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地反击---我的战胜贫困的经历
本贴送给那些整天牢骚满腹、怨天尤人、穷困潦倒的达人们。
2005年,我34岁。
34岁,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你可以没钱,你可以没权力,你可以没朋友,但你得在某一个行业站稳脚跟。否则,这辈子你基本就与你的理想绝
缘了。
而我,就处于这样一个现状。
我没房子,和老丈人他们住在一起。每天,我睡到上午十点钟起床,然后煮一大碗面条(有时候是老丈妈顺便帮我煮好),狠狠的填饱肚子,
然后出门“上班”。白天就不再吃东西了,到了晚上七点,我“下班”回家吃晚饭。
一天吃两顿,从不例外。
我上班的内容估计和现在天涯的有些筒子类似,就是找一个网吧上网,上网的内容很杂,看新闻,逛论坛,大游戏。而打游戏我只打小游戏,
对什么传奇等网络游戏不是没兴趣,而是没心情。
如果实在是没钱上网,我会独自一个人到一个偏僻的地方,静静的坐着发呆--这也是我“上班”的内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3年,即从2002年开始,一直到2005年。
这段时间我所有的收入来自老婆和弟弟。
老婆在一家国企上班,每个月有1000左右的收入,我每月总会用各种理由找老婆骗个三伍佰元,如果偶尔碰见老婆心情好,还可以多骗百十元
。
弟弟开一间“公司”,所谓公司,也就一间花600元租来的办公室,没有产品,没有职工,甚至连营业执照也没有。这间“公司”我占50%的股
份,因为决定搞这个公司时,我和弟弟各出了一部分钱。公司所有的收入来自弟弟帮人家修电脑,三十五十的挣,每月基本无余钱。尽管如此
,每月我在弟弟那里可以还是可以拿个两三百元。
这样,我每月的总“收入”也有个七八百元。
我的开销也很简单,每月上网的费用,每天一包两块钱的烟钱,每周固定32元的足球彩票。
如果碰上身上余钱多了,我也会去找几个在社会上认识的人斗斗地主,我斗地主水平还可以,赢多输少,但有一个月手气太背,欠了别人2000
多元的赌债,撒了个谎,让弟弟找他朋友借了点钱,拿去堵了这个窟窿。
我还有一个儿子,但我管得少,基本上是外公外婆帮忙照看。儿子的开销我会承担一部分,一般都是打牌赢了钱就马上去买奶粉。
以上就是我2002年到2005年的生活状况。我在写这段文字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特恶心,特垃圾。
我为什么从2005年开始写呢?那是05年以前基本没什么可说的,整天昏昏耗耗,行尸走肉。别说自以为的辉煌了,就连说得出口的挫折也没有
。
人都到那份上了,还会有挫折吗?
但是02年以前还是可以说一下的。
我71年生人,农村人---也就是现在网上那些前卫女性普遍叫嚣千万别嫁的那种人。
读了个破中专,纯粹浪费我三年光阴。
中专毕业即开始到处打工,自认为是个有文化有身份的人了(现在想来好笑),差的工作不愿做,好的工作没人要,就这样一天天耗日子。
穷,但是对未来充满希望,总觉得自己是那种大器晚成的人。
毕业两年后,日子开始慢慢好转,有了点积蓄,便开始自己创业。那是95年,挂靠在一个政府机关下面开了个公司,纯粹一皮包公司,表面风
光,内心彷徨。支撑两年后关门。
98年来到现在所在的城市,先是在一电子企业打工,经过几次过渡,两年后成功的进入一家上市公司做分公司总经理----这也是我打工生涯中
混得最好的一个职位,当然收入也还可以,号称年薪8万,实际上一年下来,只存了2万多元。一是我花钱大方,另一方面,好多费用公司不予
报销。
在上市公司这一年多时间中,我找了女朋友,是我一个下属介绍的,城市人,在一国企上班。我从公司离职后不久,就用不多的存款和她结了
婚。
稍微交待一下我老婆。比我小4岁,城市独女,父亲是某国企中干,母亲是某国企职工,家庭条件还算不错,这也让她显得娇生惯养兼颐指气使
,稍不如意便暴跳如雷。刚和我认识时,因我处境尚可,对我颇为依顺,及至我失业,慢慢的脾气就变了,开始我还反抗,后来处境不断的糟
糕,便失去了反抗的底气。最恼火的一次,是我在一次生病期间,她竟然叫我滚,当时那个气啊。后来想想算了,她这人吧,心眼不坏,只是
不太懂事而已。
好了,以上算一点背景交待吧。我的故事要从05年开始,因为05年是我最垃圾的一年,也是从这一年开始,我准备象一个男人一样活着。
2005年8月,正是超女最火暴的日子。
这段时间我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上午吃过早饭,我就会来到网吧,关注超女的进程。而晚上,我会守在电视前看关于超女的花边新闻。
我自认为是个理性的人,超女与我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因为无聊,我才凑这个热闹。
很多事情的参与其实都与无聊有关,当你忙的时候,你会有闲心关心别人的事情?
