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告诉你的事

啄木鸟文学院.2022年初级班作业11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中午吃了饭,眼皮就有点涩,找个没人的角落,摘了口罩准备打个瞌睡。这两天小儿子浩子晚上哭哭啼啼的,家里几个人都睡不好。

迷迷糊糊的,手机响了起来,我把手机放在耳朵上,依旧在桌上趴着:“喂?”

“老公,浩子发烧了!怎么办?”英丽带着哭腔,我一下坐直了,心往下沉手机往下滑,还听见她在那里哭着问:“要去看医生吗?”

“当然要去,快点去,就近的诊所。”我按耐住生气和恐惧,尽量镇静地对她说。

怎么办?

肯定是肺炎,现在外面病例每天那么多,症状都差不多,先喉咙痛再发烧,然后咳嗽,浩子那么小。

要是真是肺炎怎么办?

愤怒!

你一个女人在家不上班,带两个孩子都带出岔子来了!整天哭哭啼啼乱成一团。

清醒了,赶紧处理手里的工作,说不定一会儿被通知隔离,现在都是试纸快速检测,很快出结果的。

也许是感冒。

一分一秒都是煎熬,电话响了,标准的普通话:“卫生局通知您……”

我狠狠地掐断了,这里没有卫生局,也不会用普通话打电话,何苦自己人骗自己人。

过了很久,英丽打电话了,哭着说:“浩子中了,是肺炎,在等车带我们去隔离,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听从安排!”

虽说有思想准备,还是当头一棒,晕了,我坐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好像看见浩子咳嗽着喘不过气来,报纸上那些可怕的图片一下子跳到眼前来了。

我也觉得有点憋闷了。

浩子怎么样了,也忘记了问,应该不要紧,回头有人照顾他。

手机又滴了一下,这次是真的卫生部门的信息,通知我居家隔离,并上报自己测试结果及有无症状相关情况。

心慌意乱,打开电脑,上报、上报,然后回家。

回家一看,怒火又上来了。

冰箱里没有什么吃的,连面包都没有,我和庆含这几天怎么过?外卖?

只有外卖了。可是,她天天在家都干了什么!

浩子怎么样了?平时一回家,浩子就奔过来抱住我的腿,坐在我的脚背上,像坐木马一样要我在客厅里转圈。

客厅里散落着玩具,衣服随意搭在椅子上,桌子上还有中午没有收拾的碗,房间里也是乱糟糟的,好像贼来翻过东西一样。我一路走着一路感觉头皮上火星子直溅。

冷静冷静,浩子病了。

冷静下来,想一想不知道他们安置好了没有,还要什么。

打电话过去,说安置在酒店里,还算舒适。但是衣服手机充电器什么都没有带,我说请人送过去,叫她列个清单发给我,我收拾东西请快递送到酒店前台。

按照清单收拾了东西,打包了两个人的衣服和一点日用品,在网上下单快递,然后喷了几次酒精,为了让人家放心,我把酒精喷壶连同袋子一起放在了门口。

然后又下单我们自己的晚餐和一些必需品。

为了安全,我把庆含网课东西设置好,让他独占了一个房间,外面空间属于我。

坐下来,偌大的客厅只有我一个人,还有墙壁上的很大影子,虚虚的。不知道浩子睡得可安稳。

浩子不在家,夜太静谧了,没有人吵闹没有人呓语,我还是睡不好。

浩子在酒店,看来病情不厉害,心安一点。

2

过了几天,英丽告诉我,浩子咳得厉害,有点胸疼了,他们转去医院了,她先前有点嗓子干疼现在也开始发烧了。

她也染上了!她安慰我会很快好的。

一筹莫展,还好,庆含没有不舒服的感觉,我倒有点头昏脑胀,晚上便早早睡了,这个晚上睡得很沉。

醒来时,有几个未接电话,是英丽的,我心有点慌慌的,赶紧打过去。

英丽咳嗽声先传过来,然后是她焦急的声音:“老公,你查查我们的银行账户。”

银行账户?

“浩子怎么样,还有你呢,怎么咳得那样厉害?”

“浩子咳嗽稍微好一点,我咳得厉害都没法睡。你先看看账户,我刚收到一个转账信息。”她的声音很疲惫嘶哑。

我们的银行账户是联名户头,我登录进去,一看,小数点前面是零。

零!

我猛地站起来,头晕。

零!

怎么可能是零!

我擦擦眼睛,是零,我揪揪自己的脸,是零!

我手抖了起来,怎么会是零!

我们账户上的钱应该是六位数的,够我们买房子首付的,我们刚刚商量好买哪个地段的房子,我们在异乡的第一个真正的家。

我口干舌燥,打电话给英丽:“丽,账户怎么了?”

