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史上最可敬可爱的巨匠(9)

今天,请欣赏我解析东坡先生的最后一阕词,也是他的压卷之作《念奴娇》。

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念奴娇:双调,一百字。前后段各十句、四仄韵。

赤壁:此指黄州赤壁,一名“赤鼻矶”,在今湖北黄冈西,而三国古战场的赤壁,文化界认为在今湖北赤壁市蒲圻县西北。故垒:过去遗留下来的营垒。周郎:指三国时吴国名将周瑜,字公瑾,掌管东吴重兵,吴中皆呼为“周郎”。下文中的“公瑾”,即指周瑜。小乔:《三国志·吴志·周瑜传》载,周瑜随孙策攻皖,“得桥公两女,皆国色也。策自纳大桥,瑜纳小桥。”羽扇纶(guān)巾:古代儒将的便装打扮。羽扇,羽毛制成的扇子。纶巾,青丝制成的头巾。樯橹(qiánglǔ):代指曹操水军。樯:桅杆。橹:船桨。“樯橹”一作“强虏”。尊:通樽,酒杯。酹(lèi):将酒倒在地上以表祭奠。

词意:

长江浩荡东流,千百年来无数英雄人物都被冲刷湮没在滚滚的巨浪里。西边的旧营垒,据说是三国时周郎大败曹兵的赤壁。那儿,陡峭的石壁直插云天,如雷的波涛拍打着江岸,激起的层层浪花仿佛卷起的千堆白雪。雄奇的江山壮美如画,一时涌现多少英雄豪杰。

遥想当年的公瑾周瑜,小乔刚成为他的娇妻,他是英姿勃发春风得意。手摇羽毛扇、头戴青丝巾,谈笑之间,强敌的战船就被烧得灰飞烟灭。神游当年的古战场,只怪我多愁善感,过早地霜雪染鬓。人生犹如一场大梦,还是洒一杯酒祭奠滔滔江水、朗朗明月。

我想,稍稍了解中国文学史或者对宋词感兴趣的人,即使记不住苏轼的其它作品,这一首《念奴娇·赤壁怀古》,却大都不会忘记。我特意把它放在最后一首来解析,就是想跟大家在告别苏轼前,再一次感受他的人格魅力,再一次领略他激昂排宕、天风海涛式的豪迈词风。

此词写于黄州,苏轼47岁。

历经人身迫害和政治坎坷,此时的苏轼壮志消磨,英雄气尽。但他绝不是一介悲戚的寒儒、狼狈的文人。

落魄使他失意也让他有些无奈,可他对生活始终未失去信心。他一方面从古圣先贤的哲理中汲取精华,勘破人生的真相,另一方面从壮阔的山水和历史人物中寻找慰藉,领悟人生的真谛。

那天,苏轼乘着月色来到黄州城外的赤壁矶,面对风起云涌、乱石拍岸的奇瑰风景以及万古长流的滚滚江涛,他一时思接古今,脑海里自然浮现出三国时群雄逐鹿、金戈铁马的画面,而赤壁古战场正是见证魏、蜀、吴三国鼎立,值得怀古凭吊的地方。

想当年,曹操横槊赋诗,孙权骑马射虎,孔明隆中定策,更有那周郎公瑾年轻风流、英姿焕发。正所谓风云际会,英雄辈出,连山河都为之变色。

事实上,罗贯中《三国演义》为了维护汉家正统,有刻意美化诸葛亮丑化周瑜之嫌。

真正的周瑜,不但胆略过人、气概豪迈,而且胸襟广阔,知人善任,是苏轼心中十分仰慕的大英雄。正因如此,他才着力刻画这位年轻英武的将军。

一句“小乔初嫁了”,便衬托出郎才女貌的千古佳话:一个是英姿勃发、风流倜傥的少年英雄;一个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绝色美人。然后,在接下来决定东吴命运甚至他俩自身命运的赤壁大战中,周瑜“羽扇纶巾”,风度潇洒,从容指挥,说笑之间就将不可一世的曹操大军打得打败,曹军战船也在漫天的大火中烧成灰烬。

可以想象,如果没有周瑜,或许赤壁之战的结局将重新书写,甚至中国历史也将被重新书写,也很可能出现“铜雀春深锁二乔”的一幕了。当然,世上没有如果,历史也不可能轻易改写。事实是,周瑜二十四岁抱得了美人,三十四岁上赢得了赤壁大战的胜利。

此时的东坡先生呢?他不过是黄州团练副使,相当于民兵副队长一般的闲职,而且年近天命了。于是,他有点郁愤不平,但更多的仍是惶恐不安,老脸上觉得有点烫,面子显然挂不住了。

这本是激荡着英雄气息的古战场,我,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是不是有点矫情,过于多愁善感了?

也许吧。不过,英雄又如何?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么多的豪杰之士不都消失得无踪无影了吗,不都被眼前的滔滔江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了吗?但春夏秋冬依然,见证过伟大、平庸的江河日月仍在。那么,在历史的长河里,在无垠的宇宙中,如尘粒般渺小的人算什么?功名利禄算什么?人生如梦,神马都只是浮云。

这样的一想,我们旷达洒脱的苏轼又回来了。

只见他斟满了一杯酒,随即洒向大地,嘴里默念道:来,来,来,还是向长江、明月献杯酒,咱们共饮吧。

消极悲观是弱者回避现实的懦夫行为,超脱飞扬才是生命的真谛和壮歌。

黄州几年的贬谪生涯是苏轼不断走向成熟和睿智的时期。正是他超越常人的智慧和淡定从容的气质,保全了他傲岸的人格,滋润养护着他那颗纯粹的赤子之心。

所以,这首词虽说通过对古迹的凭吊以及对风流人物的追忆,表达词人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郁愤失意,显得有些沉郁悲壮,但由于境界阔大,声音铿锵,格调雄浑,素有“铁琴铜琶”之称,因此自然成为以豪壮之情书写胸中块垒的典范之作,也成为苏轼豪放风格的奠基之作。

按理,可以跟苏轼道别了,但我突然想到他还有那么多优秀的诗篇没有介绍,如果就此搁笔,非但不完整,也对不起这位宋朝历史上几乎可以排在第一位的诗人。

那就另起一章,留待明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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