我无聊,我参与。渐渐的,我居然迷上了这个选秀活动,无私的在贴吧顶帖,并大方的为其中一个选手贡献了十五次短信。
十五次短信就是十五块钱,这差不多是我一个星期的烟钱,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因为我用这十五块钱表达了我的想法。
表达是一种快感,但我常常为找不到一个倾诉对象。02年以前,我还有一批清谈的朋友,常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后来处境差了,朋友们就渐渐
的离我远了,或者说我离朋友们就渐渐的远了。象我这样的无所事事的小人物,猪嫌狗不爱,谁有闲心来听你的絮絮叨叨?
所以,超女那一段时间我是快乐的。
李宇春夺冠让我有些躁动。
从沧海一粟到万众瞩目,只有几个月时间,这引发了我一些思考。
一个人离成功其实并不遥远,也许只要几个月时间。
我行吗?
我决定重新振作起来,为自己规划一条适合自己的出路。
打工仔我是不再当的了,我做不到吴士宏那样,也做不到唐骏那样。
我决定好好利用我和弟弟的“公司”,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个平台,至少它有一间十平米的办公室,一部电话。
前面说了,“公司”主要业务就是靠弟弟帮别人维修电脑,间或帮人装一台电脑,赚个一二百的差价。
这类业务我帮不上忙,我不懂技术,也不会拉客。(“公司”开业的时候,我曾经到街上去拉人来修电脑,可能是长得蹉跎的缘故,一个都没
拉来。我也上街发过小广告,也基本没有效果,这也是后来我为什么不到“公司”而天天逛网吧的缘故)
我的长处是“点子”多,我想靠“点子”找快钱。
05年正是房地产最火的时候,所做工作凡是与房地产沾边的,基本都混的不差。我希望在这方面寻找突破口。
其时我老婆的一个亲戚买了一辆除渣车,帮一些土石方工地除渣。但他不善寻找业务,业务量不太饱和。
我寻思可以去承揽一些渣土运输业务,然后再包给老婆的亲戚运输,中间吃点差价。
有了这个思路,我就天天到“公司”上班了。
每天,我就坐在“公司”的电话旁,手上一本通讯黄页,挑房地产公司的电话,然后打电话过去咨询是否有渣土运输业务。
电话打多了就慢慢了解了,其实所有的房地产公司都是一掮客,买空卖空。土建得找建筑公司,建筑公司又承包给了包工头。
一通通电话下去,要么最终找不到人,要么已经将渣土运输承包出去了。
过了一个多月,弟弟抱怨说“公司”电话费太高了,言下之意让我悠着点打。
我很在意弟弟的意见,毕竟这个公司是靠他一个人在支撑,我这个哥哥,靠着比我小7岁的弟弟生活。
但我又觉得这是个好路子,也许是我改写人生的一条路。
我决定直接到那些土石方工地上去联系业务。
其实这种方法我一开始就想到过,但那时我包里常常拿不出10块钱,到工地要坐车,再说,一天又能跑几个工地呢?
