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离望着手中的血玉,忽想起祁兰夫人的无端搭救以及祁连宫宫人见那血玉时的紧张神情.........听闻她现已被暂压天牢,明日之后将永居冷宫....……可无论在国事上还是私事上,她瞒的事终要比番锦重许多,于父皇而言恐怕罪责更加深重几分.......
但如今番锦死了……
她却入了冷宫独享一世清净!
只是这个女人......区区冷宫又如何锁得住她!?
细数历来事端,这个女人未免太过强大,强大到令自己惧怕.......若离不知她为何如此详细的知道母后与肖晴落的过往还能够安然无恙地坐看风云变幻!不知她凭何在湖边、在禁苑多次相救却不露半点儿破绽!不知她如何入得机关阁、如何拿到母后的飞鸽传书、又如何不声不响地缉拿到父皇久寻而不见的江允而隐忍多年、直待自己的出现!?
她拿采菊的性命威胁过自己!她知道三哥回来的秘密!知道帮助三哥逃脱的所有人!
——包括大哥!
她与那血玉有何关系?为何拒不承认?!
若离心中忽萌生一种可怕的想法:
——杀了她!
虽不知自己究竟为何,却无端的认为留着她终究会酿成大错!虽不知她究竟有何目的,却隐隐觉得她所做的桩桩件件皆是针对自己!
封了她的口,便是永久封印了当年的事........可........自己真正决心割舍了吗!?
——割舍了关于母后的种种,独自一人在这个孤独的“现世”重新来过........
或许.........还没有想好!
或许.........永远都不会想好.......
若离不自觉怔怔地移着步伐,直向那天牢而去……
忽两架铁戟“铮”的一声强烈撞击,若离猛然回神,竟已只身来到天牢玄关。守门的侍卫正交戟挡住了去路。
“殿下请回吧。陛下.......有令。殿下若无御旨不得入内。”两个侍卫持戟只微微颔首俯身行礼。
若离虽知父皇料定自已会回来,却不曾想其放了祁兰一条生路,更是为护她而封了自己的路!
“本宫......去见一个朋友。”她试探着。
“可陛下.......”那侍卫向她望了一眼,他的话却戛然而止。两个侍卫及周边巡逻的侍卫立时齐齐跪地,颔首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她倏然反射性地回首,面前明皇色的令牌近在咫尺,下面垂着她在玄凌观送他的串珠银穗仍在空气中摇动着。
隔着这高举的令牌,她望着后面映出的那半张既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许久未见,很挂念,很留恋.......她不知番锦的事在他心中还留有多少嫌怨……而自己,又留有多少愧疚、留有多少余地来回挽.......
她有奢望。
奢望这一切都不会成为他与她的羁绊!奢望一切仅只简简单单、仿如当初的玄凌观!奢望他将一切尽数忘掉,只珍惜现在便好!
他的眼神依旧沧桑、温柔。他垂下头托起她的手,那温柔体贴的触摸间、她感到一股暖流燃烧着身体和面颊。或许是许久未见、已不记得曾几何时他这样牵过自己的手,曾几何时体会过这般安逸祥和却又热烈似火的温柔!
他将令牌轻轻放在她手中,另一只手轻拂着她的面颊:“他可有好生对你?都瘦了......”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无尽的疼惜,话语一如既往的沉静幽然、令人心安。
她未回答,也未在意,甚至未听见。
她望着他,忽一股酸意,眼中渐渐噙满了泪水。
轻轻眨一下、长睫煽动、一滴晶莹的泪沿着完美精致的轮廓滑下,正落在他的指掌间,他顺势曲指轻轻拨去了泪痕。
“做该做的事。”托着她的手紧了几分,她用心感受着这其中的分量。
“我在淑沁苑等你。”他的声音总是空灵低沉而具有魔力一般的磁性,令人轻松、却又令人感动。他慈蔼地笑了笑,轻抚两下她柔软晕红的面颊,便转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初秋的微风轻轻拂过她仍存他手掌余温的面颊,令人不禁清醒了几分。她倏然感谢这份许久未见的熟悉,感谢他永远在自己身边给予的从容与包容!相形之下,他的干涉也便变得不值一提!
她感谢直到现在,经历了那么多事、遇到了那么多阻碍,他依然可以将这代表整个皇城的权力交予自己,不问任何而默然离开!感谢他给予自己机会与时间去亲眼揭开谜底!感谢他经了番锦的事明知自己会做傻事、却无丝毫阻拦地给予信任........她不知他为何嘱托、为何维护祁兰........但自己确是犹豫了.........
