结,必须收集所有的教学资料。于是从周一开始,我就开始忙活了起来。我被分配去收集高二,高三老师的备课本,听课本。我跟着吴老师穿梭于不同的办公室和教学楼,一个一个老师的找,一个一个老师的问,一个一个老师的收。

原来这根本就是一个苦差使。教学楼只有两栋,无法容纳高三的学生,于是高三文科班全部分到办公楼,高三理科班被分到校外一个临时学校。我就得连跑两栋教学楼,一个四层高,一个五层高,还得骑上摩托车跑到校外的临时学校去。

每次我气喘吁吁地钻进教师办公室,老师们也是这里一个,那里一个,参差不齐,不是没课没来的,就是有课去上课了的,让这些老师们一个个交,不是说没带就是说没写完,简直让人哭笑不得。我拿着教务处通红的大印和印泥,检查的表格四处流窜,而许多的老师我连名字都不知道,也只能拿着表格带着笑脸一个个询问:老师,我是教务处的,来检查一下你们的听课本和备课本,记载节数和是否完成了要求。

有的老师很是配合,拿出自己的备课本,听课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让我来盖章。有的老师虽然已经大大超过了一个学月的节数,却提醒我,不要盖章,要盖,盖到他指定的那一页,因为多出来的备课可以应付下一次的检查。有的老师索性拿出一个空本子,说:来,你给我盖到这一页。上面一个字儿都没有,我也陪着笑脸盖下大印,不好得罪。这老师还说了,先盖着,我以后补齐就是了,于是我就只好在表格上也写上他的名字和一个学月应该备的几节课,算是通过了。

虽然大多数老师我并不熟悉,但是每次他们一拿出本子,我就赶紧往扉页上使劲瞅,就这样填写名字。我也实在是不好意思去问他们的姓名,就通过这个方法,认识了不少的老师。而到了后来我能一直记住并认出的,始终是那些另类的老师,这些老师不仅是一个字没写也盖了印的,也有很多是苦苦找寻了半天也找不着的老师。

就这样一直东跑西跑,我突然发现这不过就是一个“形式主义”。我拿着大印,检查与不检查的结果却都是相同的,完成任务和没完成任务的老师同样都得到了通过,这样一个一个的找一个一个的问,又有什么样的意义呢?我突然感到非常的不满,是的,在两栋教学楼之间来回的穿梭,两腿都快跑断,不断的询问检查,嘴巴都快讲出老茧,为了盖章,手指布满了红色的印泥,而这一切,却是一个走过场的形式,而耗费的,却是我们真实的力气。

从小我就是一个思想叛逆另类的人,从不屑于因循守旧。如果这个工作值得我去做,我会尽力地做好,而面对如此一场“无影功“的努力,我又何必扎扎实实地,老老实实地一个一个去问呢?

吴老师始终老实地跑来跑去,而过了周四,就剩下他一个人还来回奔跑,而我则坐在教务处,在表格上,对照着任课老师表,一个个都打上了“通过”和与此对应的节数。与其辛苦费力,不如变通方法,换得的是一个相同的结果。

周末我们就开始动笔写“教学检查总结报告”。按照无数次听过的报告,按照在读书时代听过的领导的讲话,这些套路无不一一呈现在我文章的构思中。于是我大肆书写冠冕堂皇的套话,模仿领导讲话的口气,然后写着一点二点三点之类,适当地表扬某些老师,适当地批评某些老师,除了表扬写上其名字,批评的也就只是“某些老师”如何如何。于是,一篇充满了虚伪冠冕的套话文章,成了我工作后的处女作,我望着自己的总结报告,不由得哈哈大笑。

等到教务例会再次召开,方主任先表扬了我们所写的总结报告,然后斜着眼睛对着我似笑非笑:小周写的东西都好象领导在讲话哦,呵呵!