经常找弟弟拿钱,实在是羞于开口。
但现在,我只能这样了。
我再一次向弟弟描绘了这条路的前景,并表示赚了钱也是我们两弟兄平分,希望弟弟支持我,弟弟也许也看到了这方面的前景,凑了200元钱给
我,我花10元印了一盒名片,名片上的单位是我随便取的,叫某某渣土运输队,我是业务联系人。我下决心,用这两百元经费来承揽第一笔业
务。
苍天不负有心人,在200元经费快用完的时候,我真的就接了第一笔渣土运输业务。
这是一个学校的工地,我和包工头讲定200元一车,我承包给我老婆的亲戚是190元一车,整个工地大约需要5辆车(由老婆的亲戚组织车辆,每
车每趟他抽2块钱的酬金),每车每天跑十来趟,预计要拉一个月才能将渣土拉完。
我预算了一下,这笔业务我大约要赚一万多块钱。
一万多,在05年,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我想都不敢想。
业务谈定那天,我破例买了一包8块钱的龙凤呈祥,以资祝贺。
8块钱的烟和2块钱的烟相比,抽起来的确要舒服些。
我将这一喜讯第一时间告诉了我弟弟,弟弟也很高兴,因为自从弟弟被我从乡下带到C市以来,他从来没有挣过单笔超过万元的钱。
晚上,我和弟弟在他的出租屋内炒了两个小菜,买了一瓶酒,边酌边规划我们的未来。
我在想在学校这个工地进行的同时,再去联系其它工地,滚动发展。
至于运输的车辆,我请我老婆的亲戚帮忙寻找,反正他也能得到好处。
如果顺利,我们可以在比较短的时间内先按揭一套房子,把我们的父母从乡下接到城里来住。
我出来这么多年,从来没敢想过买房子。因为没有自己的房子,也没有钱,我们那些乡下的亲戚到城里来,要么我们避而不见,要么就在外面
简单的办个招待。
而我们那些在乡下的亲戚,却认为我们在城里混得很好。喏,都娶了城里的老婆,那肯定是混得不错的。
本来很潦倒,却又被误认为风光,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过了几天,工地如期开工,但却遇上了两个问题:
一是工地的包工头不愿意垫付油钱。按以前我老婆亲戚他们搞运输的规矩,车辆进场工地都得先支付一部分油钱,运输费用10天或半月结一次
。包工头对我不了解,怕我拿了钱玩“失踪”。
第二个问题是内讧。我老婆的亲戚知道我接成200元一车,而包给他才190元一车,每车次我白赚10块钱,他不情愿。
第一个问题其实不难解决,我已经给包工头说好,把每个车的行驶证复印一份留给他,让他心里有底,不至于认为我是骗子。
关键是第二个问题。
本来我给我老婆的亲戚都说好了(为方便称呼,以后就叫他老L),我帮忙联系业务我要赚钱,同时他带来的车,他可以每车次抽2块钱,但事
到临头,他却反悔了。
大约他是不愿意眼睁睁的看我白捡一万多块钱。
亲戚,在金钱面前啥也不是。
我不得不让步,提出每车次分给他2块钱,他不干。
再让步,5块,还是不干。
在老L看来,我什么都没出,挣的却不少,他想不通。
最后他提出给我3000块钱,由他直接面对工地的包工头,我同意了,但提出他得先把这三千块钱给我,他也同意了。
我和他一起到银行去取钱,到了银行他却说卡上只有二千五了。我笑,二千五就二千五。
对05年的我来说,一万是巨款,二千五也是巨款。
这是我02年到05年间,挣到的第一笔钱。
事后我想,其实每个行业都存在着机会,就看你会不会寻找。
而要找到这种机会,你只需找到两个人:一个是想花钱的那个人,另一个是想挣钱的那个人。
你呢,就是他们中间的那座桥:要打桥上过,留下买路钱。
那2500元我分出1500元给弟弟保管,余下的钱给儿子买了几包奶粉,剩下的自己作联系运输业务的经费。
通过这次和老L的合作,我意识到他不是一个可以合作的人,但同时我也有收获,那就是我认识了几个和他一样跑渣土运输的车主,他们的车,
就是我的渣土运输队的车了。
我又开始联系跑运输的业务了。
