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前段时间回家看望父母,大家在一起聊天时,母亲大为感慨,问她何故,母亲就满怀愧疚道:“以前很对不起你们,跟着我让你们几个吃苦了。”
听了母亲的话,让我难过。其实,这哪是吃苦,因为有了你老人家的付出,我们才有今天的幸福生活。
母亲的吃苦,意有所指,她语气里的苦,是我们小时,跟着不爱吃肉的母亲,生活上没有很好得到照顾而少了很多吃肉的苦。
七十年代,全国各地闹饥慌,印象最深就是没饭吃。一到春天,枯木逢春之即,吸着肚子饿了一冬的人们,都把目光对准了柳树、桑树和榆树初发的嫩芽上,地里的野菜更是各家各户的战利品。谁家锅里有野菜飘浮说明这家人还有存粮,成了人人羡慕的对象。
而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日子中度过了艰难的童年生活。
童年有许多难忘的事,留给我们的是无尽的怀念和追忆。那些苦乐年华不管过去多少年,总能让我们苦涩中带些甜,姐妹之间的深情厚谊总能在哈哈一乐中掀起尘封已久的回忆。
童年的我们家大人多,五女二男,是父母给我们最厚的礼赞。记忆中的我们总是头发干黄,稀薄而绒细,又因皮肤白,个子偏瘦弱。象没发好的绿豆芽呈现营养不良之状。
贰
平时的吃穿用度全靠母亲操劳,才得以维持生计。母亲除了在家务农,还兼职学校教师之职。父亲在县城搞教育,难得回来一趟。
最盼望父亲回来,是过年。因为父亲回家我们才能感受过年的乐趣。有时父亲回来会带些稀罕食物。有羊肉和牛肉之类的生鲜食品,而母亲从不接触这些肉类东西,看见还会反胃。可想而知,在我们童年生活中,肉是和我们无缘的。也因为母亲的缘故,我们一年之内几乎看不到、甚至吃不到一点荦腥肉食。
苦是一方面,没有肉吃更是让人馋得没有吃肉的欲望。所以至今,我们对吃肉都不大上心。有了也能吃,没了也能对付,但从没有像小时那样渴望吃肉。
那时我和三姐、小弟没事就琢磨着吃肉,想的多了,还真的能实现。记得家里当时养很多鸡,每当鸡下蛋就能换钱,在农村家家都养鸡,有些鸡会经常跑到村头地里捉虫吃,不小心还能吃到村人在地里酒的农药。
有一次,家里的鸡跑到外面,晚上鸡回笼时,点数少了一只。赶紧去找,发现地头躺着我家的鸡,上前一摸还是热的,但已口吐白沫,看情况应该是被农药所害。母亲气的大骂,赶紧找来肥皂洗水,把鸡嘴巴掰开灌肥皂水,可能时间长了,这只鸡终于眼一闭到西天极乐度假。母亲心疼,养一只鸡多难啊!好不容易能下蛋换钱,竟然被毒死。
母亲看鸡死后时间不长,赶紧开膛破肚。把鸡素子里的玉米粒扔掉,剁了鸡爪鸡头,只留了鸡身,洗干净后,就着清水煮了。我们几个搬个小凳子围坐在厨房舍不得离开,闻到美美的鸡肉味真是让人馋诞欲滴。这和母亲的心里反差很大,气的母亲不停的对我们翻白眼。
可能正是太过于想念,美梦做的太多,把我家鸡真的咒死了,老天有意惩罚我。
那天,不老实的我,搬个小椅子双腿蹲在椅子上,高兴的前后不停的晃,眼睛盯着锅内的鸡,心里想着到嘴的肉,那种心情美的合不拢嘴。就在我一晃一摇时,椅子失衡,一下子让我摔倒在前面大黑锅的边缘上,头破血流糊住了吃肉的一双眼。吓得急等吃肉的姐弟几个惊惶失措。那一刻我的受伤彻底打击了他们的吃肉之心,好好的一顿肉宴,被我的搅局闹的不欢而散、人仰马翻。
本就心情不好的母亲,看我闹的一出幺蛾子心烦意乱。死了鸡,孩子又受罪。村里没有赤脚医生,谁家有头痛脑热,磕了碰了,都是自行痊愈。我也不例外,向外翻长的肉,露着大口子,大姐说能看到骨头。
那时不知疼痛,直到母亲说一句:没事,不疼。我才感觉其实很痛,麻木的不知啥叫疼。想想小时真是结实,摔了磕了,从来没有哭过叫过。让母亲省心不少。
鸡炖熟后,母亲在一旁长吁短叹,我们姐妹几个啃的津津有味,母亲看我头上外翻的血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管我们怎么吃的骨头渣不剩,她一概不管不问,拿着针线回屋干活。失去鸡和看到我们的馋相,都让她心有戚戚,但又无可奈何。
叁
直到有一次过年我们才明白,母亲对吃肉有多反感,肉对她简直是噩梦。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闻之色变。
过年,父亲高兴的买回二斤羊肉,记得包的羊肉萝卜饺子,母亲闻到羊肉的膻味,就提前把碗、筷子、生活用品和我们分开,以免沾到荦腥吃不下饭。每次总是母亲和大姐先吃饭,因为大姐受母亲影响,也不吃肉。分两锅做饭,他们用清水先煮素饺子,我们最后吃有肉的饭菜。
