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电影院:第一张票

因为来势汹汹的疫情,电影院破天荒停业谢客,历史上头一回。

可这对于已经在现实世界里逝去的灵魂们来说却是个好消息,

他们终于能来看电影了。

好久不见,电影院。

亦笙没过多久就习惯了她的新工作:打理一家“关门”的电影院。

顺便听听形色各异的观众们讲述活着时候的故事。

胶带倒放,时间倒流。

【温情向,不虐,有感情线,he】

【开心一点小剧场】

时礼经营院线多年,院线重开的那天去门店视察。

什么都好,就是经理说库存的爆米花和快乐水全没了。


第一张票

当你知道失去肉体并非生命的终点以后,死亡也不是多恐怖的事。

医院向来就是生老病死的地方,望着护士有条不紊地为自己处理后事,亦笙花了不久便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死了。

但灵魂还活着,就像现在这样飘荡在空气里,凡人都是看不见的。

大概是因为冬季太冷的缘故,住院部的床位根本没有空缺的机会,她前脚刚走,后脚新的病人就搬进来了。

亦笙尝试着向前迈了一步,逐渐习惯走路的动作。

她的病拖的很长,下床站立已经是记忆里很遥远的事情了。摆脱肉体的束缚,行走变得容易许多,同时胸腔里那种令人窒息、日复一日的压迫感也终于消失,亦笙突然开始庆幸自己不用再遭罪了。

隔壁床传来急促而又吃力的喘气声,有点像是拉风箱。

这里其实不是呼吸科的病房,但今年的流感来势汹汹,几乎压垮了医院的接收能力,只能见缝插针地找位置安排。

流感的传染性极强,但亦笙的病也不可能好起来,说白了就是等死,她也不在意自己的病友来自哪个科室。

只是这适时出现的咳嗽声恰好提醒她不要再发呆,作为灵魂得去关心一下身体去哪儿了。

亦笙踩着夏天时带来的那双拖鞋走出病房门。

旁侧门框里的标注是癌症科。


走廊上很安静,只有一个医院食堂的阿姨推着餐车在送饭。这一层的病人基本都吃不了人吃的东西,送饭是送给陪护的家属。

亦笙走路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那四个轮子的东西,习惯性地脱口而出“不好意思“,可阿姨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地在核对饭钱。

她还需要时间来习惯自己是空气的事实。

不过当空气也有好处,亦笙很轻松地飘进电梯里,赶上了护士的步伐。

人死了以后被送往哪里是她的知识盲区。不是哲学问题的答案,而是简单字面上的意思。

陪床家属常看的狗血剧里都会说是去太平间,可看着不断下降的层数,显然不是去太平间的路。

“救护车在后门等了吧?”其中一个护士隔着口罩问道。

亦笙看清了她的脸,很年轻的面孔,也许是刚毕业不久来实习。

躺在病床上的日子过得很浑浑噩噩,明明是照顾了自己很久的人,亦笙也没有精神开口说谢谢。可天天说谢也挺奇怪的,好像没哪个病人会这样。

也许是出于同情心,忙得脚不沾地的护士长也来送她。听闻小徒弟这么问,点头表示回复。

新冠疫情来势汹汹,所以按照临时规定,相关遗体即便没有检测定论也只能直接送去火化,不得接触其他人员以及家属,有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架势。

电梯门打开,一楼大厅嘈杂的声音迅速涌了进来。等候大厅里人山人海,各种分贝声调交杂着,烦躁且绝望。

护士的动作很专业,亦笙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搬上救护车,车门合上,发动机工作,迅速远去。

没有哭天喊地的悲伤,没有隆重的送别。

人就应该这样,简简单单地来,简简单单地走。


  亦笙来的时候是直接躺进住院部,因此对于各层楼的通道出口并不熟悉,绕了好几个弯才飘到大厅的正门那。

  自动玻璃门时开时合,外面的天空灰暗阴沉,冬天总是这般萧瑟沉寂,光秃的树干,被乌云遮挡的阳光,以及今年独有的,由疫情带来的人心惶惶。

  ”让一让,让一让!呼吸科的病人都别往里面送了,中午刚下的指示!新闻上都在播呢。“

  堵得水泄不通的大厅里传来一个很具有分辨力的声音,亦笙回过头,发现是护士台的志愿者在维持秩序。

 像是为了佐证自己说的话不是在骗人,身穿红色马甲的志愿者找出遥控器拨弄两下,随之墙壁上挂着的那块早已积灰的液晶电视屏开始闪烁,一阵雪花忙音过后,新闻联播的界面终于跳了出来。