身上有钱的确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我不再担心我身上有没有车费了,也不再象以往那样精心的计算着公车的线路。
渣土运输业务并不象想像的那样好联系。一般工地的包工头都有自己固定的运输合作伙伴,我要想接业务除非比别人价格低。
而价格低了,车主又不愿意拉。
我谈了好几笔业务,都是因价格问题最终泡汤。
看来,我能联系上之前的那笔业务,实在是运气好。
一个月过去了,我没能联系上一笔业务,而身上的钱,也早已用得精光。
一天早上,我做出路过滨江路时,看见半山上有一个工地,有两台挖机正在挖掘,但没有看见运输的车辆。
直觉告诉我这里有机会,我当即下了车,朝半山上的工地走去。
工地看起来很近,实际上要绕很大一个湾才能到,不通车,我沿着简易公里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
我向一个开挖机的师傅打听工地的包工头,挖机师傅叫我等等,说包工头一般下午才会到工地看一眼。
我就坐在工地旁边的一块石头上,看着挖机师傅“平场”(工地开始的时候,一般有挖机先对工地进行清理,我们叫做平场)。
深秋的阳光有些慵懒,我坐在石头上无精打采。
午后,有一辆白色丰田沿着简易公路开了进来,车上下来两个人,夹着公文包朝工地旁的办公室走去。
我连忙小跑着走进办公室,恭敬的向两人递上名片,说明是来联系运输业务的。
其中一个人穿一件有四个兜的夹克,他戒备的看着我,不耐烦的说,渣土运输早就谈好了,叫我赶紧走人。
这是我经常遇到的结果,意料之中,我随口问他渣场在哪里,多少钱一车。
他说180块钱一车,渣场还没落实。
我失望的退出办公室,突然心里一激灵:渣场都没落实好,又怎么会有价格呢。
我心下雪亮,这回是遇到同行了。
通过这段时间联系渣土运输业务,我发现和我做同样工作的人其实很多。也难怪,空手倒腾,用别人的资源赚自己的钱,不光是我一个人才想
得到。
偶尔也和同行在工地上碰面,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吹牛皮,有一次在一个工地遇见一个同行在给包工头吹嘘他家里一共有十二辆车,全款买的。
乖乖,十二辆车价值近400万,看他那身行头,跟我差不多,我看不出他的身家有400万。
但这个同行让我尤其厌恶,特别是他挥手让我出去的神态,好像他就是包工头一样。
我决心和他斗一斗。
我站在工地办公室的转角处,心里寻思着怎样才能拿下这笔业务。
根据这段时间我跑工地的经验来看,这个工地的运输业务应该还没发包出去,但也是近在眼前的事,这对象我这样的掮客来说,是一个应该全
力以赴的机会。
正想间,一辆越野车直接开到了工地办公室的门口,车上下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直觉告诉我这应该是真正的包工头,我连忙跟了进去。
里面那两人正在象包工头递名片,四个兜的夹克对包工头介绍另一人:这就是我在电话里给你讲过的陈队长。
包工头客气的请二人坐,以为我也是和他们一起的,请我也坐。四个兜说,他和我们不是一起的。
我连忙站起来也想包工头递了一张名片,满脸堆欢:我是专门搞渣土运输的。
包工头笑了笑,让我先到外面等一等,回头和我谈。
我只好退了出来,心里想,也好,先谈的比后谈的未必就有优势。
除了挖机的声音,工地其实比较安静,他们几人在屋里的谈话被我在外面偷听了个大概,越听我越不是滋味。
从他们谈话的内容得知,那陈队长就是分管这个片区的城建执法队的队长,而那四个兜,是陈队长的朋友。
如果读过本贴的人中有搞渣土运输业务的,那你应该知道,城建执法队对一个工地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工地不和这类人搞好关系,出去一辆
车罚你一辆车---渣车能有不掉渣的?
