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南街7号

第一部分—— 公路旁


四、街道代表会武功

暴雨将至,乌云集聚在广场上空,城里嘤嘤起了风,广场旁的小树林悠闲的拂动着低沉的叶梢,一束阳光穿过还没完全笼罩的云层,倾注在一所大楼身上,显得格外的耀眼光芒。一山之隔,在南门湾半是砂岩半是茂密灌木覆盖的阴郁的山谷背面,狂风大作,强劲的风翅卷席着一切招摇之徒,从大路呼啸而来,在桥上打着旋,聒噪着扑向对岸。

桥尽头的光景并没有想像中的混乱不堪。惊心动魄的嘶吼,还没抵达这片“化外之地”,就尘埃落定,只发出病殃殃时断时续的叹息,原来是有得于公路两旁密密匝匝像梳齿一样的房屋楼舍,让兴风作浪的天气跌跌撞撞,斯文扫地。

想像中,桥南街从来都不会在外界的影响下失序,它营造的独特风景少有节外生枝的,是有着年复一年无动于衷的路径。如果你委身于此,足以得到各种焦虑,贫乏与快活在感观上的启示。如同化肥厂那挺拔似巨人阳具,日夜不休飘浮着浓雾的烟囱对众人的召唤,也如潮起又潮落在飞驰的车轮与无知的畜群中沉迷消遣的人们,还有那个骤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而暴虐,时而正义,变幻莫测的街道王代表。

王代表是桥南街仅有的具有政府属性的女公职人员,中等蛮实的体型,一头短发不乱分寸向后捋着用钢夹扣实,颧骨坚硬且突出,垂大阴鸷的眼泡直逼视线。

让人诧异的是她随身持有一根一米见长的烟杆,这个用竹子作烟骨的普通乡下用物,除了吞吐两口烟雾外,在她身边怎么看都多了一层恐吓与惩诫的含义。

她不紧不慢拈着烟杆,不动声色的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说不准,又忽然就消失在某个人的背后,没有人会去揣测她的意图,她出现于某个地方,自有她职责所在或某些人脱不了干系的结果。

说起王代表的主要工作,谁也没有准确的定义。发生在沿街打架扯皮,偷鸡摸狗,堕胎超生的事,几乎她都亲临现场处置,偶尔,她也口授一些下达的通知,比如卫生检查,人口登记之类的。如果召集沿街的党员在华子家堂屋开会,王代表除了主持开场,就咂着长烟不吭声,代由他人宣读那些听起来高深且组织严密的红头文件。

王代表的工作有时需保持她公务身份的尊严,举手投足,努力模拟着机关人员的姿态,处理和评断事情公正务实。同时,她颇有亲民的风范,传达政策总是能应用自己擅长的俚语进行归纳,尤深得知识溃乏的桥南居民的好感。另一方面她又不得不动用强硬的手腕,亲力亲为纠正各种小市民庸俗的积习,同时杀一儆百。

事实更甚于此,不论大人小孩子,他下手都很决绝。先拿小孩来说,比如背山一个手残的小子,用石头投掷路上行驶大货车的轮胎,被她看见,上去并不多话,一脚踹到路边,照着身上狠狠抽了两烟杆。曾经华子他哥嘴巴好几天肿着合不上,起因他在大伯坎上寻着裹头帕的过往农民,将口痰吐在他们头上。她有时还干涉畜生的事,厂宿舍的子弟,在公路上对着两只正在交配的流浪狗撒尿,遇见王代表,她一旁随手凭空比着刀刃划过的举动,这小子便守着小肉塔乖乖呆在家里好些天不露面。但这些事后来各家长说起,都咬牙切齿的叫着好。

平日里,我们避什么似的避着她,但小孩总归有得意忘形的时候。有年春节,街道上组织舞狮队,队伍前面有两个扮着童男童女的大头娃娃正扭着秧歌。几个伙伴趁队伍里的大人不注意冲到跟前,一阵猛拍大头娃娃的头顶。还没得来得及转身,大头娃娃猛的揭下头套站在面前。哪知此人竟是王代表扮的,她冲着我们瞪着眼,竟发善心放过了我们。面对如此惶恐而又突如其来的幸免,几个人竟没出息的嚎啕大哭起来。

但这些总归是孩子的错事,大人觉得平素少有空隙管束,这些小王八蛋,丢给谁管教都是管教。其实作为“受害者”,我们并不感到委屈和悲愤。因为,一旦听到大人提到的种种关于些人精彩传闻,我们又觉有趣与神奇得不得了。

一说王代表曾经抄着她的烟杆当武器只身追着小偷在街上上窜下跳无路可逃,又说还组织过一帮人讨要过一大龄青年的聘亲彩礼,硬是从城里的一群人手中把钱带物夺了回来,诸如此类。最精彩的一回,要算桥南街有两邻居因房子翻新地基划分的事闹不清楚,街道居委会调解不成,最后在华子他们家堂屋把双方亲属召集起来,双方各置一辞眼看激动到准备动手,王代表在暗处搁下冒烟的家什,掀起衣摆从白花花的肚子上拔出一把菜刀,起身咣的就劈在桌子上,瞪着眼厉声道:“说话归说话,谁要再伸爪爪,来试。”说完,命令两家在现有地基中间各退三尺,后来这场风波就此平息。

我家迁到桥南街来时,王代表早就进了这个政府下属单位。传早年的学生时代她并没有突出表现,真正带来名声的是她被选为红卫兵代表去参加天安门毛主席接见的壮举,后来抱定终生服务人民群众,不知是否与此经历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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