  亦笙有阵子没有接触外界的消息了,她的神经简单到只剩下一条基本反应:点滴挂完,按铃叫人。

 “新冠“这两个字,亦笙在隔壁床的病历单上看到过几回,那时她以为是医学上鲜为人知的专业术语,可没想到不出几个礼拜,连新闻联播都开始三句话不离地议论。再联想刚才护士的反应,估计是很严重的疫情。

 起码肯定比非典要严重。

 ”晚上就要封城?不出几天就要过年了,我外甥还没回来诶!怎么办啊?“旁边一个穿着红黑色棉袄的大妈嘀咕起来,扯了扯口罩,眼周下露出两道压痕。

 那就只能在外地过年咯,先活着再说。亦笙这般想着,刚要回答时,急匆匆的脚步声径直越过她:“愣着干嘛,赶紧打个电话去问啊!“

 是个拿着医药单的中年男人,身型瘦削神色疲惫,估计是女人的丈夫。

 亦笙才明白过来刚才的问题不是问她的。

  默默地举起手挥了挥,对方的注意力却依旧粘在手机那小小的屏幕上,恍若未闻。

 不过这个成语的前两个字可以去掉,因为他们是真的看不见。

  旁边金属躺椅上那些原本正在小憩的人看到新闻也一个个苏醒过来,有掏手机的,也有逮住步履匆匆的护士问具体情况的,慌乱得很。


 ”找到你啦!“

 亦笙发呆的过程被一个扑过来的小男孩打断。好在十岁出头的孩子总共也就那么点大的力气,她像不倒翁似的斜了下身子,就恢复平衡。

 ”你看得见我?“亦笙很惊讶地问。

男孩的小名叫星星,护士们都这么叫,至于大名是什么也不甚重要。在还能下床走路的时候,亦笙每回去茶水间接热水都能听见他背九九乘法表的声音。

可那也是秋天的事情了。

”当然啦,我三天前变成这样的,现在我俩就是同类了哦。“星星的脸上不见困惑的神色,相反还有一丝雀跃,像是找到了玩伴。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讲,小孩比大人更容易接受超出认知的事物,因为按照他们的认知,童话里的故事是可以当真的。

那做鬼自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亦笙的情绪也算平静,可能是因为她和星星都还年轻,没有太多的沧桑和不甘。

自然也不会去多想死亡。


”你去哪换的衣服?“亦笙稍微弯下腰和他保持在差不多的海拔说话。

病号服总将人显得很没精神,特别是对于小孩子来说,医院不常准备他们合身的尺寸,因此亦笙在秋天时总觉得他是套了个麻袋在蹦来蹦去,可现在换了时兴的厚绒运动装以后,星星看起来倒有点像是童装广告的模特,很有范。

”我看我妈打算给我烧了,偷偷去抢回来的。“他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边说还边装模作样地给围巾凹了个造型。

下葬的时候烧衣服是这儿的习俗。

亦笙伸出手帮他把快要打成死结的围巾解开,折三折以后再比划了下长度,才重新给星星系上,动作有些僵硬,毕竟她从来没干过这样的活:“你知不知道蓝配红很丑?“

星星反驳:“我们班上最好看的女生也这样搭。“

亦笙只能无奈点头,不是很懂小学三四年级的审美。

他肯定很喜欢学校,从在病床上做题这件事就能看出来。


”你妈把你葬在哪儿了?“亦笙想起衣服的来历,又问。

 他的父母都是很不错的人,生离死别这样的事情会极大程度地削弱人的理智,但亦笙从未见过他家人为难过护士医生,说话也都很和气。

星星用手指了个方向:“朝那一直走一直走,半山腰上。“

小孩子自然说不出路名,亦笙猜测大概是哪座墓地。星星病死属于先天性的疾病,和新冠无关,所以应该能按照正常流程认领遗体,由家属带去殡仪馆。

“我出去的时候看到其他人在哪儿了!“回答完问题以后,星星自顾自地说着新发现。

亦笙失笑:“其他鬼?”