而这个姓陈的,就是专门干罚款的勾当的。
在我以前跑工地的时候,就听说很多城建的人私自联系渣土运输,今天我终于见到活的了。
再听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尽管每个工地都会向这类部门交一笔“保护费”,但并不妨碍这些人帮朋友介绍业务啊。只要价格不过分,这笔
业务我是望尘莫及了。
原来我还想和这两人斗一斗,还没交手,我就败下阵来。
我沿着简易公路往回走,心里突然憋得慌,身上虚汗直冒。
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了,今天就只能这样了,我索性在路边找了个石头坐下来休息。
手机响了,我看了看号码,是母亲,我立即挂断,再回拨回去。
母亲问我在做啥子,我想了想,说刚和客户谈完事情,现在没事。
母亲在电话里有些支吾,我听出意思来了,她有些缺钱。
我说你缺钱我给你,明天先给你打1000回来。母亲高兴的说哪用这么多,500就够了。
挂了母亲的电话,我赶紧给弟弟打电话,让他给母亲打1000元钱回去。弟弟说“公司”总共只有300多块钱了,这个月维修生意不好,连带我给
他的1500元都亏进去了。
我想了想,给弟弟说那就先打300元吧。
记忆中这是母亲第一次问我要钱,她很要强,从来不向儿女们伸手。
我们兄妹共5人,三个姐姐,一个弟弟。弟弟是超生的,还没结婚。
在母亲的心里,姐姐是“外人”(农村的观点:嫁出门的女,泼出去的水),弟弟还小,无形中,我是她心目中的顶梁柱。
而她不知道我这个顶梁柱是如此的潦倒,连答应孝顺给她的钱,都要打折扣。
在她的记忆中,我从上市公司出来后就和弟弟合开起了“公司”,她认为开公司的就有钱,所以她常给我在老家的那些乡邻说:我两个儿子都
在开公司。
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我想对母亲说我混得很差,但我真的开不了口。
母亲六十多了,我不想让她再操心。
在简易公路边的石头上,我静静的坐到了天黑。
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一个姓Y的女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同岳母闲谈。
我得说一下为什么我把“家”打上引号,是因为我从来都没办法融入到这个家庭。
老婆一家都是城市人,我是地道的农村人,生活习惯,价值观念,都有差异。
这些尚可以磨合,只是因为我没房,不得不借住在岳父家,我成了事实上的上门女婿。
如果我混得好,我可以和岳父一家人谈笑风生,心里优势会起作用。但我混得不好。
老婆嫁给我的时候,除了没房,其它尚可,岳父一家人并不嫌弃我。
现在我混得不好了,他们会嫌弃我吗?我总觉得我正被他们轻看。
有很多个夜晚,在老婆和儿子酣睡的时候我还在客厅抽烟,一明一灭的烟火诉说着我的无眠。
岳父岳母的肾大概不太好,很多次我都看见他们凌晨两三点钟起来上厕所,自然他们也看见了我抽烟。
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睡不着觉,也从来没有问过我的前途和事业。我是空气。
所以我说我从来没有融入到这个家,至少没有“团队”的感觉。
但我每天晚上都得回到这里,感谢他们,让我的身体没有露宿街头,尽管我的心在露宿。
姓Y的女人是我岳母以前的一个朋友,现在是平安保险的业务员。从谈话得知,岳母前两天给我儿子买两份保险,一份1800多,两份就是三千多
元,年年都得交。
没有征求我的同意,只是叫我拿钱。
接过Y女人递过来的发票(Y女人说她已将保费垫付给了公司),我彻底无语。
我对Y女人说身上没钱,过两天再将钱给她,她说我和你妈都是老朋友了,没啥。
寒暄几句,Y女人告辞离去。
是夜,彻夜无眠。
过了两天,我在公交车上接到岳母的电话,她说Y女人来拿保费来了。
我确实拿不出来钱,我也知道弟弟那里没有钱了,我试探着问岳母能否先帮我垫付一下,回头我再给她。
没有任何回音,电话已被无声的挂断。
我很后悔向岳母开这个口,我发誓,这是我唯一一次请她帮忙。
我想岳母应该知道我的处境,尽管他们从来没问过。如果知道,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就买自作主张给儿子买保险。
她疼爱孙儿没错,但她可知道近2000元对我意味着什么?
也许她抹不开老朋友的情面,难道要我来为她的情面买单?
不管怎么说,这无端欠下的债是要还的,我只得给老婆说好话。
我老婆是这种人,不论什么事情,说得好,全副身家性命都可以交给你,说得不好,芝麻大的事情可以扯出天大的窟窿。
还有,老婆因为从小家庭条件不错,做什么事情都不量力而行,只要她觉得好,她就去做。儿子的保险她是参与了的,她说,这是为儿子好。
但老婆也确实没钱,每月千把块钱,有时我还得从她那里编个三两百来花。
让她找她父母帮忙垫付一下,老婆却不干了,数落我对儿子不管不顾,给儿子买个保险还要她父母给钱,要我这个当父亲的做什么?
