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罂粟

1.他的名字非常奇特,叫罂粟。

这是一种毒性植物,是制取海洛因的主要原料。鉴于历史发展,古往至今,人们一直孜孜不倦追求对生的渴望,并千方百计摆脱对死的恐惧,于是研制出海洛因以麻痹人的心灵,制造出能带来短暂欢娱并使人悬浮于虚幻空间且飘飘然欲仙欲死的美妙假象,会使人服之如同上瘾的毒药,即使饮鸩止渴也置死不顾,所以,附之,便生不如死,弃之,却是痛不欲生。

这谓之婴粟的魔力。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取一个这样奇特的笔名,但后来我明白,那是因为他患有重度抑郁症。重度抑郁和罂粟,实在是密不可分,他是一具毒物,心底极其疾苦,他已经被剧毒侵蚀了身心,很快行将入木。罂粟罂粟,最先麻痹的并不是他人的心灵,而是残忍决绝地夺走自己的生命。

2.他是我在美篇APP上认识的一位作者,一年的时间,在美篇上写了两百万文字,他的文章非常优美流畅,但是字字句句都是伤心绝望的险象,如同谢赖什普的催命音乐《黑色星期天》一般悲怆,读之忧伤顿起即使乐观的人也不免心升无限惆怅。

他被抑郁充斥了整个生命,所以他只想自杀。

抑郁症是怎么回事?简单地说:就是因为压力过大死也睡不着觉,晚上一看到床就紧张得心惊肉跳,越睡不着,越怕,可是越怕,又越是要强迫自己去睡觉,连续多日睡不着,痛苦得莫名言状,恨不得干脆就去与死神报个到。

不过只要能克服睡眠障碍,哪一天香喷喷睡着了,这抑郁也就慢慢成了肥皂泡。

失眠造成的抑郁症,绝不是绝症,是一定可以治得好的,我曾经也患过短期失眠症,所以我有经验,我什么都知道。

3.我认识了他,赞叹他的才华,我加了他微信好友。我们同进了城市故事征集群,两百多人的群体个个都是高手,个个都是文学奇才,出口成章,心得即来。中午我们都不睡觉,有人提议对诗,我起了个头,他字字句句紧跟其后,脑筋根本无须思考。我的是荤诗,实在有伤大雅,他却不惊不乍,每对上来的诗都是落叶后开花,结盟得哈达,而舍弃生命才终将换得一世芳华。他如此天才一般写诗不用经过大脑的奇异功能,实在让人叹为观止,却没想到,这样一个了不起的文学鬼才,却一心只求死。当他说到他的体重只有八十斤的时候,我能想象抑郁症给他带来的人琴俱亡的痛苦,所以他总是口口声声说他的死期已不远,他重复说着:I am going to die,I will die,其实也并不奇怪。

但如果他真的自杀了,那一定是这世间的一大冤案和缺憾,我下定决心要帮助他,要拯救他。

4.美篇里才华横溢的作者,除了才华横溢,除了瘦骨嶙峋体重过轻得不正常,除了阴郁痛苦占据脆弱的心房,我对他别的一无所知,我担心他真的极有可能要奔向死亡。

跟他聊天,引导,如果在这种低糜的情况下,他还有力气愿意听我一两句无损大雅的荤段子,那自然更好,终归可以分散一些注意力。我只能就我知道的一切能够带来快乐的手段方法,一步步要求他,只要他愿意配合。

我知道他会写文作诗,就不用再对了。所以我问他,爱不爱音乐,会不会唱歌?他老实交待,他不会唱歌,他发来的是语音,我听出来了,他真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也许刚过二十六,也许差几天二十八,总之,很年轻,生命多么可贵,如果他不在了,该让多少人心碎啊!

我发了一首我在唱吧里录好的歌,音乐的悠畅和我嗓音的清脆,即使不能让他陶醉,我知道他肯定没有那样的心情,但至少可以让他的心不要再继续支离破碎。因为注意力是可以转移的,恐慌也可以去除,只要他不要总是一个人孤寂,不要总是一个人在孤寂中无休止地加码自己的孤寂与恐惧,而是要勇敢地配合地跟着我的思绪一起走出去,慢慢地,恐慌就会变成飞絮。我对此深信不疑,因为我切身经历过。

5.他问我:唱吧好玩吗?

我说:非常好玩。

他答:那我去下载一个。

接着,他会跟我聊一些他在美篇上的经历,与另一个作者有一些冲突,我见另一个作者是女的,想都不想,就站在他的立场上,开骂她:她更年期,别理她!

他回:你看,总会有人扰乱平静的生活。

我答:去她的,你别跟她玩,跟我玩。

他回:你看哪,她们还在劈里啪啦说个不停。

我答:你自己太笨,你理她作甚?你快撤出来,别在那个APP上,眼不见为净,清静为胜!

他说:好!真的回车撤出来了。

我又问:你吃饭了没?彼时,都晚上快八点了。

他说:还没。

我说:有没有朋友陪你去吃?

他说:我没朋友。

没朋友呀,怪不得抑郁了。我即刻说:要吃东西,晚上出去走走,走到热闹的地方去,别一个人窝在屋子里。

我又说:怎么会没朋友?你得主动去找他们,找那些能跟你一起吹牛逼,喝酒喝到脸红脖子粗,抽烟抽到浑身臭,撩妹撩到脸发烫的狐朋狗友。

他说:哈哈哈哈,可是都离得远。

我又郑重其事道:抑郁症一定可以治好的,保准能!

他答:I Believe!