她不知为了一句话放弃一个决定究竟值与不值……却是莫名信任着他、信任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每次不由自主地“不愿违背”他的每一句话........
她一路紧攥着那整个皇城唯一的御令,凝视着自己的脚尖踩着积着雨水的黑压压的石板,周围铁栏内接连不断地传出如沉夜幽魂般的嚎叫啼哭声,那御令金色的光泽在若离白皙的手中前后轻摆、在这幽暗深邃不见天日的地牢中显得格外耀眼,吸引着无数蓬头垢面的囚人重新燃起生的渴望,又在一瞬间之后给予无尽的失望.......
若离刻意不去理会旁边伸出铁栅向着她的方向在空气中疯狂抓划的无数双如魔鬼般的乌爪,刻意不去在意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渴求生还的垂死挣扎.......她不知身后那一句句“不得好死”的咒骂是否会在这些“所谓无情”的掌权之人中应验,却觉冥冥之中上天已做好了最“公正”的安排和判断..…
祁兰的监牢在昏暗走廊尽头的一间单独的石室,四面石壁环绕,只一面石墙顶端有一扇脸大的窗透进些许光亮,地上铺遍杂乱的蓬草,石壁上到处印着颜色各异、毫不规则的血迹。
由于若离身带令牌,一路并未受阻拦。那守着祁兰的两个武艺高强的侍卫虽有顾忌,但见了御令便也顺从。他们将锁打开,继而为若离推开那仅容一人通过的石门。
若离试探着移步进去,一股蓬草的湿陈味道立时扑面而来,但见祁兰仍旧一袭洁白的素纱立在那窗间投入的光束中央。
她背对着她,仰着面微闭双眼、迎着午时刺眼的阳光,嘴角勾着一丝似乎永远不会褪去的满足的浅笑,尽情地享受着这份臆想之中自由的美好。
若离确信刚才那一系列动静足以让她听见,她却仿如未听见、未看见、未在意........
如折翼的天使般——她仍伫立在那——那片飞扬起尘土在阳光的簌洒下仿如与世隔绝的仙境........很安静........很神秘........很朦胧.......
她忽生一丝怜悯,忽蒙一丝动容,忽而怀疑自己此番前来的决定!
........似乎一切都过于草率,自己还未想好........她的神秘感让自己在憎恨之余,竟更加萌生了一分敬畏与尊崇!
这是一个被深宫束缚的女人,她的秘密已渐渐堆积成无形巨石般的压力,宫中、牢狱却皆若同样——感受不到一丝的光亮!
午间的阳光让这可怜之人自怜自伤而迷醉惬意,
却让这局外之人感同身受而悲悯动容……
可........真的是局外之人么?现在竟自己也分不清楚.......孰是孰非,上天自有公断……而自己,或许明明早已在不知什么时候入了局、而至今仍不自知罢了……
她渐渐看的痴了,一瞬间——面前的光晕中闪出无数的人.....伤痕累累的采菊、江允,背插匕首的大监......还有母后!!一幕幕闪烁而过,渐渐与那张在阳光下洋溢着浅淡笑容的脸复叠、重合,却显得那微笑愈发的邪恶.........
现已辨不清到底她做过什么,又欠了他们几何!她无意、亦无念!此时身体已不听了头脑的使唤!
若离的手不由得向藏有匕首的袖口探去........利刃脱鞘的声音回荡在岩壁间
她却未闻、未见........如此淡定着,微笑着享受最后的一刻灿烂!
那闪着寒光的雪白刃尖从背后逼近、再逼近......若离仿如失了神般凝望着她........如此坚定地稳稳持着剑锋、从未颤抖!
她步步逼近,直到那刃尖刺到祁兰颈间白皙的肌肤,微微探入的白刃竟沾染了一丝朦朦胧胧的血迹,她才立时清醒!
然而,她并未立即收手。她不想这么做!不能这么做!采菊清秀的面容和奕奕神采还萦绕在脑中挥之不去,无论她与这冤魂相关几何,终有愧疚,自己也终会对她存有怨怼。
感受到匕首针样锋利的芒尖刺入肌肤,祁兰缓缓睁开柔和的双眼,默默收了唇角的微笑。
“公主来了。”她轻舒口气,语气中尽是深沉与平淡,仿如迎接一位等待已久的朋友的平常问候,又似一颗悬着的心忽然得知尘埃落定的坦然。但无论怎样,她的泰然告诉若离,她早知她要来,并为此刻意等待........一直等待........
