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善堂初成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平洲城的街上,人流熙熙攘攘,穿着藏蓝色长衫的男人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一手牵着另一个人的袖角。
那孩子白净漂亮,唇红齿白,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男人牵着的人走在前头,一身红衣,男女莫辨。
三人行走在街上,便是冬末荒芜时,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引得人纷纷驻足回看。
小虎子抻直身子看着魏烬,问道:“师父,你还抱得动嘛?”
魏烬挑了挑眉:“你这是看不起你师父我。”
温从戈脚步慢了一下,和两人并肩,小虎子递给他一串糖葫芦。
“漂亮师叔,你也吃。”
他记得,他的漂亮师叔很爱吃甜食。
温从戈伸手接过,歪头看向魏烬,问道:“汇泽,你怎么一有事就躲我?今日中午饭都没回来一起吃。”
魏烬本来就心虚,这下子直接蔫了。他小声回答:“…我怕你生气。”
温从戈挑了挑眉:“我为何要生气?”
“我毕竟,瞒了你事。”魏烬掂了掂小虎子,“对不起阿眇,我让你失望了。”
“怎会?”
温从戈反问着,咬下了一颗山楂,眯着眼睛嚼了嚼,糖浆碎化后,和着山楂,酸酸甜甜的。
魏烬闷声道:“很多事,我都没能做到最好,也没能冲到你前面。”
温从戈把糖葫芦递到魏烬嘴边,魏烬咬了一个下来,也止住了话头儿。
“这话我不爱听,少说,也少想。”
温从戈收回手,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他走起路来脚步轻快,轻摆着手晃荡着衣袖。他不赞同魏烬的那些自卑情绪,也不希望那些经年累月的破碎希望,变成负累。
他希望,魏烬这往后的余生,都能顺风顺水。
“我活了那么多年,做的事大多身不由己,但你还有勇气、能做你想做的事,我反而很开心。”
“你做什么事,都可以凭心意去做,我们一开始把你捞出来,不是让你为我们活的,那我们跟让你身陷泥潭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至于你没有冲在我前面…”
温从戈顿了顿,转过身负手倒退着走,又冲他扬起一个笑。那笑不知晃了多少人的眼,却只晃了一个人的心。
“我还跑得动呢,等我跑不动的时候,你再冲在我前面吧。你现在就很好,特别好。”
魏烬的心脏,只因温从戈活络、剧烈地跳动着。
其实当年他离开雾孤山,温从戈什么也没跟他说,他只是过不了心里的坎儿。一个人承担着另外三个人的期望,那是整整十五年啊。
他也曾凭着一腔孤勇闯过山海关,爬过不归崖,可有些事做了,他就后悔了。
那十五年关于温从戈的梦,都曾从美好变成责怪。他无数次想见那小孩儿,想见墨煦,也想见易清,就在梦醒,立刻马上。
可一想到见面之后,那小孩儿会失望于他没变成他希望的模样,从而像梦中那般指责厌弃他,他好不容易聚集起来再回头的勇气,就会彻底分崩离析。
或许温从戈也不想他再走回头路,他就抱着这样的想法,被情绪左右拉扯,自我怀疑着往前走。他拼了命地让自己忙碌起来,用无数次濒死压抑着情绪。
可那些堆压了太久的情绪,又怎么会是如今一朝一夕就能释怀的?
他没说话,只伸手去抓温从戈的手臂,顺着落下了手,又与他十指相扣。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两个人的手,他们就像并肩一般,藏下了隐晦的情绪。
温从戈任他牵着,用力的回扣了一下。
算了,他跑得太快,大不了,他等等他。
走了一盏茶时间,不远处,便是善堂,善堂坐立在平洲城洋溪镇边缘,占地面积颇广。
门口的姑娘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袄子,脖颈围了一圈儿软软的绒毛,小脸儿俏丽,眉目温柔。
这便是从虞城赶来,负责善堂的姑娘——伊然。
伊然冲三人挥了挥手:“公子!你们来啦!快进来看看,哪里不合适好再改改。”
温从戈和魏烬大步走过去,结果刚到门口,横刺岔出来一个姑娘。那姑娘穿着淡紫色长裙,大氅绣梅,直接隔开了温从戈,扬手拦住了魏烬。
“这位公子,本姑娘看上你啦!你,跟本姑娘回去成亲吧。”
那态度,可谓是嚣张跋扈到了极致。
另外几人:??什么情况?
