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鑫的故事

对他来说,奶奶就像是母亲,而阿婆就像是父亲。

奶奶文化程度不高,一辈子都没离开过那个常年阳光的小镇。

奶奶喜欢拉着他肉肉的小手去镇上转悠,碰到山鲜稀奇的货色同人讨价还价时,还会时不时地冒出一两句粗鄙的土话。

质朴但毫无恶意。

天长日久,他天真地以为奶奶的日常就是每天闲逛,优哉游哉。殊不知,带他上街是奶奶唯一能想到的消遣法子——狭窄的家里连一张椅子都没有(就算有椅子都不知道该放哪里);屋子的墙壁被床边炤台的煤烟熏得黑油油的;朽烂的木门上插着一把摇摇晃晃的铁锁,竟比不上锁强不了多少。

比起金银细软,小孩子往往更眷念母亲温暖柔和的怀抱。

较之于阿婆家的山珍海味,年幼的他更喜欢这里的粗饭蔬食,清汤寡水。

他拼命完成阿婆给他制定的任务,只是为了博阿婆高兴然后乘机提出去找奶奶玩的请求。这种把戏大概10次能成功1次,不过他已经很满足了。

阿婆对他管教极严,却有区别于相同社会阶层其他孩子所接受的养尊处优的贵族教育。跟随承包商测量土地是他青少年常有的事。

阿婆不允许他寄宿学校,要留他在身边耳提面命、言传身教。从11岁开始,他就常常跟随外婆来到大省会城市,参加一些重要的商业会谈。

以前那个时代流行这样一句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阿婆就是胆大的那批人。

世故,圆滑,专断独行。

阿婆生于商业世家,曾经是东南片区的买办一把手,几年前却选择退居二线,回到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

“阿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今天我可以拿着蛋糕去和奶奶一起吃吗?上次奶奶对我说她从来都没有吃过奶油......”一提到奶奶,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欢欣。

阿婆正在拉开窗帘,清晨丝丝缕缕明媚却又不显妖娆霞光映在他怯生生、充满期待地小脸上。

阿婆愣了一下,并没有转过身来。她一改往日的严苛,只轻轻地说“好孩子,已经不用了。”

他怀疑自己听岔了。“什么?”

“奶奶现在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外婆淡淡地道,仿佛只是在告诉他早餐已经做好了“你不用去找她了。”

他怔住了,鼻头的酸楚如同被清风吹起的涟漪越漾越大,喉头也隐隐约约紧得发痛。

没等外婆回过神来,他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他甚至记不得自己是怎样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房门,又差点撞翻了提着一桶衣服的崔妈.....

后来据崔妈讲,他刚跑出小区就被谢叔一把揪住,像拎小鸡一样拎进车里。崔妈一把抱住哭得浑身颤抖的他,心疼地给他讲起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糖厂倒闭之后奶奶就没了工作,只住在早些年由单位补贴买下福利房中,靠放高利贷过活。

奶奶胆懦又未经过世面,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能重新做一门活计来养活自己。正巧他爸爸以前的赌友霍启知道了糖厂倒闭的消息,就急急忙忙打听到奶奶的住处,劝诱她放高利贷的好处。

淳朴的奶奶被他的花言巧语打动了——简言之,借钱还钱这类杂事都由霍启一概揽了;既不用她抛头露面,也不要她上门催债。她只需要苏苏气气地坐在家里每月拿利钱、享清福就是了。

奶奶之前见过霍启,对他的印象着实不坏;再加上这利钱霍启可以拿两成——这下霍启也有利可图了。所以奶奶实在想不出霍启有什么理由欺弄她。

奶奶卖掉了福利房和近乎一切值钱的东西,盘下了一所残破不堪的单间小屋,拿着每月两成(没错,霍启拿了八成)的利钱,清贫地生活着。

可是就在一年前,有两个投奔亲戚的临乡人赌红了眼,借了霍启很大一笔钱却又一连几个月都还不上。霍启急了,找了几个地痞流氓把他们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并撂下话说如果再换不上钱,就让他们一人留下一条腿抵债。

两人慌了,商量连夜出逃。但盘缠上哪儿弄呢?思来想去,这主意就打到了奶奶身上。

他们想,奶奶不过是一个独居的老妇,作为第一债主每月都可以拿八成的利钱(霍启一直对外宣称他只拿了两成利钱);这样一笔唾手可得的财富摆在面前,岂有不去抢的道理?

或许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留奶奶一条活路,又或许他们最初并没有打算杀人灭口。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奶奶经这么一折腾,死了。这两人也不知所踪。

“唉,你奶奶现在大概被埋在在公共骨灰池吧,”崔妈搂着他眼泪汪汪地说“流浪汉和穷人的骨灰都在那儿。”

“带我去,”他只说得出这么一句话“带我去。”

骨灰池里有几张未燃尽的劣质纸钱——来祭拜的人有时会给这些连墓碑都不配拥有的孤魂野鬼燃几张纸钱来积阴德。一阵温暖的风拂过,从池子里扬起几缕焦黑的粉末。

其中一缕粉末扑向他因为拼命嘶嚎而充血的脸。

这是他哭晕前最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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