倏然间,那眼神中的柔和变为了戾气,苍白的唇下紧紧咬着牙关——她顿时转身!!!——未及若离反应,匕首锋利的刃尖已环着她玉颈的边缘划出一道赤色的烈焰!
初始还未现,几秒后,湛红的血滴自那环绕颈间的缝隙中徐徐渗出、沿着白皙的肌肤流淌......若离猛然间倒吸一口凉气撤回半步,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倏然伸出,与颤抖着持刀的手握在一处。
如今,她的能力、她的头脑、她的一切——愈发的显得深不可测!而这种深不可测已带来了一股近乎窒息的威胁气息和强大的气场!.......而自己手中的匕首,仿佛已成为自己在她面前唯一可以赖以生存的倚仗!——若离满脸惊惧地睁大双眼凝视着面前的她,呼吸早已深深浅浅紊乱不堪,那匕首仍在离祁兰一掌的空中微微颤抖着.........
她仍伫立在光束中,颈间的赤印反射着阳光,朦胧却耀目,昏暗却张扬。她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惊惧的双眼,苍白的嘴角微微抽动——
“不愧是圣女之嗣........”她的声音沙哑幽沉,目光仿如饥不择食的野兽般狠戾。
“和....她.....一样........”她竟迎着锋芒缓缓移步!粗重的铁链跟随她拖沓的脚步发出声响。
“嗜——血——!!!”
祁兰步步逼近——逼近那带血的锋芒!若离不由自主地步步后退,直伸向前持着匕首的双臂更剧烈地颤抖着。
“不.....见.......血.........”
“不.....知.......惧.........!”
“不.....知.......悔.........!!”
“不.....知.......退.........!!!”
她步步紧逼着,脖颈离刃尖始终很近、很近.......
若离自知她所指是谁,却不敢再问.......从她的话语间,她仿佛感受到祁兰的恨、母后的悔!仿佛隐隐感受到她的存在足足造成了天下间的生灵涂炭!仿佛那一句句一声声“该死”的怨怼都当之无愧........她不敢再想下去.......那是她十几年来一直追寻的美好印记,现在被人一寸寸、一处处地生硬拔去........刺痛着心!——如此真实的感受.......
可若真如此......自己又是如何呢!?
“永生花圣女”这个名号在懵懂之初就一直跟随着她,而这,又将给她带来什么,给天下带来什么.......她不知晓,天下间也无人知晓!她至今不知母亲的厄运、那祁兰口中给天下带来的厄运是否只因了她违反天命嫁予父皇!或者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只因她一步走错、步步皆错........!
祁兰的话、他、她、他们的话让若离一次次心生恐惧,那一句句“像她”一次次暗示着她将、并正在步入她的后尘,甚至步步沿着她的足迹!!无论她怎样做,在他们眼里,自她一出现便早已将她看作是第二个离显皇后!该有的尊崇、地位、怨恨、惋惜却一并抛给了这个未经世事的“现世之人”!
她慌乱!她错愕!她不知自己将面临什么!只身边的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暗示着那朦胧却明明已知的结局........
“公主是来听我讲故事的罢?”仍然冰冷空灵的声音,仿佛飘荡在黑夜半空。显然祁兰游刃有余的摄心之术只是想探探虚实,却不曾料想令若离惊恐至此。随着话音落下,脚下的铁链“铮”的一声延到了尽头勒紧了她的足踝。她一惊,立时收了那摄魂般的眼神,若离也猛然清醒。
她转身徐徐走回去,若离凝望着她如仙人般穿过那一束阳光中的雾霭。她拖着铁链在黑暗的墙角缓缓坐下。
“今天我只讲一个。”她的言语中早已失了当时在祁连宫相见时的朝气与灵气,眉眼间显出些许奸邪狠戾,声音沙哑得仿如老妇,却仍留有那份持久不变的从容与坚毅,或许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罢........若离肆意在心中猜度着。
见若离并无意靠近,她继续道:“关于我的,关于你父皇的,关于.......你的......”
她试探着若离的眼神,“关于........小姑娘的........?”