我无奈,真的无奈。
临近春节,我病倒了。
贫病交融,自古如是。
医生命令我必须住院治疗,住进医院的当晚,我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住院的钱是我弟弟四处借的,他给人修电脑结交了一些朋友,他的朋友比我多。
我已经近一月没有回“家”了。
老婆偶尔也打电话问我在哪,我总说在外面有事。
不想回“家”,也是躲债。那三千多块钱的保费,我一直还没给。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药水一滴一滴的流进体内,心里竟然无比的轻松。
白天弟弟要回“公司”工作,晚上,他就在我的病床边支一块木板,靠在床边对付一个晚上。有一天晚上他还把客户的一台笔记本电脑带到医
院来,教我打游戏。
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花了六千多块钱,我不得不离开医院。医院让我遁世,但我们却再也付不出钱来。
有可能借到钱的地方,弟弟都借了,他曾要给我老婆打电话,被我严厉制止。
我知道我老婆没钱,难道要我老丈人拿钱我医病。
离开医院,我在弟弟的出租房内静养,每天按时服药。弟弟里里外外的忙碌着,日渐消瘦。
弟弟小我七岁,是超生的。原本应该我这个当哥哥的来照顾他,但现在我却成了他的拖累。
弟弟显然也支撑不住了,有时候会在我面前抱怨几句,主要是说我过去没珍惜机会,落到今天这个样子。
我理解他的心情。
在我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弟弟有几次欲言又止,其实我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弟弟要求分家。与我猜到的一样。
分家就是分“公司”,但“公司”又有啥分的呢,办公室内的所有东西加起来不足1000块钱。
我理解弟弟,他真的撑不住了,我也不再想拖累弟弟。我同意了。
弟弟说我们还是共享公司的资源,房租各出一半,如果一方不在里面办公,那另一方就独自付房租,另外自己挣钱自己得,多劳多得。
本来我要那办公室没有任何用处,我又不懂电脑,但想到可以给弟弟分担一部分房租,我便说我也在里面办公。
分家其实很简单,没有别人想像的复杂。
结果是,我分得公司的债务1200元,另加我生病花的6000多元,共计8000元的债务。
弟弟死活不要我承担公司的债务,另外我生病的钱他也帮我承担了一些,实际上我的债务为5000元。
分家结束,我的心蛮复杂。
我和弟弟相依为命5年(他99年被我带到C市),从今天起放单飞了。
春节到了。
我在腊月二十八这天回到了“家”。
尽管我不想回去,但没办法逃避。我没有正当理由不回去,特别是春节。
老婆询问了我这段时间的去向,想不出撒什么谎合适,索性告诉了她。
又是一顿数落,说什么只把弟弟当亲人,没把她那一家人当自己人,生病了都不给她们家说一声。
我的确没有道理,只能沉默。
老婆没有把我生病的事告诉岳父岳母,她是个孝顺女,她不想让她父母担心。
岳母也没有向我提保费的事情,我也不问。
问什么,又拿不出钱来。
按照计划,大年初一有很多亲戚到“家”里来。其中有我老婆的两个表姐夫,两个表妹夫。我岳父兄妹5人,但他们的后代却是清一色的女儿。
嫁得都不错,当然除我之外。其中一个是刚从国外回来,在美国读博士后。
这个博士后让我岳父全家都感到荣光,我以前不止一次听我岳母和邻居介绍:她有一个侄女婿是博士后,在美国。
因为要准备初一的伙食,除夕这天很忙。岳母突然提议让老婆去给我买一套衣服,说都过年了,我身上的衣服这么旧。
老婆给了我三百块钱,让我各自去买。
我接过老婆递给我的钱,想像着明天“家”里热闹的情景。我穿的这一身的确太煞风景,大家都是要面子的人。
我可以包装得人模狗样,但如果有人问起我的事业,我怎么回答?