医院算是灵魂们出生的聚集地之一,不过很大一部分“鬼”都会选择马上离开,至于去了哪都是他们的自由,和生前的人类一样,各奔东西。

”对啊,就在前面的那个商场里面,地下一层,美食广场,好多好多人,那里的鸭血粉丝汤很好吃。“星星算是同龄人里极懂事的那类,完全就是熊孩子的反义词,可说这么长一句话不打岔还是有点困难。

毕竟还是个孩子。

面前的玻璃门上沾了几滴水珠,亦笙仔细地看才发现是雪花迅速融化后的杰作。

下雪了。

她思量片刻,不说话的时候,身后的叫号声和咳嗽讲话声便很轻易地充斥进耳膜。

“去看看吧。”


  市医院这块属于新城区,就连街边的树也都是刚移植过来的,有些还七倒八歪地放在地上,没来得及种进坑里。

  在封城的新闻出来前,大部分人都已经转成在家办公,尽可能地减少非必要的外出活动,亦笙还听护士们在换班的时候讨论过“如果公交车停运了怎么来医院上班”的问题。

  果然走出来一段路后都没看见车的影子,双向八车道的柏油马路空旷得很,地上白色的指示线也都是一尘不染的洁净。

  亦笙和星星一样,都在不断探索“只有灵魂”的定义,眼下可以多加一条:不会怕冷。

  她身上穿的还是单薄的病号服,圆领,长袖,长裤,背后用红线勾着“市医院”几个大字,要是被人看到,还真有些像不肯接受医治逃出来的失常病人。

  星星走路的姿势还没像大人那样规矩,不时会蹦跳几步去追赶某片形状奇特的雪花,不过接是接不住的,白色的小冰片穿过他近乎透明的掌心落在地上。

  四岔路口一辆车都没有,亦笙带着星星果断地走上斑马线,红绿灯成了单纯的摆设。


  商场大概是新开的,门口还挂着喜庆的灯笼对联,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过年的缘故才装饰上的。可惜这些还没来得及拆除的装饰也没了用武之地,大家躲在家里还来不及,谁会出来逛街。

  穿过紧闭的大门来到室内,弧顶的灯暗着一半,暖气也没有开,空空荡荡的。

 不过店面橱窗的玻璃倒是擦的很干净,亦笙透过倒影看见了自己。

  还真像个鬼一样。

  颜色憔悴,形容枯槁。

  星星是小孩子,不懂审美,但她不打算这样邋遢地去见人。

 ”你去玩会儿那个抓娃娃机,我马上就好。“亦笙开口道。


  她挑了家店飘进去,唯一的店员站在收银台后面打哈欠。

大衣羽绒服按照不同的色系挂得井然有序。在室内倒是不太需要这样厚重的外套,亦笙拿了件针织毛衣溜进更衣室。

  毕竟不是人,需要实打实地穿上,她只是对着镜子比划两下,衣服就自动换好了,有点像是女孩子会玩的那些换装小游戏。

  这算是她死后的第一件新鲜事,带来不少乐趣。找好衣服以后,亦笙又穿过墙飘到隔壁的丝芙兰。


 有人。

  ”真烦,最后一天了还要压榨干净,没有客人理什么货啊。“

  她绕过两个柜子才找到声音的来源。是个年轻的女销售,嘟囔着半蹲在几个大箱子中间,脚边散落着几个大牌的包装盒,亦笙还是头回看见化妆品柜姐不穿制服的样子。

  店面里似乎与平时有些不一样,她游荡两圈才反应过来:摆在外面的试用品基本都收进去了。

 女销售依然自说自话地在整理摆放口红的柜台,动作很熟练,盖子扣合的响声清脆有节奏。

 口红是很能提气色的东西,亦笙想。

  趁着柜姐把某只热门色号收进去以前,亦笙用指尖偷出一抹红,然后凭感觉抿在嘴唇上。

 化妆品之类的东西在医院里近乎不存在,医生护士不化妆,病人也不花,只有极少数的例外。

  那极少数大概是想体面些,毕竟谁生病的样子都不好看,狗血剧里男女主角昏迷在病床上的时候看起来就跟睡着一样,演的很假,与现实不符。


  亦笙顺手帮女销售把几个柜门合好以后,就去找小朋友汇合。

  星星并没有在玩娃娃机,可能是因为没钱,不过孩子总是能给自己找乐子,电梯旁边摆了几个电影角色的塑料的宣传人像,应该是男女主角,不过为了互动合影而在脸那挖空了,他就拼命跳高想要把自己的头放到空着的圈圈里。

  贺岁片的题材大多相似,励志、合家欢,海报角色的色彩也都极为丰富,成片的红红紫紫铺满视线。

  ”你想看电影么?“亦笙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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