若离的长睫突然翻起,她直视着墙角的那片黑暗,脑中“嗡”的一声立时被泪水填充了双眼。
是的!她赢了!自从她提到采菊、自己就彻底的输了!
不错!自己想听她的故事。而如今却似被什么激起一阵痴狂般的渴求!
若离欲防她,想要坐在她对面的墙角,可未走几步,背后便传来冷声的询问:“公主要的故事……他们可听得??”她暗示着石室外的看守,暗中嘲讽着若离狭隘的防人之心。
她停住了,默默紧攥一下宽大衣袖中的匕首,此时已乱了方寸,太过想要得到她的故事、得到关于采菊的一切!她的要求自己已无从拒绝!
她转身、走近、缓缓靠过来。
那墙角阴影下的素色始终未动、未言.......
若离在离她一人远处挨着石壁坐下,虽是初秋,这石壁刺骨的寒意却透过薄衣直入身体。她顺便将匕首放在旁边触手可及的阴影中。
祁兰的目光扫过那藏在暗处的匕首,无声中唇角勾起轻蔑一笑,“故事太长,公主想先听哪......”
“采菊!”祁兰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若离打断。
她仍轻蔑一笑乜斜着看她:“和她一样。”
而此时,若离不想与她过多辩解自己与母后的干系。只因为自己已为替采菊“报仇”辜负了太多的人!
她怕!她怕这一切都是错的!怕她、她们本不该死!怕那时不时搅扰梦境的番锦的亡灵寻来质问!
“当日禁苑,番锦的刺客是冲着番怡彩蝶而去的。而彩蝶走后仍有一箭.......公主难道当真没有怀疑过?”她语气平和,真像在讲故事一般。
是的,自己只顾着为采菊悲哀,一直未曾多想那最后一箭自何而来。那日雨夜大哥曾经提醒过,却又被那突如其来的分离的感伤冲淡了。
“公主是真正想不明白,还是不愿去猜?或者.......禁苑发生的事已让公主如此麻木了!?”她用审视的目光望着若离。
若离的理智亦被她一句话唤醒。的确!禁苑发生了太多离奇的事,各种毫无头绪的事到了那里却都变成了理所应当!自己无端将这些解不清的尽归天命的安排,却又忽略了多少该罚之人和冤死的亡灵!?
“谢.......谢谢你........救过我三次。”若离垂下头默言。她倏然想起那日不知何人以黑猫吓退枫若青,又不知何人从禁苑中射出雕花短箭先后两次伤了秦陌寒、杀了番锦的刺客而救了自己。
祁兰闻此却轻蔑一笑,“我未曾救过公主。”
若离笃定她在说谎,但探她的神情、却是如此认真.......
她继续道:“至于我.........是去杀你的!”她的眼神迸发出火焰,又暗含了一丝成功作奸而不被发觉的喜悦。
“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若离有种不详的预感……明明在自己心中、身边发生的每件离奇的事都已经找到了最合适也最合理的归着点和起源!
她预感到她接下来的话会打乱她内心的一切布局、一切一切最合理不过的猜测.......她会以实际告诉自己:
——一切都是错的!一切都是臆测!
而自己又基于这种凭空的臆测作了不知多少事、徒惹了多少愧疚、又残害了多少生命!
她要告诉自己——自己终究如母后一样!终究是活在这所谓“天命”的牢笼中.......圣女的天命终究在冥冥之中吸引着母亲、自己去害人、杀人!以致毁了整个天下.........
此时,耳中只有杂乱无章的心跳声.........
“救你的是他。”她的话依旧平和。
她顿了下,“当日的箭......本是对着公主的.......”沙哑却不失抑扬的声音仿如幽魂一般,“怎奈有人拨了弓.......不偏不倚地......就正去了小姑娘那......”她故意提高声调挑衅着若离的忍耐,她微微弯着双眼望着不远处直视着对边墙壁发呆的若离,
“说到底......公主无需愧疚什么.......那箭本是冲她去的.......并非她替公主挡的!........”
若离已隐隐猜到她口中的“人”是谁,脑中一片繁乱……她的话彻底搅扰了她的认知和她脑中的一切......!她不愿接受、也不愿相信这一切!