“老公,怎么了,钱还在不在?你的声音怎么在抖?”接着是几声咳嗽。

“你做了什么?”我尽量像平时一样说话。

“不知道,我迷迷糊糊接一个银行电话,后来好像点了一个链接,然后就收到一个转钱的短信。”后面是一连串的咳嗽和喘气。

“你咳得太厉害了,这怎么休息?”

“有止咳药,能管一会儿,账户怎么了?”

“你输验证码了吗?”

“好像没有验证码,我这几天太累了头昏脑胀的都不知道做了些什么。”

我把手机夹在肩膀上,再次在电脑上进入银行账户,提示我们的钱分三次转走了。

完了。

头昏目眩。

手机滑落,掉在地上,弹了一下,我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还有英丽的哭声。

我弯腰捡手机,里面是英丽压抑的哭声还有浩子的呼喊夹杂着咳嗽。

我拿起手机,手机屏已经破了,我们几个人的屏保脸花了,我把手机贴在脸上,感觉有湿湿的,我流泪了。

“老公,到底怎么了呀,钱怎么了?”

“爸爸!妈妈!”

“浩子,爸爸在这里。”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陌生。

“妈妈,你怎么了,妈妈别哭。”

“英丽你先别急,你陪浩子好好休息。我打电话到银行问问怎么回事。”我有点木,我们的钱没了?

怎么不用验证码就把钱转走了?

我坐那里,拨打银行电话,里面音乐响了很久才一个声音提示一串信息,按提示按了一个键又唱了很久,让人咬牙切齿的音乐。

终于接通了人工服务热线。

我心急如焚。

那边是不紧不慢的礼貌的甜蜜女声问先生我有什么事情。

我说我老婆点了一个显示来自银行的链接,然后我们的钱没有了。

她温柔地问我姓名、身份证号码,然后问我妻子的信息,核对之后,说对不起,因为那是我们自己的操作所致。

我说我们都没有收到验证码怎么转走了,三次转账,只有一次信息告知,银行这里没有漏洞没有失误吗?

那边像唱歌一样说:“对不起,请稍候,我去请我们经理跟您解释。”

又是漫长的等待,这次连音乐都没有了。

等得手机屏都黑了,我挂了电话。

世界离我很遥远,没有声音。

3

我挪动了一下,背靠着墙坐着,手在手机上乱划,全世界都在我手指上变幻,按下锁屏键,是我们一家四口的有裂痕的笑脸。

庆含的门开了,他远远地站着,大概我脸色不好,他吃惊地看着我问:“爸,你也病了吗?”

我摇摇头。

“午饭呢?我要上课了。”

午饭?他早饭肯定就吃了一点面包。

“泡面?”

他点点头,又回到房间。

我扶墙站起来,机械地走进厨房烧水泡面。水从碗里溢出来又从灶台上流下去,滴在我脚上我才发现水满了。水一滴滴滚烫的,皮肤在烧在皱缩,心也是,面饼在冒着小泡泡在膨胀。

我拿抹布擦去碗边的汤汁,端去给庆含。

我又开始打电话,打到银行,无尽的音乐和沉默等待后,又是报身份证出生日期,老婆的身份证和出生日期,最后告诉我是我们自己的责任,和银行无关。

钱在你们家被人转走了!

那也是你们自己操作所致,那边始终彬彬有礼,爱莫能助。

报警。

又是身份信息,家庭住址,事情经过,然后他们还要和英丽核对情况。

最后说,希望渺茫。网上诈骗这些事,骗子多数在境外,钱,早已转走了,不知所踪。

多少年的血汗钱,漂洋过海走了。

没有声响,就她点了一下。

她都做了些什么!

我愤怒我悲哀甚至怨恨,我十年的辛苦,她一个指头轻轻碰掉了。我麻木地坐那里查账户,查账户里历史信息。

那一串串数字慢慢累积的欢喜和幸福,又随着数字归零化为泡影。

昔日的辛苦要卷土重来。

我泪流满面。

庆含的门又开了:“爸爸,我饿了。”

“嗯嗯。”我赶紧撇过头擦了泪。

庆含睁着大眼看着我:“爸爸,你怎么了,我说几次饿了想吃饭,你就嗯嗯然后没有了。有什么吃的?”

“没有,还有泡面。”

“你中午给我吃的泡面,我早饿了。”

“哦,我叫外卖你吃。”

给他叫了外卖,想起来自己也没有吃,泡了一份面。

钱,顽固地占据了我的脑海,像梦幻一样,我们又没有钱了,都怪她!