魏烬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可那姑娘哪里肯给他说话的机会?
她直接笑嘻嘻道:“本姑娘就知道你也喜欢我,也不用激动到话都不会说了吧?诶呀,好害羞啊。”
魏烬看着那姑娘捂着脸一脸娇俏的模样,太阳穴突突直跳。
小虎子抱着魏烬的脖子,惦记着漂亮师叔变漂亮师娘的事,气得鼓了鼓腮帮子。怎么突然就有人跟漂亮师叔抢师父?
小孩子扭着身子,看了眼那姑娘,又看了眼一直发愣的自家师父,只觉得恨铁不成钢。
小虎子晃了晃腿,奶呼呼地说道:“爹爹,我们快进去嘛!”
小孩子深觉自己机智——瞧瞧,他师父都当爹了,这姐姐就不会缠着了吧?
小虎子亲昵地往魏烬怀里凑了凑,魏烬反应过来,应了一声,绕过那姑娘向温从戈走去。
旁人不识,魏烬可太熟悉这姑娘了。墨素一生未娶,无儿无女,这姑娘是被丢弃在不归崖的。而后被墨素收养,养在膝下并取名,名宛白。
这丫头,又作什么妖?
墨宛白哪里肯放过魏烬?她伸手拽住他的袖子:“你都有儿子了啊?那正好,得了一个还赠了一个,本姑娘运气不错。”
小虎子:?她怎么想的?这般想不开?
小虎子叹了口气,再有想法也没辙了,他看了一眼魏烬,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自求多福的眼神,便把头埋在魏烬肩窝装鸵鸟。
魏烬嘴角一抽,瞪了墨宛白一眼:撒手。
墨宛白暗自冲魏烬做了个鬼脸:就不!
这边暗潮汹涌,那边温从戈没什么表情,但伊然心里苦啊,她怎么就碰上这场面了?
温从戈和魏烬两人的关系,在酒馆之间,早已不是秘密。尽管两人还没捅破窗户纸,但在酒馆的人看来,他们俩建立关系那是迟早的事。
现在这般,堪比修罗场。
伊然摸了摸鼻子,急忙打破了这窒息的气氛:“那个,街上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先进去吧。”
话是这么说的,但伊然的目光却是看向温从戈,等着他发话。
温从戈扫了一眼魏烬,没什么情绪地说道:“好。”
一行人进了善堂,因着墨宛白嘚吧嘚的说个不停,小虎子干脆从魏烬怀里挣扎着跳下来,跑到温从戈身边牵着他的手。
墨宛白乐不得的,缠着魏烬到了另一边去,不时的动动手脚,往他身上贴贴。魏烬简直不堪其扰,直想把人扔出去,可好教养让他忍了又忍。
温从戈莫名觉得心里不舒服,转了转目光,转而去打量着善堂。
整个善堂坐北朝南,似是被打扫过。庭院整齐,屋舍尚新,院中疑似池塘的地方被填平,种上了瓜果蔬菜,井边立了井墙作为安全措施。
整体而言,温从戈还是满意的。
他偏头问道:“孩子们呢?”
伊然深吸口气,回答道:“孩子们最小的三岁,最大的不过十三,身体都不是很好,现在还在休息。”
温从戈点了点头,兴致不太高的样子。伊然看出他不开心,只得介绍着善堂,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里风水叫人重新看过,东边排成了住宿的地方,男女分开,人数较多,只能先建通铺。西边是学堂,西边一角有个药堂,剩下的地方被花坛围住,可以让孩子们出来玩,北角那边是饭厅。公子,你看看哪里还需要改进?我这就着手去办。”
短时间内能把事情办的这么井然有致,温从戈已经很满意了。他有打量了一下院子,说道:“目前这样就可以了。聘请的人呢?”