教职工的大会如期举行,方主任就教学工作做一番总结,无非就是拿出我们所写的总结,照板宣读了一遍,而我跟吴老师,相视一笑。

 

一事未平,一事又起,教务处的工作已开始轮番轰炸。颇让领导满意的检查工作一结束,又分配我与吴老师去各个办公室收集学生的花名册和学籍了。这些东西全部都在各个班的班主任手中,我们必须得按照任课老师表,每一个班的对应找到班主任。

我不由得暗暗叫苦,这一次恐怕是躲不过了,教学检查的总结是走过场,能蒙混就蒙混了,这是大家都希望和领导都满意的事情。而收集这些东西,却真正的是一本一本的实物,得交由领导验收并保存的资料,看来,我又得做好跑断双腿的准备了。

这一趟扎实地跑了一个多星期。当我走进办公室,看到一群老师,不知道哪一个是我应当要找的班主任。我只好硬着头皮,带着卑微的笑容问着,某某班的班主任是否在这里。有些我要询问的人,正是我正在问的人,有些我要询问的人,却坐在旁边一直看着我,让我非常的尴尬。

班主任拉开抽屉,拿出一份厚厚的表格,上面的资料凌乱不堪。有的连照片都没有,有的连资料都不齐全,更有甚者,竟然告诉我,还在学生的手里没有收上来。学校有几十个班级,竟然连大部分班级的学籍都不齐全,我叫苦不迭。

有的班主任,竟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苦苦寻觅了他几天,竟然连人影都不见一个。有一个班主任,年龄已经比较大了,也是倚老卖老,不问世事,对于学生也是不闻不问。上次去检查他的教学资料,找了一个星期没有找着,出于愤懑,他就被我列入了“某些老师”的名单之类加以批评,并且就惟独缺少他的记录。

这一次竟然又是寻人不见,寻了五天,我不耐烦起来,径直走到他所教的班级。走进去,又是一大片东歪西倒的学生,彼此谈笑风生,好不快活,上课时间,竟然连老师都没有。我站在教室门边,问道:你们的班主任呢?

他们说:不在!不晓得去哪里了!

我正欲离开,听到教室里爆发一阵阵的笑声,学生们都看着这个年轻的老师的造访,感觉特别新奇。

于是我很正经严肃的板起脸,转过身呵斥了他们一顿,转身离开的片刻,刚才已经寂静下来的教室又爆发了一阵大笑。

我非常郁闷地离去了。

回到教务处,我把收上来的,残缺不全的学籍册往桌子上猛的一拍,对着夏老师,赵主任大倒苦水,愤怒地指责这个班主任不负责任,所教的班级纪律极差,简直让人忍无可忍,找他如请神一般,我在办公室喋喋不休地发泄怒气。

作为副校长老婆的夏老师皱起眉头说,别人一把年纪了,你不要这样说人家。赵主任则对我说,有些班主任确实懒得出奇,事情也不做,收东西自然也收不齐了,你不如去黑板上写个公告,让他们自己交到教务处来,可能会好一些,自己变通一下嘛!

我非常感激地看着赵主任,似乎找到了诀窍。起身立即去黑板上写了一则通知,署名“教务处“。

我认为此招应该凑效,结果又是大错特错。班主任们似乎根本不买帐。一个星期过去了,竟然还有大半班级的学籍仍然没有收上来。于是我在想,如果写下的署名是“校长室“,写下的通知里有“后果自负”的威胁性语言,也许效果会好得多。但是转念又一想,要是校长室发现我“假传圣旨”,岂不惨乎?

只好叹气,还是得由自己跑腿了。就这样,过了快两个星期,这些该死的学籍终于都收了上来,每一天都跑得双腿酸疼不堪,望着一大叠用牛皮纸包好的学籍,高高的耸立在办公桌上时,我竟然有一种欣慰感和成就感。

 

没有想到,我跟吴老师两人辛苦而来的成就感,并没有得到领导多大的重视。这些东西就被收到教务处的一个柜子里面存放了起来,有时候方主任就来看了一眼,也没有仔细翻看就匆匆而过了。