望着她慌乱却不甘的神情,祁兰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微笑。
“否则你道他堂堂一届君王何必抓住一个小姑娘不放!?先是在殷政殿不由分说便定罪她杀了大监,若不是公主以命相抵怎得活着出来?!只是小姑娘命薄投错了主......终究逃不过......!”祁兰似联想到自己身世,不由得为之感叹。
“不!你说谎!大哥提醒过我的!是他救了我!你在说谎!你.........”她不明白!不明白父皇为何要这么做!不明白祁兰为何要与自己说这些!不明白自己的猜测究竟与事实真相偏离了几何!而自己又因此冤枉了多少人........
“公主是何许人!?”她高声一语打断了若离慌乱的自言自语。
“你是圣女!天之骄女!你身边的人——原本就不能是秦陌寒的!!!更不能是枫启然的!!!”
她顿了下。“可懂了?”
如一道晴天霹雳!
似看穿了一切.......又似一切都尽归混沌、模糊不清.......
“还有.......枫启然.......好像看见了,陛下没发现他.......”祁兰继续道。
的确......大哥当日只是善意提醒自己注意留心,并未言其他,也并未言是他相救!一切都是自己妄自揣测罢了!
而今,一切都明了了!清晰了!
父皇要的是权力,是控制一切的权力!——包括自己!
而大哥......他亲眼见证了一切!他选择了救自己而弃了采菊.........他明明已知父皇之意却将莹儿送往自己身边,便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的结局!!!
她相信大哥本意并不会利用自己来假借父皇之手杀了莹儿,却足足为他的狠心而错愕!
在她心中,大哥那素来深沉而温柔的眼神似能化解一切的不快,和他在一起不必过多猜测,不必提心吊胆.......却不知在此时为何、为何却似从来未认识过!
“他自谓掌控一切……自谓料事如神……千算万算却未算准我们的圣女殿下在殿堂上将番锦和我这个夫人收监之后、还自编自演地上了一出自认非亲!!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发出疯狂而凌厉的笑声,仿如被压抑了许久而爆发出的欣喜与自由,又仿佛脱离了控制与束缚而看到敌人上钩的狂放野兽。
或是.......真正压抑她的.......不是肖晴落!而是父皇!?
——那个永远无法被她威胁到的人!
由此,她只能忍气吞声一世,以致此时恨意入骨、离间自己父女反目,但求心满意足!
若离不敢再猜下去........
她的敏感让她从一开始就只相信自己!无端相信着自己的直觉,相信着自己的感知.......而如今.......当事实证明一切都是错的、一切都不足以信任依赖........她却不知该信何人?信何话?就连自己的臆测,都变得如此凌乱、如此虚妄飘渺.......
“他更没料到的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公主在大殿所言!!!
句——!句——!属——!实——!!!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更加狂妄,仿如今生最大的幸事就是在生时看到契凌王落败不堪,看到自己和父皇反目操戈。
若离的心不禁猛地一沉,她甚至预料到祁兰接下来的话。
“离显来宫中两月便怀了三个月的胎!任哪个有本事的都辨不出来是何时怀的!以陛下多疑的性格,普通的孩子就早该死于腹中了........但你不同!.......”她顿了下,直直盯着若离错愕惊诧的双眸。
“你是圣女!枫启然抢你、秦陌寒抢你、番骁抢你、肖煜抢你.......至于我们的陛下.......他——要的.......”她扬起脸望向那西斜的光束,眼神中尽显失落与怅惘,或还夹杂些妒意:
“始终不是一个公主.......”
“而是......”她的唇有些颤抖,“一个能够与他平起平坐、并肩作战的圣女!!!”
“就像你母后一样........”
倏然间,若离不知是何滋味,内心深处忽生一阵难安的酸楚。一直如此信任着那个小时候可以一同嬉戏一同玩耍的慈爱的父皇!
她不能接受他竟借了母后之腹生出自己、只为囚禁自己一生来满足他的霸业!
她害怕!害怕父皇借由自己误打误撞在大殿上当着众臣的面言出的所谓“事实”将自己纳入后宫!害怕后宫中挡不住的谣言和肆意猜度又一次如惊涛骇浪般风起云涌!——毕竟事已至此,这是父皇能够永远留住自己这个“圣女”的唯一方法。
“十......十月怀胎......难.......难免疏漏……”她的声音已开始颤抖。她不知事实已定、自己还要狡辩什么,却不甘心相信这所谓的事实……不过的确,自己是圣女之子,胎中迹象本就与常人不同,单凭这一点异常的确无法断定自己与父皇并无血缘。
“公主虽常年不在宫中,但定知这天下之规!永生花圣女天下独一。忠,可兴天下;反,则亡天下。遵天命,禁与君王配。否,则后嗣折,天下将永无圣女!.......但公主小殿下!您不是活的好好的么?”她轻蔑一笑,用嘲讽的眼神乜斜挑逗着若离。
她明白她的言下之意。自己未夭折,足足说明母后所配之人并非皇族!更不可能是父皇!
