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经历过潮起潮落后，才发现人间值得

如果一个人需要隐姓埋名，隐瞒他的行动或计划，那么，过不了多久，他就不得不掩饰自己的整个人生。——《萨拉戈萨手稿》

读完麦家的新作《人生海海》后，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萨拉戈萨手稿》中的这段话。

《人生海海》是当代著名小说家、编剧麦家时隔八年之后推出的长篇小说。即使你没有听说过麦家，也一定听说过他的作品《解密》、《暗算》和《风声》，他被誉为“中国谍战之父”，多次获得国内外重大文学奖项。

与以往的作品不同，在新作《人生海海》中，麦家没有写自己一贯擅长的谍战题材，而是将故事的舞台搬到了自己的故乡——浙江富阳的一个小村庄里。对此，麦家说：

“这一辈子总要写一部跟故乡有关的书，既是对自己童年的一种纪念，也是和故乡的一次和解。一个作家，他的写作是怎么也逃离不了童年和故乡的。” 

《人生海海》围绕一个浑身是谜的“上校”展开，这个上校可以说是全村最古怪的人，不说别的，但是大家对他的称呼就十分矛盾，“爷爷”鄙夷地叫他“太监”，“父亲”却尊称他为“上校”。

他当过国民党上校，是人民群众的斗争对象。但村民们一边斗争他，一边却又巴结讨好他，家里有事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去找他。而他呢？无论是谁来找他，他都会义不容辞地出手帮忙。

而且，他从来不干农活也不参加集体劳动，天天在家里看报纸嗑瓜子，可日子过得比谁家都好，家里还养了两只猫，比别人家的孩子吃得都好。

这样一个神秘的人，为何会甘心窝在闭塞的乡村呢？不得不说，对十岁小孩而言，浑身是谜的上校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他想尽各种办法，从爷爷那里、父亲那里还有上校自己嘴里，听到了无数个以上校为主角的故事。

上校这一生，有过好几个职业。起初他和父亲一起去学木匠，很快就能靠手艺吃饭了。谁知遇上国民党的部队招兵，他被一眼挑中，去兵营里受训后开赴前线。没想到，上校在部队上很受器重，一路从警卫员提拔到大营长。

在当兵的过程中，上校又阴差阳错下自学了医术，当上了军医，还为自己打造了一套纯金的手术器具。因为救了军统一位高级女特务的性命，他又辗转来到上海，在日占区潜伏，周旋于日军间谍之中。

后来，在解放战争中，上校还用自己高明的医术救了共产党一位高级领导，立下了大功。他甚至还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立过一等功。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头顶英模光环的任务，最后却被开除军籍，遣返老家，那些无上的荣誉、尊贵的身份、耀眼的地位都在一夜之间归零。

或许，上校本以为，远离了过去的人和事，守着老母亲和两只猫，自己能够平静地生活下去。谁知世事不如人意，席卷全国的狂风暴雨也刮到了这个闭塞的村庄里。而身上藏着太多秘密的上校，就成了红卫兵们批斗的头号对象。

对上校而言，无论是参加国民党也好，做军统间谍也好，还是在日谍中潜伏，又或者是因为作风问题而被解放军开除军籍，这所有的秘密加起来都不如他肚皮上的秘密重要。

为了不被人发现他肚子上的文字，他可以终身不娶，哪怕被遣返回乡也坚决不与人结婚；当暴风雨刮到这个村庄，无人得以幸免，为了保护这个秘密他可以对小瞎子痛下杀手，甚至带着老母亲逃亡；最后，也是因为这个无法启齿的秘密，他被逼得发疯；即使是疯掉，他仍然对这个伤疤念念不忘，试图以画画的方式为自己掩饰。

纵观上校的一生，不可谓不令人唏嘘。他天资聪颖，心高气傲，做事有自己的主意。在他看来，“做木工手艺就是生意，上战场本领就是性命，练好本领就是保护性命。”因此，无论是做木匠、士兵还是医生，甚至疯了之后去养蚕，他都努力做到最好。

他天性善良，这一生救过无数人的性命，宁愿被开出军籍也不想耽误林阿姨的一生，甚至对自己的猫都无比疼爱。然而，空有一身本领，他却没能保护好自己。尽管命运如此不公，饱受摧残的他仍然怀抱着对这个世界的善良。

反观书中的其他人物，几乎每一个人都带有贪欲和私心。爷爷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为了家族的面子而将上校告发；父亲对上校重情重义，因而和爷爷反目成仇；老保长贪色好赌，却能够一直保守上校的秘密；林阿姨痴心一生，却被爱蒙蔽了头脑；更不用提罪魁祸首小瞎子，从小兴风作浪，到老了还不忘落井下石。

只有上校，从始至终，活得坦坦荡荡。所以我想，麦家最后给上校安排一个“疯掉”的后半生，也是他身为作者的一种慈悲吧。

因为，“他变成了自己想要的人。”“幼稚，天真，透明。”

麦家在书中引用了罗曼·罗兰的一句名言：

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了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在那样波涛汹涌的年代，每个人都在尽全力与命运的波涛奋勇搏斗，为了一个艰难的目标——活下去。无论是书中“我”的远走异乡，还是父亲的困守故乡，都是为了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

人生似海，既有波涛汹涌的残酷，也有风平浪静的温柔。而随浪浮沉的我们，唯有怀抱劈浪前行的勇气，经历过风暴的洗礼之后，才会发现——人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