当一个疲惫的下午过去以后,吴老师突然被方主任叫住,而我当时也正好在教务处坐着。方主任说明天高三要月考,要吴老师早上6点就必须赶到学校里来安排工作和任务,于是我忙不迭地偷偷从办公室溜了出来。真的是受不了了,终于跑完这该死的任务,收上这么多资料,眼见又有任务降临,况且明天还是周六,我真想休息一下了,如果我还继续坐在办公室,绝对会被主任逮住。

我非常“聪明”地溜了出来,骑上机车从学校“逃跑”了,并且马上将手机关机,逃回了家中。

周六我在家睡了一个懒觉,一看时间已经将近十点。这才把手机开机,看到一条信息跃入眼帘:“你明天早上来帮一下我的忙,跟我一起去学校,我可能会忙不过来”,一看是吴老师的信息,还是昨天晚上七点的。

我不由地生出百般滋味来。一方面为我“聪明”的举动欣喜,终于逃过今天的“劫数”,一方面又为我不讲义气,抛下吴老师不顾自己偷懒而深感自责。

思虑良久,我给吴老师发了一条信息:“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我昨天手机没有电了,一直都在充电,没有收到你的信息,所以没来帮忙,请你原谅,不好意思。”吴老师倒是很慷慨“算了,没事了,现在都忙完了。”

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很对不住他。

吴老师一直是教务处最忙的人,身兼电脑课以外,还得在教务处忙里忙外,很难见他有休息的一天。他架着一副眼镜,眼神都是疲倦和不快。

终于有一天,我听到消息,吴老师自己提出要专心上课,辞掉教务处的工作。我知道他一定是忍了很久了,在教务处这一年里,他忙碌和平庸,却一直得不到回报,工资与我们相差无几,加班无数却得不到任何赞扬。终于,教务处走了一个年轻人,只剩下我,夏老师和赵主任,我感到很遗憾,毕竟年龄相差无几容易沟通。但是细细一想,也没有什么遗憾的,毕竟我跟他话说得不多,他也很沉默。

 

教务处的工作就这样枯燥和乏味地度过着,每天我骑车上班下班,工作也渐渐平静下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一天,我骑车上班,刚骑到校门外,就被前面的学生和骑车的人档住了,大家从窄小的门里过身,只能等。

我刚停下车,听到后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哎,你的摩托车是跟我一个牌子的哟!”我转过头一看,是一个中年的男人,圆圆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满脸都是笑意,显得特别和气。我笑着说:“是吗?”他说:“这车质量不怎么样,老坏!”我哈哈笑起来:“是啊,我以前不太会骑,碰坏了好些地方,而且没事老熄火。”

就这样,一直进了门,我们就分开了。下午开会,方主任发表讲话,说欢迎几个新老师调到我们学校,分配了那几个新的老师的班级和任教科目,并且还说教务处增加了一名新人员,黄老师。

第二天,我一走进门,就见那个跟我谈过话的眼镜男人就坐在办公室了,原来他就是黄老师,成为了我们教务处的新进人员了。正好吴老师走了,他就接手他的一部分工作,而且还接手了赵主任的一部分工作。

黄老师是一个很友善的人,他跟我聊着摩托车的话题,顺便介绍了维修的店铺,跟教务处的人也很投缘,大家似乎都很喜欢这个新来的成员。

吴老师离开了教务处之后,后来见过他几次,明显变得开朗多了,再也没有拉长着脸垂头丧气急匆匆的走路了,令我更想不到的是,在后来熟络起来,他还会笑嘻嘻的主动跟大家打招呼,我为他的“解放”感到了释怀,这内疚感似乎也轻了不少。

而我坐在窗沿,看着烟雾在我指间寥寥升起,转瞬又消散无踪,就似乎是青春的时光从此渐渐消散,我越来越怀疑,这到底是否属于我接下来的人生,我究竟要不要如此这般实干着,却虚度下去。

我还没来得及对自己的人生做一次彻头彻尾的反省,挫折就来得如此之快,这巨轮铿锵又无情的啃咬声,已经渐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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