没想到二姐不小心把煮好的羊腿打翻到水缸内,气的母亲爆跳如雷,沾有荤腥的水缸真是犯了母亲的大忌。母亲一边骂一边拿来水瓢,一瓢瓢的向外挖,当时连挑水吃的水都和我们分开,看到母亲如此分的清楚明白,吓的我们大气都不敢吭,后来吃到嘴里的羊肉萝卜饺子一点也不香,没有和母亲一起坐下吃饭,笨手笨脚的父亲对这些厨房手艺根本不在行,味道咸淡,他也不知道,多亏二姐还算细心,帮父亲把一顿年夜饭完整奉现。
那年二姐十三岁。
有了一次教训,我们对吃肉都兴致缺缺,邻居家的孩子有时拿来肉骨头在我们面前吃,勾引我们的馋虫,最初看了羡慕,但看他们吃的大嘴啃小嘴咬,撕扯着骨头上的肉筋,感觉像在耍猴,很搞笑。就失了吃肉之心,但有时心里还会想着那只被我咒死了的鸡,要不是我受伤,说不定那味道更香。而我付出的代价就是:额头上留一道深疤,常年被头发遮盖难见天日。
想吃肉感受不到对肉敏感人的苦,我想母亲那时心里肯定很难、很难。看到一个个孩子瘦弱的身体,营养跟不上,自己对肉类又不感兴趣,家里根本不让肉出现。谈肉真的是让母亲闻肉丧胆,一提吃肉,母亲的好脸即变。吓的我们谁也不敢提。
肆
七十年代,村里有知识青年下乡,城里人的开放和农村的贫困,让这些年轻人渴望吃肉。于是他们自制雷管,到河里炸鱼,会游泳的人都下河捞鱼,我们家女孩多不会游泳,小弟还小不能下水。最后生产队分给我们一条十几斤重的大鱼,高兴的我们不知所措,围着鱼直打转。母亲看了也直摇头,根本不知道怎么吃,那么大一条鱼放在家中,可难坏了母亲。
最后,母亲实在无法,看我们眼睁睁盯着鱼,她老人家只好闭眼把鱼放在案板上,拿刀就剁,把鱼一块块剁小。搅了一盆面糊,把鱼放在面内搅和,丢在油锅内炸。看着金黄的炸鱼块,堆了整整一大盆,我们开心的无以言表。炸完鱼,母亲整整躺床上一天,鱼腥让她心慌反胃,捧着饭碗难以下咽。
用油炸过的鱼,更香更软,吃到嘴里需慢慢嚼,吐刺才能下咽,我们那时很贪吃,但也只能偷偷到外面吃,怕被母亲看到生气。别人家都是水煮鱼,看我们家直接手拿炸好的鱼张嘴像吃馒头似的随意,馋的小伙伴直吞咽口水。第一次他们见识了母亲的炸鱼手艺。也是第一次让我们吃到人间最美的鱼味。过去三十多年,母亲再也没有为我们炸如馒头似的鱼吃。
伍
后来,我们居家搬至洛阳,生活的改善,大姐的出嫁,不在母亲眼皮底下生活,让大姐夫彻底改变了她的味觉。
有一次,大姐回家随口说她现在会吃大肉饺子了,让母亲和我们大为惊奇,这可是大事一桩。没想到,从小不吃肉的大姐,竟让大姐夫调教的荤素不忌,真佩服大姐夫的手段之高。
你可知道?大姐可是母亲的忠粉,因为在家是老大,手工、农活、纺花、织布、纳底子样样随了母亲,就连不吃肉也得了母亲的遗传。在我们心里,母亲和大姐感情最亲、最深。也因为母亲的坏脾气,身为老大的大姐挨了不少骂。有时母亲看大姐做工不细,急脾气的母亲骂的犹如狂风暴雨,吓的我们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就连一向受母亲待见的弟弟都少了嘻戏。
可正是母亲和大姐这样的相处,不但没减少二人之间的母女情,让大姐更感母亲当时的不易。二人相互不吃肉的情谊和你教我学的场面直到如今,大姐在我们家手工仍是一等一的好、细,织成的斜肩毛衣和花样犹如机器般匀称耐看,这真的遗传了母亲的好手艺。
陆
后来,结婚后的我们,每次都要小心翼翼带些熟食肉类回家相聚。美其名曰看父母,其实是想改变母亲的味觉,毕竟年纪大都要合理改善饮食,营养均衡才能有好身体。母亲知心意,也尝试着把肉剁碎包成馄饨或饺子等带馅类的面食。这是老年生活的母亲在吃肉之路上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
最初母亲连慢嚼都难,囫囵吞枣般咽下,不敢细嚼慢咽,不敢品味。后来大姐鼓励母亲:“没事,你不把它当肉吃,就当吃的是菜就行”。没想到这种方法深得母亲中意。毕竟共患难的两人,在吃肉上仍有共同语言。母亲也就真的把饺子当素包子吃,虽仍在意有肉,但心里不再排斥。
再以后,母亲除了饺子外也能吃肉包子和牛肉之类的熟食。每逢过年,母亲也能大批的外出采购肉类,供我们回家吃喝。有时懒的动身,母亲就会打电话催:这么多肉,不回来吃放坏了哪行,都回来消灭掉。听着母亲欢快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儿时母亲听肉色变的语气。很为母亲的转变开心。
一个六十多年不吃肉的人,退休后,竟然开始沾荦带腥,这在我们家真是乐事一件。这个家也因为母亲的吃肉,气氛变得和乐融融,幸福美满。
感谢母亲给我一个不一样的童年。往夕,不用说对不起。
母亲,来日方长,我们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