英丽打电话来,我长吸一口气才接了电话,说还在跟银行、警方交涉,等消息。

英丽在啜泣,嗓音嘶哑伴着咳嗽:“咳咳,真的有用吗?”

“等等看,别急。”挂了电话,我心灰意冷。

等,对英丽是一个有希望的词,对我是一个绝望的词。

夜降临了,夜色是苦涩的阴影一点点地把客厅占驻了,儿子房间门下有了光,外面有人吆喝一声,儿子的外卖来了,我起身拿了挂在儿子门上,敲了一下门,又在客厅坐下。

儿子开了门,拿了外卖,进去了又伸头:“爸爸,妈妈病了是不是很难过?我想妈妈和弟弟。”

“我等会要打电话。”

“我真的想他们回来。”庆含低头进去了。

英丽一定很难过,那些钱,也是她幸福的希望。

我手指在手机上滑了一下,英丽抱着孩子站在我旁边笑着,我们的笑容是破碎的。

打电话怎么说?钱回不来?是她的错?

我坐那里,看着窗外,外面灯一盏盏熄灭了。我们曾经多么希望有一窗灯火是属于我们自己的。

4

“爸爸,我肚子疼!”庆含捂着肚子出现在门口。

我站起来,看着他痛苦的小脸:“吃坏肚子了吗?外卖太凉了?”

“不是,爸爸,我不喜欢吃那个辣的咖喱,以前吃了也拉过肚子,我刚才拉几次了。”

我怎么不记得,这可怎么办?以前都是英丽照顾他们。

“我们去看急诊吧?”

“爸,妈妈每次都拿一种药在我肚子上抹一抹,然后按摩按摩就好了。”

“药在哪里?”

“爸爸,哎哟,我又要拉肚子了!”庆含又跑进来卫生间,我听见里面哗啦哗啦地响,一阵心疼,要是英丽在家,他大概不会受这个苦了。

我只好打电话给英丽问那个药在哪里,怎么按摩。

英丽好久才接,声音含糊,一听庆含拉肚子立即清醒了,咳嗽声里告诉我如意油在哪里,怎么涂怎么按摩。

“等会儿好了些告诉我,不然我睡不着了。”

“应该没有什么事情,别想那么多,你睡吧,我等会留信息。”

庆含出来了,苍白的脸,头发也乱糟糟的,身上还有一股怪味道。

我把他抱在床上,露出肚皮,涂了油,围着肚脐眼往外按摩:“哪里疼?这里?厉害吗?妈妈是这样按摩的吗?”

庆含有时候拿着我的手告诉我英丽是怎么按摩的,推了很久,我觉得手都酸了。

“好些了吗?”

“嗯,可是妈妈常常都按摩很久,不疼了还按摩一会儿。”

我只好又按摩,眼睛在他房间里转着:“庆含,你房间很乱,你不会整理吗。”

“平时都妈妈弄。”是呀,他才上小学,还是撒娇的年纪。

我突然想起他这衣服好像一直在身上:“你这两天没有换衣服吗?”

“爸爸,你这几天洗过衣服吗?都没有衣服换!”

我想起来了,我这几天忙着自己的事情,除了给他买外卖,什么都没有干:“那你洗澡了吗?”

“有时候洗了,有时候没有。”

“你怎么能不洗澡呢!头发也没有洗!是不是课也没有好好上?”

我走到电脑前,开机,看历史记录,气打不到一处,他上课之外都在玩游戏!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省心!”我咬牙切齿:“作业我看看!”

庆含看看我的脸,脸色又白了:“作业在桌上。”

我拿作业本翻翻,字写得一塌糊涂,数学做得也乱七八糟,一生气把本子扔了:“你天天在这里就这样上课做作业?”

庆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很小心地叫着:“爸爸。”

我一个箭步跨过去,伸手就拎起他的耳朵:“我辛辛苦苦地挣钱,你这样学习!”

庆含大哭:“妈妈!我要妈妈!我要打电话给妈妈,你去换妈妈回来!”

“妈妈在家,你就乖了吗?”

“妈妈会看着我,你什么都不管,什么都没有,只会生气打人!我要妈妈!”庆含捂着耳朵一边哭一边说,哭得我心烦意乱。

“谁说我什么都没有管?”

“只有外卖,还不好吃,开水也没有,衣服也没有。”庆含流着泪说:“妈妈在家,什么都有,家里也干干净净的。”

“妈妈妈妈!就知道妈妈……”我一时气结了,差点又扬起手来。

“你去换妈妈回来吧!妈妈会好好说,我一定乖乖的!”庆含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都干了些什么?看着他含泪的眼睛心软了,他刚拉肚子的,我低声说:“我帮你再揉揉。”

我又坐下来,按顺时针方向给他按摩肚子。

我想起来英丽还在等消息:“你肚子不疼了吗?”

