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01 不只如初见（上）

误以为很快就能见面，相思却被铁路两边的炮火延至无限遥远的前线。

时长官，他还好吗？我漫无目的地在军帐间游逛，享受着身为联络员时永远无法奢望的清闲。

离开前他指着我吩咐说：“别给我妻子安排其他任务，让她专门和我联系，保证我随时可以呼叫到她。”

联络处的领导忙不迭地点头。他若无其事地补充：“让她也可以随时联系到我。”

领导仍是假装镇定的模样。同事们已经开始努力遏制上扬的嘴角。我垂下头，作出对机器颇感兴趣的样子：咳，时长官总是这样，用清冷的声线说着温柔的话。

“所以，除非她亲口告知你们，谁说我死在前线都是谣言，稳定军心照常工作，懂了吗？”

我又抬起头：哎，他也常常这样，用最温和的语气发布着最冰冷的命令。

我望向他，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却怎么也看不厌。若没有战火，我应当是万人艳羡的部队长官军属，和他一起过着太平无忧的生活。

而此刻……国难当头，死亦无悔，何言儿女情长。我假装坚决地摇摇头，把可耻的私心永远埋藏。我决无挽留之意，我……我只是想牢牢地记住他的脸。

“安安，我走了。”

他已跨上军车，我追过去：“等一下！”

他回过头，我们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凝望。

催促化作引擎轰鸣声，他的目光留恋地匆匆扫过我的全身，下定决心似的移开视线：“真的走了。”

“再等一下。”我再次叫住他，立刻又后悔了，但愿他仍能坚定地转身，“你个骗子一定要平安，否则你就欠我军婚上承诺的一辈子！”

“不骗你，也不会欠你。”他闭着眼，再睁开时已眼眶微红，却还是义无反顾地登上最后一级台阶。

车终于急不可耐地开走，泪也终于决堤似地涌出：此战必胜！

————

我做着全处最轻松的工作，却带着最紧张的心情。每次接电话时，我都会深吸一口气再接听。

什么都没发生，他在前线和弟兄们并肩作战。敌人战前隐藏了部分实力，不过战役很顺利。

一时间，时越长官的盛名再次享誉全国，一切都如十年前一样，我们也还是我们，他也会和那次一样，满脸轻松地回来，捧起一等功奖章。

————

可该到的那天总会到的，和他的电话一起来的是四架歼击机。它们向情报处、联络处飞驶而来，发动机越来越大的轰鸣使我几乎听不清电话中的他。

“我方……六架歼击机，仍有……越过拦截区域。……防空洞！”我听不清他的指令，但我能听出他从未有过的慌乱。

“来不及了。”我用最大的声音向电话那头说着。

我的声音倒是出奇的平静：只要最后这几秒能听到他的声音就好。

“安安，别这样……”他的声音夹杂着疲惫的哭腔。

“没关系的，就算结束了，你也要好好的。”我莫名地笑了，沉默地闭上眼。

我不敢睁眼，怕我一看到这里熟悉的一切就会眷恋这个世界。毕竟我在这里度过了二十七年，走过很长的路，也有了深爱的人。可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没来得及逗弄还在腹中的女儿玩耍，没来得及一起过普通退役军人的生活，没来得及看到六十岁时的落日晚霞……真是难过，不过，人总是要说再见的，向这个世界，也向最喜欢的人。

从踏进联络处的门开始，我就该做好准备。这里的每一件物什，在我的脑海中仍然如此清晰……

等等！不！没有结束！

我飞快地捕捉到记忆中的一个细微片段，那是我害羞时无意看到的机器，那是个按钮，是连接最后一门大炮的开关。

我飞奔向那里：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要摧毁这四架飞机，即便在生命的最后片段没能和他的声音相伴。为国效忠，何言遗憾。

我义无反顾地按下按钮，四架飞机同时开炮。我却笑着：这些无耻的侵略者，这次才是真的结束了。

我还来得及抄起听筒，静静地听他一遍遍地说着爱我。我跌坐在椅子上，满足地闭上眼：这次也是真的没有遗憾了。

 “轰”，联络处的水泥墙体和天上的飞机一起坠落，我却在缓缓地上升：我向下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嗯，还好，没有想象中那样丑陋。

其实还是有点意外的，竟然是我先说出那句永别。

不过，都一样了。因为此时听筒中也一片嘈杂，源源不断的飞机也摧毁了前线阵地……

满目火光中我似乎又看到了他：这样也没关系，很快就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