我带着儿子在街上溜达,一派节日的气氛,但我看起来是一片萧瑟。
在一个卖烟花爆竹的摊点,儿子赖着不肯走,我由着儿子的性子,给他买了一百二十块钱的烟花。
我没有买衣服,牵着儿子的小手回到了“家”,在进“家”门的时候,我把手机举在耳边,假装大声的通着电话。
我把剩下的钱还给老婆,说我有一个重要的朋友从上海过来,要和我谈合作做生意的事情,我得马上走。
岳父岳母没有做声,他们肯定知道我是不愿意见那些亲戚,都是聪明人,又何必捅破那一层纸。
老婆把剩下的那一百多块钱重又塞到我手里,我转身出了门。
儿子的哭闹从门逢里传出来,我轻轻的嘘了口气。
春节那几天我是在弟弟的出租房内度过的,弟弟回老家去了,自然,他不会将我们的窘境告诉我们的父母。
屋子里有米,有面,还有油,床边的摇晃的写字台上,还有一台拼凑起来的没有机箱的电脑,弟弟平时用它看看电视。
白天,我基本上是躺在床上看电视,饿了,下点面条吃;晚上,我会一个人踟躇在街上,看着街上绚丽的烟花。偶尔,我会想像儿子放烟花的
样子,儿子胆小,多半是老婆在放,儿子只是在旁边拍着手欢笑吧。
这样过春节,有多少人和我一样?
闲下来的时候,我不得不思考我的未来。
我没想过怎么发财,我只是在想怎么生存。
春节只有几天,如果我想生存下去,我最终得走出弟弟的出租房。
我在想,我混到今天这个地步,真的是命运安排吗?不是,肯定是我自己做得不够好。
或者,是在关键的时候我失误了。
我觉得我人生的分水岭是读那个破中专,这玩意儿让我无法回头。
读中专之前,我是一个地道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淡,了无生气,但很真实。
即便我混得不好,也没有人说什么,反正都是农村人,没啥混得好与不好的。
读书之后,一切都变了。
我在我们村子里的乡邻们的羡慕的眼光中读了三年书,毕业后分到一个工厂,第二年就发不出工资,事实上破产了。我和同事们都成了游民。
大家开始纷纷寻找出路,我开玩笑说,大不了我回去种田。
但我知道我回不去了。有人读中专不算新闻,如果有人读了中专又回去种田,那肯定是特大新闻,我受得了,我的家人受不了。
所以一旦有人认为你混得不错,你就得必须混好,这是世俗。
很多情况下,人真的不是为自己而活。
因为读了一点书,便很容易把自己太当回事。
有时候也没办法,你可以不把自己当回事,但别人不这么想,久而久之,就只能按别人的想法去活了。
我说过,我98年到的C市。刚到C市,没有熟人,没有朋友,自然周围也没有关注的目光。
这其实是一种很好的氛围,让人活得很真实。
后来到了上市公司,似乎混得不错,便多了些轻狂,以至于败走麦城。
从上市公司出来后,处境便一天不比一天。也尝试着想找一份工作,但总没有如意的。
不如意,是因为老想着找一份和原来差不多甚至比原来更好的工作。
现在的工作应该比前一份更好,否则便是掉价。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我也不例外。
所以尽管我和弟弟合开了一个“公司”,实际上心里还在期望着能有一个更好的职场。
这样的机会始终没有出现,日子便不可收拾的糟糕。
现在想来,我的潦倒,缘自我的期望太高。
也就是说,我太把自己当回事。
春节一天一天的过完,我的惶恐一天一天的增加。
春节给了我一种平等的待遇,那就是大家都停止了前进的步伐,都在放任自己的慵懒。
平等的感觉很舒服。
春节过后,大家都会重新上路,我的路在哪里?
