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3:遮蔽的天空 | 碎片的路径

遮蔽的天空

上周看完了小说《遮蔽的天空》,里面有些段落太美,忍不住摘抄。

他知道外面是何等的空旷,所有事物的精华都已撒到那道地平线以外,就像被某种阴谋莫测的离心力甩了出去。他不想面对那宛若实质的天空,蓝得不像真的,高悬在他头顶;也不想看到远方那纹理分明的粉色山崖,伫立在岩石上的金字塔形小镇,或是低处星星点点的绿洲。它们在那里,它们本应该取悦他的眼睛,但他无力与它们建立联系,无论是让它们彼此相连,还是与他自己相连;他无法从任何超越视觉的角度去感受这些事物。所以他不愿看到它们

人生更像是吸一支烟。最初几口你觉得无比美妙,完全没想过有一天它会消耗殆尽。然后你开始将它视为理所当然。接着你突然发现它已经快烧完了。这时,你也尝到那苦涩的滋味。

外面不远的地方,或许是市场里,传来一阵鼓点,鼓声一点点拾起节律散落的丝线,汇成富有冲击力的恢宏曲调,音乐不断盘旋往复,仿佛尚未成形的沉重的声音之轮,辘辘碾入暗夜。

无论望向哪边,天地的分界线上隐约都笼罩着一层急速脉动的薄雾。

等到他们终于爬上沙山最高处,那片沙海和海中凝固的波涛一览无余地铺展在他们眼前。他们没有停下来欣赏:那种绝对的寂静太过强大,一旦你沉溺其中哪怕一秒,就再难打破它的魔咒。    

他的哭喊从最后一帧画面上掠过:那是地上的点点鲜血。血溅落在粪便上。在这至高无上的时刻,在沙漠上空,鲜血和粪便,这两种相差云泥的东西融合在一起。一颗黑色的星星就此出现,在清澈的夜空中留下漆黑的一点。那黑点通往永恒的沉睡。伸出手,穿透遮蔽的天空那精致的经纬,就此长眠。

不久后他们离开河谷拐进了一片砾石满地的荒野。前面是黄色的沙丘,顶着灼热的太阳,他们慢慢爬上丘顶,又缓缓走进谷底,如此周而复始——男人的手一直在她腰间游走。她对现在的状态没有任何疑虑,她满足于这样完全放松地看着一成不变的温柔风景从身边经过。

每天清晨她躺在床上望向窗外,总能看见仿佛正在燃烧的清澈天空;日复一日,窗外的景象一成不变,就像某种跟她毫无关系的装置,它自顾自地运行,将她远远抛在后面。要是能遇上一个阴天,她或许还能找回时间感。但每当她望向窗外,看到的总是同一片无云的清澈天幕,永恒而无情地高悬在城市上方。

附近的石块和远处的城墙从不可见的疆域中渐渐显出形状,但看起来仍不过是下方阴暗的深渊中透出的一点影子。纯净的天空,身侧的灌木和她脚下的卵石都被某种力量从绝对的暗夜之井中拉了出来。她内心深处那奇怪的疲惫感也以同样的方式被慢慢唤醒,那些缥缈的念头反复出现,仿佛完全独立于她的意志;它们不过是她自身存在的一点剪影,映衬在睡意沉沉却并不寒冷的虚无背景之上——那睡意依然强大,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将她拥入怀中。但她依然醒着,熹微的晨光侵入她的眼睛,却无法呼应她内心的清醒。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曾经有个人对她说过,天空掩藏了背后的黑夜,遮蔽着天幕下的人们,挡住了苍穹之上的恐怖。她不眨眼地凝望着那宛如实质的虚无,极致的痛苦开始侵入她的身体。天空随时可能撕裂,裂缝两侧飞速向后退去,露出后面那张巨口。

将天空描述成庇护人类的帷幕,而天幕上是深渊般的恐怖。我却联想到了海德格尔关于诗人的描述,诗人将陌生的、无形的东西化为有形,也就是让“新鲜的事物变得熟悉”,从而连接了神明与人类。可或许这天空之上的景观反倒是一片混沌,诗人富有浪漫色彩的心灵之眼(mind's eye)只捕捉到了局部的色彩,这局部却成为了吉光片羽,被世人景仰。


学习,学个什么?

