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请你们吃顿好的，在深圳的最后一顿了。”琳达说。
那天晚上，琳达果然请我们吃了一顿大餐。所谓大餐，其实也就是一顿小郡肝。那冒出来的辣气熏得大家的脸都红了，我们终于没忍住问了。
“为什么走？”
琳达的笑容一僵，那筷子也跟着停了。琳达把竹签子拿起来：“哎呀……”她呼出的气，听起来好像一声叹息。
“先吃吧！”
琳达一毕业就来深圳。当时，她羡慕写字楼里进出的高级白领，踩着高跟鞋，穿着套装，手里一定握着一杯咖啡。
“我要在深圳的中心上班！”
她也踩着高跟鞋，穿着套装，抱着简历满头大汗挤进了招聘会。她笑容灿烂，顺利地被招进了排队最长的一家公司。
她给妈妈打电话，说起来依然是斗志昂扬的：“是一家上市公司，在CBD！就是深圳的中心！”
尽管妈妈只关心有没有顺眼的男孩子，她的工资也不高，但是她依然兴奋不已。
这是她踏进梦想的第一步！
金碧辉煌的地板，照亮了琳达的脸。
可惜，梦想被现实之光一照，碎了。
月底到手一看3000多块钱，而她在关内城中村租的房子，每个月要1600块钱。
妈妈给她打钱，叮嘱她说：“别不舍得花。”
她收下了，眼眶热了。
几乎是同时，她决定搬家。
王漫妮从内环搬到外环，琳达从关内搬到关外。每个月房租只要一千，但房子更大了。她终于拥有了一张正经的书桌。
而她的通勤时间多了，从十五分钟增加到了一个小时。在上下班高峰期，要三趟才能挤上地铁。
琳达不敢可怜自己，因为她发现，住在关外的人，远比她想象的要多。
琳达只能努力工作。
工资涨得很快，调薪到了五千。琳达给妈妈打了三千，妈妈给她打回来四千：“别舍不得吃！”
琳达的眼眶又红了一次。
加班到晚上八点半是常态。她回到家还得买菜做饭，第二天中午带到公司去，这样比外卖省钱。做完饭，洗个澡，该睡觉了。因为，第二天得早起。
琳达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白领都爱喝咖啡。
“因为永远睡不够。”
琳达拿到了季度奖金，去了一趟香港。买了一直想要的包，尽管搭地铁的时候会心疼。
那段时间，琳达偶尔会担忧自己的未来。
“坐在我隔壁的那个林姐，她当助理八年了，工资还是跟我一样。我这种属于支持部门，做到头了，也只能拿这么点钱。你说我以后会不会也这样？”
琳达望着同一间办公室的销售们，很羡慕。十米不到的距离，却是食物链顶端与食物链底层的区别。
琳达跟领导表示想换岗。
领导摇头：“你的英语不行。”
客户都是外国人。而她一直学的是哑巴英语。
手机准时把琳达唤醒。
她在困意中拿过手机，五点钟。
琳达五点钟起床，争分夺秒地学，连在地铁上也会听听力。
这么一来，更睡不够了。
在几乎不能想象的极限时间里，她拿到了BEC高级证。
没人敢信。
“溺水了，自然知道要拼命划。”她轻描淡写地说。
她顺利换岗的那天，请我们吃饭，在餐桌上仿佛一个班师回朝的将军。
“还是要搬回关内。时间才是金钱，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琳达志得意满，搬回了关内。
她的工作越来越忙，给家人的电话少了，脾气却是一天天涨。
当然，工资终于也如她所愿，指数级涨起来。
琳达还买了一辆二手车：“再也不用挤地铁了。”
直到那天，妈妈打电话来：“我在医院，你回一趟家吧！”
琳达心急火燎准备请假的时候，发现她爸给她发短信：“你妈骗你回去相亲的，做你想做的事！”
那天，琳达与妈妈大吵一架。
妈妈说：“你再努力，还能在深圳安家吗？你买得起房子吗？”
这年，福田南山的房子飙升到八九万一平。
琳达沉默了，挂电话之前说：“我会买的。”
曾经，琳达觉得，反正也买不起，涨两万，跟涨十万有什么区别吗？及时行乐吧！
现在，琳达发誓要买房，比谁都抠。
她开始研究她看不上的深圳郊区。
龙华也买不起了。
光明？据说要通地铁，房价也开始涨了。
琳达还像以前二十出头那样拼命，但她开始害怕。
“我不敢生病。”
卖命的人，最怕生病。
一生病，就请假。一请假，就扣钱。
积蓄白攒。
琳达妈妈生病了。
平时总催她，这次妈妈说：“不用担心，请人了，再说还有你爸爸呢。”
琳达立刻请假。
上司那边自然不太高兴，但她顾不得了。
“工作可以换，妈妈只有一个。”
琳达这种时候还能苦中作乐，开玩笑说：“我妈妈病完了一场，反而想通了，不催婚了。看来是放弃我了。还有啊，这次回家，我发现我爸染了发！笑死我了，我说你怎么突然有时尚感了！他说本来想染黑的，发型师搞错了。”
“他还非要逞强呢，要像以前那样帮我提行李箱上楼。吓得我啊！还以为是以前呢！”
琳达说这些的时候，眼眶红了，但她不愿意让我看见，拿起小镜子，假装补妆。
琳达意识到了，那个无所不能的爸爸，原来也有老去的一天。
“还是需要人照顾。请的那个护工不行，想喝口水都不给递到面前去。我也不想让我爸这么跑医院了，毕竟年纪大了。”
所以，聚餐过后，琳达就回老家了。
我问琳达：“还回来吗？”
琳达推着行李箱，回头看了看那座写字楼。它依然矗立，金碧辉煌，是每一个年轻人曾经最想踏进的地方。
“谁知道呢。”
那天，我正在码字，手机响了。
琳达打电话过来：“我明天回深圳，出来吃饭吧！”
我很意外，前段时间，琳达一直忙前忙后照顾她妈妈，以为是伯母出了什么意外。
细问才知道，她妈妈出院了，情况良好。
到底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妈妈想通了。
琳达笑了一下：“她比我还积极。”
琳达整合了深圳和老家的资源，准备创业。
琳达：“三十而已，再拼一场！”
不管琳达选择了什么，我都支持她。
人生的选择千百样，没有标准答案。
只不过，我喜欢这样的琳达。不管生活如何打磨她，她仍然拥有从头再来的勇气。曾经琳达不知道生活是什么。现在，琳达知道了。她选择不逃不避，面对它。
真好，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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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蟹壳青
编辑：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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