“明日才来,药堂坐堂的和教书先生都是府衙找来的,做饭的是从牙婆那里买来的,姓陈。”
“这几位,人品如何?”
这里的孩子太过孱弱弱小,负责他们的人,必须人品好,够细心,还得尽职尽责,是以,温从戈有此一问,伊然并不意外。
她回答道:“坐堂先生与那教书先生,是平洲城十里八乡有口皆碑的,他们也是找到府衙,自愿来帮忙的。只是陈姨…”
说到这里,伊然有些犹豫。
温从戈挑了挑眉:“这里都是孩子,人品不好不要。”
伊然急忙道:“不,陈姨人品尚佳,为人温柔,很适合带小孩子。不过,她是被儿子卖去了牙婆那里,吃了不少苦。”
温从戈皱了皱眉:“她儿子?什么来头?”
伊然看他没有对陈姨流露不满,松了口气,从善如流地回答道:“查过了,陈姨儿子住东郊菜市场尽头第三户,是个瘾赌子。不止是陈姨,陈姨的女儿,儿媳,甚至是尚在襁褓的孩子,都遭遇了不测。”
她尽量放稳了语气,可说起陈姨的儿子来,心里难免有些愤恨。她之所以愤恨,是因为她深受此世之害。
她只得无声地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等着温从戈裁断。
她相信他,一直都信。
小虎子在两人说话开始,就安安静静站着,一句话不说,乖巧得很。可听到陈姨儿子之事时,他用力地攥紧了温从戈的手,气愤到不行。
温从戈察觉到小虎子的情绪,摩挲着他的手,半晌,抬了抬另一只手,齐咎然飘如魅影,落在温从戈面前。
温从戈把小虎子拉到身前,捂住了他的耳朵,缓缓开口:“你跑一趟,把陈姨的儿子,打断了手脚,丢出平洲城,不论死活。”
他说着最残忍的事,却捂住了一个孩子的耳朵。
温从戈所为,倒也不能说他心狠,这里的孩子已经够苦了,谁能保证那个卖了自己老娘的人渣,会不会来这里闹腾呢?
解决麻烦的最好办法——从根源下手。
齐咎然瞬间就领悟到了真谛——不论死活,便是非死不可。
齐咎然了然,俯身应是,轻功一跃便没了踪影。伊然弯了弯唇角,心里暖融融的,眼中满是崇敬。
再没有一件事,是比在她家公子手下做事更好的了。
女子废政之后,沧麟女子的地位大不如前,在大部分男人眼里,女子出嫁便是外人,不过是换钱的物件儿。
在他这儿,他与她们平等的活着。可在此之外,她们永远低人一等。
世道的规则,就像是一道枷锁。
此间世道悲哀,她也是被卖掉的女儿家啊。
温从戈看了眼那小丫头,温声道:“若是遇到闹事的,或者有什么困难,你直接报给酒馆,自有人出手。”
伊然点了点头,看了看日头儿,估摸了一下时间,便去叫小孩子起床出来晒太阳。
这边事情谈完了,另一边,魏烬和墨宛白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
魏烬刚想说什么,墨宛白便察觉到温从戈望过来的目光,她扑进他怀里,勾着他的脖子,出口的声音九曲十八弯。
“公子~本小姐哪里不好,你说,我改嘛。”
魏烬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天杀的,这丫头又抽风了?
躲在暗处的梁栖和宴清大眼瞪小眼,半晌,宴清压低声音问道:“你家主子不会不喜欢我家主子吧?怎么一点儿反应没有?”
梁栖挠了挠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含糊:“不仅没反应,还有心谈正事…”
离得最近的小虎子,却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温从戈的情绪。
呜呜呜,漂亮师叔抓他的手,抓得真的好疼啊…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