在播客迟早更新的“Episode 108:从Dieter Rams的金句到的脚”中,我注意到了周以真提出的计算机思维。

周以真(Jeannette Wing)是卡内基梅隆大学的教授,提出在K12教育(学前教育至高中教育)中要注重计算机思维(computational thinking),希望学生学会像计算机一样去思考、解决问题。先学会把一个巨大的复杂的问题拆解,把一个抽象问题转化成具象的结构、序列、数值等等。然后建立解决问题的模型、算法,重组这些原子化的颗粒。

看到模型、重组这两个词让我想到了lego的积木。lego的积木自由度是非常高的,你完全可以从“飞机”上拆解出几个零件,重组成“火车”的一部分。但这有个前提,玩家必须拥有识别不同零件的能力,给每种零件记上序列,然后了解哪些组成飞机的零件序列是适合在火车上用的。


解决问题的过程,就是将复杂问题按照必要及可能性分成若干个简单问题,然后排列顺序逐一解决即可。

——笛卡尔《谈谈方法》


最近接触到了建构主义的教学设计,也体现了这种碎片重组的原则,但体现在“教”上。

搭脚手架:围绕学习主题,根据学员所需认知与原有认知之间的差距,建立课程概念框架;比如主题是做一杯手冲咖啡,首先需要了解学生自己是怎么做咖啡的,然后要把做一杯手冲咖啡一系列动作打碎、量化成颗粒度非常细的单位动作,比如将500毫升水导入热水壶中可以算一个单位动作。

进入情境:通过问题或情境,引导学员进入一定的问题情境,激发旧认知;比如问学员“你倒入热水壶是什么水”(自来水影响口感)、“你加入了多少水”(如果水壶太重,执行冲泡这个单位动作时可能会手抖导致冲泡不均匀),学员就会自己联想,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说明这个步骤很重要吧。

独立探索:让学员独立思考,解决问题,培训师可以提供一定的资料(比如职业咖啡师的手冲视频)、工具帮助学员实现认知提升(比如一壶已经泡好水的,且重量在多数人舒适区内);

协作学习:组织小组讨论,各自阐述观点、想法、感受,使学员从不同角度理解问题、解决问题、建构新知。

效果评估:让每一个学员发言、老师点评,引导正确的认知建构;

最后两点的重要性统一用一个例子说明:

1996年8月的一个晚上,一位名叫奈杰尔·牛顿的出版商人离开伦敦苏活区的办公室回家,随身还带着一沓稿纸。其中有50张书籍样页由他负责审稿,但他不太看好此书。因为原稿已经被另外八家出版社拒绝过。那一晚,牛顿并没有读那些样稿,而是直接递给了他的八岁女儿爱丽丝(Alice)。爱丽丝拿去看了。一个小时后,她从房间跑出来,小脸满是兴奋。“爸爸,”她说,“这本书真的好好看啊。”她谈论着书里的内容,根本停不下来。她想要读完后面的故事,缠着父亲——好几个月——直到他拿到了后面的稿子。最终,牛顿被女儿的执着打动,跟作者签下一个小合同,印了500册。那本差点无法面世的书,就是《哈利·波特与魔法石》。

——《设计冲刺》


将教学设计碎片化后再重组,是与人性非常调和的设计。如果没有这层设计是怎么样?我们或许会直接告诉学员,你那样做是错的,要这么做,非常简便,但是学员能接受吗?如果不是想成为咖啡师或者一心想做好咖啡的人,会惊讶一下“原来这么讲究吗”,长了见识,然后随着艾宾浩斯遗忘曲线消失殆尽。

碎片化的设计让学员不一定记得住完整的动作顺序,但是他一定会有印象“好像要注意水壶的重量”、“好像水质很重要”。

另外这里可以引入一个“路径依赖”的概念,那些今天看起来十分平常或必然的东西往往源于过去某个时间的某个合理决策,尽管现在它们的合理性有所下降却得以保存,因为它一旦被建立,外部因素就会尽力排斥其他选项。比如我们日常将手机的某一个常用app移动了一下位置,再次使用时,本能地觉得不对劲,但很有可能该app放的位置在当下是不合理的。