但这所谓“天命”........
又有几分是真?几分可信?!
她不禁惊异于自己竟由于不甘相信这即成的事实、开始怀疑这天下人尽皆信奉的神旨!
她多么希望这所谓的“天命”只是天下人口口相传的谣言!这样,自己可以安心地做回受尽父皇荣宠的七公主,可以安心享受那份来源于血缘的理所当然的慈爱与关怀!
但现在细细想来,父皇的每一次举动——那寿宴初见时将自己抬上母后的高位、那在朝廷的事上仍如此在意自己的想法,仅凭一只手帕就断定自己偏向枫泾、那犹豫之后仍准许了自己进入机关阁、那眼见自己佩戴血玉却仿若无睹、那借了御辇送自己去祁连宫、自己在殿前出言不逊后那只有气忿却无一丝惊异的神情........无一不在印证着祁兰的话!他是真真正正、实实在在地给足了自己堪比母后却胜似母后的荣宠!
而这份荣宠,自己实在担不起!不敢、也不愿担起!
如今自己只能赌!赌这所谓的“天命”是假!
若真赌不过,若自己真非皇戚,若父皇也执意如此,自己倒宁愿在十八岁之前一死了之顺遂了这所谓的“天命”!也还自己以皇室血亲的清白!只是.......她仍抱一丝侥幸的希望.......无端相信着这片侥幸.........
祁兰夫人总是能给人“惊喜”,却不知如今自己来找她究竟是祸是福,是悲是喜........若离只觉她让自己明白:这宫中处处心怀鬼胎、处心积虑算计;让自己清晰:躲得再远、天命也注定自己早已入局!
但她的话.....她并非完全相信!这个女人藏的太深,她说的每句话必有她的目的!她没理由告诉自己这些!她作为深处偏远宫苑的夫人、也没理由知道这些!
“我.......如何........相信你?”若离的声音开始颤抖,嗓子哽咽沙哑到说不出话。那石壁顶端的窗棂间透入西斜的火红炎光,渐渐移至二人身处的墙角,为她眼中满噙着的泪水镀上一层赤焰。
祁兰犹豫了。
许久.......她平淡而言:“公主可以不信我。”她站起身,仍迎着那束赤红的光,斑斓的飞尘环绕着她仿如仙境——
一切都如初见……
时间静止在这一瞬间。突然安静下来的一切令人忽生错觉……
始于此,归于此........
方进来时,她也如这般模样,仿如天使般的迎着光.......
仿如一切都不曾发生。。。
一切只是做了好长、好长的一场胜似真实的恶梦
梦醒仍见那天使迎着光,扬着洁白无瑕的翼,满足地感受逃脱牢笼的自由.......
但明明.........这阳光已移了位、变了色.......
——若无这些,一切皆如初始那般,借着这宁静、自己骗自己一场梦境.......
该多好!?
.
忽地一阵兵甲急匆匆的嘈杂声。石门顿时“轰”地打开,三五个壮硕魁梧的甲胄齐齐跪地行礼,其中一人言:“陛下命七公主离开!臣等得罪了!”说完两个人不由分说便上前一人一边架起若离便往外走。若离此时心绪不定,手中又没武器,怎敌得过这些武艺高强之人?但她还有事情要问!她若得不到方才那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足可凭着直觉权当今日只是一场梦!
但分明这梦境告诉自己:
直觉是最容易骗人、毁人、杀人的东西!
她要求证这场梦是否真实!“你们放手!你们放手!放手!!!”若离嚎叫着,几乎哭出来........
在石门被生硬关上的一瞬间!透过那愈渐变小的缝隙
.......她看到!
——那赤焰下的洁白突然转身朝自己奔来!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祁兰似乎用尽了毕生之力嘶吼着。
石门最终“轰”地一声关上,两边之人便也再听不见对方声响。
“你们放手!让我进去!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的匕首落在里面了!让我进去!!“若离涨红了脸、梨花带雨,胡乱拍打着石门,却终无法打开。
她有预感!恐惧的预感!