庆含已经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水。

我给英丽回了一条信息,告诉她庆含好了很想她。她秒回了一句:“老公,你辛苦了,我们也想你们,赶紧睡吧。”

看看又脏又乱的家,还有一堆脏衣服,我起身把它们都塞进了洗衣机,加了洗衣粉,随便按了开始。

在这静寂的夜里,机器按程序不辞劳苦地转着,因为我的需要。我的英丽也是,只要我们需要,她也是如此。

英丽,我知道,你辛苦了。

5

我决定来这里拼搏时,英丽也辞了职和我一起来的,我是找好工作来的,她来了找工作四处碰壁,只好放弃了专业从售货员做起。

我们没有钱办婚礼,说以后存了钱补上,没有房子,以后存钱买。后来她怀孕了,她说再辛苦我们也可以撑起一个家,我们租了间小房子,她挺着肚子照样工作。

生庆含的时候,我说太疼了做无痛分娩吧,她咬牙挺着,满脸汗水对我笑着摇头。

听到那一声清亮的啼哭,我们都哭了。

孩子生了,家人只能短期帮忙照看,然后她自己扛着,孩子十个月就去上班,人像陀螺一样转着,我开始晚上兼职,想存钱撑起一个真正的家。

然后,第二个孩子来了,她只好暂时停下了工作,围着我们转。

孩子睁眼黑夜也是白天,她轻手轻脚起来冲奶粉换尿不湿。

她为我们做好每一顿饭,倒好果汁和牛奶。

她看着存折里数字从无到有,然后渐渐变长,眼里是幸福的光芒,亲着我疲惫的脸说爱我。

即使病了,她也起来为我们准备吃喝,她说我更辛苦。

此刻,她是不是也睁着眼睛看着无尽黑夜。

如果不是那几天的劳累和生病,她一定会警惕那个电话的,她比我更盼望有个舒适的家。

怨恨不会让钱回来,只会让我们更伤心。

这个晚上,我脑海里都是钱和从前,从前的我们一无所有也很快乐,那时候我们相信彼此,信心满满。

我还欠她一个浪漫的婚礼和一所房子,她从不介意等待。

我拿起手机流着泪编辑了一条信息:亲爱的丽,我一直想告诉你的事情是:我爱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一切有我,永远有我。

爱你。

一会儿,电话响了,是她,在那里哭着:“你怎么没有睡?钱被骗了是不是?回不来了是不是?我就知道。”

“不要紧,我会再挣,你是不是难受没有睡?我爱你,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们三个人需要你。”

英丽哽咽着,好像捂住了嘴:“我也爱你,爱你们。”

“好好睡一觉吧,还有孩子和我需要你照顾,快点好起来。”

“嗯。”

我坐在那里,透过泪光看见晨曦一丝丝进入了我们的客厅,此刻,这也是我们的家。

我异常清醒,决定把我们的经历写出来,提醒别人别上当,以免给家庭造成困扰让爱人流泪。

我把从踏上这块土地的经历、我们的奋斗、我们的梦想、我们的煎熬都写了,发给了早报读者来信专栏。

然后我给庆含煮了鸡蛋,让他好好洗了个热水澡,按他的意见订了他的午餐外卖,叫他自己到时候在门口拿。放下手机,我睡了。

这个家也需要我,英丽需要我,我也要好好的,明天起我要学着好好煮饭洗衣。

醒来看看外面有点昏暗,看看手机,又是晚上了。

我打电话给英丽,再次告诉她我爱她,浩子已经开始好转了,她还是咳嗽。告诉她我和庆含没有事,希望他们早点回家。

第二天中午我的电话响了,是报社的,说有一位有影响力的大人物夫人在网络上转发了我的信。

然后银行打电话、警方打电话、报社记者打电话。

那一天,我头昏脑胀在接电话,英丽说,还有记者去采访她。

我们的故事登上了报纸,标题是《我一直想告诉你的事是我爱你》,不是我写的,其实很平常的故事,我读着竟然也流泪了。

英丽对记者说了我们的故事,她说她想告诉我的事情是:她从不怀疑我的爱和能力,一切都会有的。她爱我。

我知道。

晚报也刊登了我的信和这篇文章。

过几天报纸登了银行的公告:他们将提高网络安全级别,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他们准备全额赔偿英丽及同期另外六个人的经济损失。

随后我们俩都接到了银行的电话,我们的银行账户里余额还原成那个幸福的数字。

那天,我们隔空流泪相拥。我们反复说着一件我们一直都知道的事情。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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