假设我是一个效率型的人格,出行必看到目的地的时间,安装了高德地图,而我没有自己的车,平常依赖滴滴打车在城市中出行。可我又是个强迫症,最开始用颜色区分了滴滴(橙色)和高德地图(蓝色)。早期它们还在同一个屏幕内,但随着app的增加,「橙色app」和「蓝色app」各自占用了一整个屏幕,而我还是更依赖通过颜色识别的路径,用一段时间也适应了。

虽然习惯了切屏使用,但从效率上讲这显然是不合理的,两个高频组合使用的应用意味着被频繁叠加了多余的动作。

再比如键盘上的字母为什么不是按照字母表顺序排列的?

世界上第一台打字机被使用时,人们发现打字太快时机器容易出故障,所以发明者就精心改造了 —— 安排字母A用最不灵活的小拇指来控制。而且,键盘上的第一排上包括了打字机的英文“typewriter”的所有字母,这样刚接触打字机的销售人员也能只用第一排打出这个字。


但不久之后,技术的改进让打字能够越来越快,根据语言词频排序的键盘出现了,但是它来得太迟了,大家的打字习惯无法撤回去了,取代它们谈何容易,对打字员重新培训的代价会很高而且没有必要。因此,这样的键盘就被沿用了下来,直到现在我们依然在用着QWERT顺序的键盘,虽然键盘卡住的情况从技术上说已经毫无可能。 

— 约翰·麦克沃特《语言是什么?》


这样看起来路径依赖似乎是一个不好的状态,的确如此。但我们换一个角度,它带来了便捷性,我们不用再花费很多时间去试错,就拿教学设计的路径来看,只要熟悉了某一条路径,就可以视为掌握了某项技能。

不过,也有不依赖路径。

马尔克斯:“当你完成一部小说后,就应该把所有的草稿和笔记全部销毁。就像魔术师永远坚守着魔术的秘密,而作家亦是如此。”

似乎有一个打破路径依赖的方式,有个概念叫“人类思维缓冲区”,如果一下子给一个人灌输大量信息,ta的大脑就会承载不了,信息溢出。这叫做“人类思维缓冲区溢出”,这个时候的人脑非常脆弱,就像高负荷运载的电脑,是病毒入侵的最佳时期。而任意一个人带有目的性的“指令”就像木马入侵,这叫做“人类思维缓冲区攻击”。

无论一个人的思维缓冲区有多坚固,总会有办法攻破。制造恐慌(警察的审讯)、运用影响力(kol 的名气光环)、采用操纵策略(pua)和建立信任感(非暴力沟通)等方法都可以让受害者消除戒备。

假如利用一个人对路径的依赖,就可以找出策略让他遵循预期的路径思考,然后加入负载的信息内容,这时候对方的思考能力已经非常薄弱了,你像一个救世主一般下了一个看起来靠谱且简单的指令。

思维嵌入成功,对方会下意识地照着做,或许是因为好奇心,或许是因为太疲惫了就这么做吧。


黑臉琵鷺從天外飛來

安静地站在池塘裹

離開了槍聲和陷阱

寻到一塊過冬的地方

黃昏時

舒長頭子

展白色的翅膀

感受清凉空氣中

微暖的陽光

在城市的後院

貨櫃和廒車的後面

一幅青綠的地方

沿水生長的紅樹林

鐵筆仔離群掉下

插進泥裹

又再開始另一個生命

在這後面

一片泥濘上

彈塗魚蠕蠕鑽動

離了水也學會呼吸

招陽蟹睾起獨臂

盼望更明朗的日子

這麼小一幅淨土

聚居了這麼多生霊

有殘缺者養傷再生

經冬雪的更珍愛沼地餘溫

好魚好鳥聚腳的地方

海水沒有邊界

飛來遠方的禽鳥

也飄來另一個新建城市的泥麈

飄來另一條河的浮粕

建築的群落沿水生長

地椿插入泥土生根

工廠的污染流進河裹

公路上傾倒的廒料沿河入海

一陣障灰黃的煙霧

緩緩向這塊土地淹過來

——《後海灣》梁秉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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