渣土运输我不能再干了,随着我对渣土运输的深入,我知道这碗饭不好吃。
尽管我跑到过业务,但我不能用偶然事件来预测成功的必然性。再说,我没有把握撑到下一个工地的来临。
我得先想办法活下去,这是当务之急。
如果说以前我还可以勉强依靠弟弟的话,现在我只能靠自己了。
我能做什么呢?也许只有当建筑工人。
我不止一次想过到建筑工地去当一名民工,只是下不了决心。
以前,我会觉得自己和民工不是一路人,现在不了。
民工有的我有吗?没有。
你可以把自己很当回事,但你却连民工都不如。这就是现实。
所以,我决定去建筑工地干活,我得活下去。
春节过完,弟弟从老家回来了,带来几块腊肉。
想想,竟然好几天没有吃肉了。真的没想起过要买点肉吃。
我没有告诉弟弟我决定去建筑工地,没必要说。
我给老婆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的未来会好起来的,请她坚持,如果坚持不下去了,可以离婚。
我急不可耐的出去寻找建筑工地。
我想找偏远一点的工地,为的是避免有熟人看见我。
春节刚过完,建筑工地一般开工都比较晚,所以我并没有找到活干。
我仍然住在弟弟那里,晚上两弟兄挤在一个铺上。
曾经,我在弟弟眼里是个能人,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想。
这天早上我来到一个叫AT的建筑工地,碰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有些矮胖,他向我走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地上的咚咚声。
他咋呼着问我做啥子,我老实的回答说来看工地开工没有,想来找点活干。
我被他当着骗子,他说我不象民工。
我诚实的告诉他,我之前的确不是民工,但现在处境很差,想到工地混口饭吃。
他仍然不信,独自跑到工地门口张望着。过了一会,他又回来对我说是否真的想找钱。
得到我的答复后,他让我跟他走。
我在想他刚才可能是到工地门口去找搬运,因为刚过春节,很多农村来的搬运都还没来,所以才让我帮忙。
工地上一般都有材料室,他把我带到材料室,让我把一个纸箱转运到另外一栋楼的房间。
第一下我差点闪了腰,我没想到如此的沉重。
他在旁边笑着说这里面装的可是铁家伙,透过纸箱的缝隙,我看见里面全是钢膨胀螺钉。
这一纸箱螺钉至少有七八十斤重,只有百十米的距离,我中途歇了好几次才搬到目的地。
事后,他给了我十块钱。
他说如果是普通的搬运,他只会给五块钱。
我退给他五块。
我只想做个普通的搬运,挣一份普通的价钱。
被人为的拔高,后果很严重。
我向他打听工地什么时候开工,请他帮我介绍一下工头,我说我什么都能干,不怕吃苦。
交谈中,得知他叫老C,很朴实的一个人,工地的主体框架包工头的亲戚,负责材料这一块。
老C说恐怕没有哪个工头会收我,因为我看起来很文雅,不象干活的料。
我很失望,原本,我以为当一名建筑工人很简单的,只要你愿意,谁都可以干。
现在我才明白,每一个群体都有他自己的轨道,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进入这个轨道的,尽管,看起来很简单。
他突然说你其实可以安装桥架,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下。
我大喜过望,想递一只烟表示感谢,见他抽的龙凤,就没有递。
他递烟给我抽,我推说不会。
我对桥架安装工充满了憧憬。尽管我确信那不是我终身的工作。
工地要农历正月十六才开工,没想到我第二天就接到了老C的电话。
老C要我给他帮个忙,到机电市场去帮他买30根L20的镀锌管送到工地去,给我20块钱一根,含我的力钱和运费。他走不开,工地现在又没几个
人,便想到了我。
他说他以前买过,18.5元一根。
一根赚1.5元,30根可以赚45元,但他要我先垫钱,到了工地上再给我。
我说我没钱垫,老C说你让卖管子的跟你一起到工地来收款。
这样我就到了机电市场,问了一下价格,厚度不同价格也不一样,从十来块钱的到十七八块的都有。
我打电话问老C到底要哪一种,老C说一般的就行,不用太好。
我不放心,又让卖镀锌管的老板和老C通了电话,确认他要的型号,才让卖镀锌管的老板备货。
镀锌管买成14元一根,一共420元。说好老板免费送货。
到了工地上,我给老C说只买成14块一根,我的力钱他看着办。
老C给了420元的货款,另外给了我50元的工钱。
其实,我完全可以和卖镀锌管的默契好,找老C收600块钱,但我没有这样做,不是我品德高尚,而是我有求于老C。
通过这件事,我获得了老C的信任,在他面前说话便放得开些了。
正月十六到了,在老C的介绍下,我到AT工地做了一名桥架安装工人。
我们安装桥架是分段承包,三个人一组,安装一米10块钱,理论上一个组一天可以安装50米,但实际上一天只能安装30米的样子,因为象转角
的那些地方是很费时间的。
这么算来一个人一个月可以挣3000多块?不是,有时得等材料,不是每天都有活干。
老刘和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