虽不知将发生何事,却忽生一阵莫名的悲哀……
她沿着昏暗的长廊走出去,旁边铁栏中仍似午时般鬼魂的哀嚎。她垂着头凝视着脚尖细数着自己的步伐.......
一步、两步、三步.........
仿如每一步都是自己对祁兰的猜度……
一件、两件、三件........
采菊、江允、大监、三哥........
她最终正如自己所测!——
在最后一刻,她回答了自己所有心中的疑问!!!
根本不必怀疑她为何知道颇多、本事颇多......
那一句“他就是我,我就是他”足足证明——
她——
......终究是父皇的傀儡!!!
只是不知......这傀儡的金丝线......到底控制了她几何?若是完全左右了她......那三哥回来的事、帮他的人!那初访祁连宫时祁兰曾经透露给自己的关于母后的一切消息!那以采菊性命、大监性命的威逼!那来自祁兰的大殿上摆出的三重证据!那自己在大殿上自编自演的一场闹剧!.........却皆成了笑柄,皆是他早已安排的戏!??
三哥为命而争搏、最终集众人之力得以逃脱会不会终究是他施舍了一条生命!?采菊和大监会不会从一开始在他那里就注定是死棋!?而借自己之手杀了番锦、惹怒番骁、扰了番北与大哥的联姻、甚至假借铲除肖晴落的希望诱骗祁兰、将这个亟待玩腻的木偶经由自己的手送入牢狱、继而是冷宫蹉跎一生........是否也皆是他的算计!?
若离不禁惊异.......
一直以来,自己在跟谁斗?
一个木偶吗?
........他吗?
而她身后牵线的人.......自己纵有千般本事、又如何能斗得过!?
他早已掌握了全局,布置了全局!自己就如一颗棋子般,今生的使命便是随着他的意志在这有限的四方天地中一搅风云!?
若她果真是父皇的傀儡,自己又应该相信她做的事、说的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哪些是她由心而发做的事说的话、哪些又是傀儡说的话?
若离忽生一个更令人恐惧的念想:
今日的她........
会不会仍是——
一具毫无思想的木偶在说话!?
???
忽然经历过的一切都仿如幻境!那么不真实、那么空虚.......如今却已辨不明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哪些是遭人算计.......哪些又是冥冥中的“注定”........
不知不觉她已走出了天牢。
忽然明亮的世界仿如大梦初觉。
走了几步,忽望见一众人字形的鸿雁飞过,远处高耸入天的钟塔上似有一众人影接近那鸣钟。她瞬间反射性地联想到那落在里面的匕首!那几个在自己走后仍留在石室内的壮汉!那祁兰最终向自己扑来时从未见过的渴求的眼神!以及石门关闭后自己无端生出的恐惧预感——那是父皇对自己违抗圣旨执意进入天牢与祁兰相会的警告!!!
她猛地转身往回跑去!
.
可刚转过身——
.
身后的远方.....
传来三声丧钟清脆明晰的幽幽鸣响.......
仿如一下下重锤在心中.......
.
她伫立在天牢回廊的那片黑暗前......
那片夕阳赤涩的光晕下,轻眨下眼,两行清泪顺着柔美清冷的面颊滑下.......
.
她静静闭合双眼,
眼前的那片黑暗处:
她.......!
一袭素纱
似天使般
清冷绝代胜似天骄
神秘悠然尽显风华
.
她徐徐走出来,
胸前插着自己留下的雕痕匕首......
鲜血在洁白无瑕的衣裙上绽开皑皑白雪间的梅花.......
.
若离不由自主迎着她走去……
而她——
仿如未见。
仍直视着前方.......静静走着.....
仿佛初次见面时那端庄清秀的模样
她走着......走着........
.
她似一阵风般穿过她!!!
仍静静走着.......
.
她倏然转身,目送那仙人的背影......
夕阳下........
热烈的阳光衬得在风中飘然的裙摆一片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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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远了……
渐渐淡了......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若离的嘴角勾起一丝欣慰的浅笑
终于.......!
她终于得以惬意地大方享受这一方天地!
得以去呼吸宫墙外夹杂着糯米糕清香的新鲜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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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一切......
似都清了、淡了.......
只那钟鸣的悠长延音响彻宫巷.......
渐渐地,
也清了、淡了
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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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音消逝后,一切归于平静......
仿如一切都未曾发生
与以往......
——那曾经如此熟悉着的以往
并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