霍,不仅诗人,还假洋鬼子呢,其实他还是挺幽默的嘛,幽默的人一般都很乐观的,我就料定这家伙有得救。

6.我吩咐下来:你要乐观点嘞,赶紧去吃东西。然后发了个八块八的红包。我接着说:不如晚上去看场电影,一个人也能看的。因为我经常这么干,并且对于治愈我在沮丧和忧郁时的心灵极为有成效。

他又老实交待:我还从没一个人去看过电影呢,但我买了一年的爱奇艺会员,哈哈哈,然后等新电影上映。

我道:去电影院看,别窝在家里。然后还锤了他一锤子。

他扭扭捏捏:好像不合适嘞。

我发了段语音,其实我并不喜欢跟对方发语音,但我只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坚决点:你要走出去看呀,不能窝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走出去,心情才会慢慢好起来呢。

可他说:不是呀,不一定每天都得走出去的呢。

我去,怪不得他抑郁,不就是因为长期窝在家里哪也不去?!

我又发:不行!你现在就出去,先把肚子搞饱,再去跑步。

他像个娘们一样磨叽起来:我周末去跑两圈。末了,还给自己举了个拳头。

我去,还要等到周末?别在我面前举起一个拳头,却是自己躲进一个角落身体佝偻,我偏不信邪。又迅雷不及掩耳发一段语音:不行不行!天天都得出去,现在就出去,现在,就现在,去吃东西!快去!我故意把后面两个字拉得很长,怪腔怪调,听起来好笑,但是态度坚决。

他一脸窘态:你是魔鬼吗?

我答:(其实我心里想,你丫的少罗嗦!)你听我的没错!

他勉强:好吧,我出门。

我接:去吃东西!

他回:出门了出门了。

我再接:好青年!闹区去找美食,然后拍一张图片给我看,点我的红包,你会交好运,虽然有点寒碜,保不了吃一顿,但能凑你吃一条甜滋滋的冰棍。

7.走出门去以后,真的给我拍来了一张图,当时的郑州下雨了,对了,他是河南人,在郑州工作。

我问:你那里下雨了?

他答:我也是够听话的了。然后,他自己哭笑不得。

对呀,下雨了!他继续答,继续哭笑不得。

记得,美食拍张图片给我看。我一边忙着自己的事情,一边吩咐道。

他很快答话,语气似乎渐见轻松:啊哈,好呀,我可以喝酒吗?我买了啤酒耶。

我爽快赞同道:耶,当然可以。

一会儿,啤酒图片上来,再过一会儿,一大碗米饭和一碗炖肉也上来了,准备开吃,绝好的征兆。紧接着,他又质疑道:你究竟是魔鬼吗?为什么话里有不可抗拒的成份?其实我心里想:只要能把你揪出去,吃美食享世界放松心情,管他妈的是冠冕我恶魔,还是册封我巫婆。

为了礼尚往来,我也发了张图片过去,我穿着白裙子的背影,在若有所思,并答道:对头,我是魔鬼,正在思考是吃个红烧狮子头呢,还是放弃吃狮子头而改为爬楼?

8.这边,我放弃了吃红烧狮子头而去爬楼,那边,他已经吃完晚饭赶回了家。

我爬完楼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问他:吃饱了?回来了?其实我不想他这么快回。他却真的已经在家。那不成,窝在家里没事干,又抑郁,得再次揪出去:那不成,再出去,跟我一样爬楼梯,饭不能白吃,白吃,你就是个白痴。

他一脸窘态:哦,那我做几个俯卧撑得了。

想得真是美,吃那大一碗饭,几个俯卧撑就摆平了事?再说,他刚吃饱饭,俯卧撑会压迫肚子。他急急躁躁蹦蹦跳跳,明显想耍赖。我觉得他又像个娘们一样磨叽,于是就录了一段语音耍我独有的娘们心机:“不行,坚决不行,你把手机音乐打开,找到你喜欢的曲目,戴上耳机,甩门出去,马上出去。”

他又一脸窘态。

靠,他还真把自己当成娘们小可爱,明显还在耍赖,果然告饶发来:姐姐,我今天不去行吗?明天开始。然后嘴一撇。靠,明天开始,你就等死了。

我说:不行,坚决不行,你只有流汗累了,晚上才容易睡得着,不要求你太辛苦,从一楼爬到八楼爬上两趟就可以了,你可以走慢点,不用那么急。

他窘迫地告诉我:我家住二十七楼,然后大哭表情态。

我靠!我口无遮拦道:那你下电梯到十楼,再从十楼走楼梯到二十七楼,也是一样的成效。

终于同意了,不一会儿,拍了个楼道的图片过来,但还是一路叽叽歪歪:你就是一魔鬼!

好吧,兄弟,只要能帮助把你的抑郁症治好,挽救中华人民共和国一条鲜活的生命,并且是将来一个伟大的作家也说不定,管他妈的是冠冕我恶魔,还是册封我巫婆,我这魔鬼还真是越做越起劲了!

9.十几分钟后,回来了。我再告诉他:打一桶很热很热的水,用来泡脚,泡脚的同时,搜一些搞笑的笑话或视频来看。他家没有桶,只有一只白色的破盆显得有几分老古董。他把脚放上去,拍了张图来打卡,那脚真是小得像个儿童,怪不得才八十斤,要是他妈在他身边,看他瘦成这个样子,该有多心疼啊。

然后我们又闲聊了一些文学上的一些东西。我担心他晚上还是难以入睡,又给他支了个主意:我推荐你去看一部黑色幽默电影《邪不压正》,你要是看完了还是没有睡意,就去写个影评。因为我写过它的影评,但我虽然付出了劳动,却只换来心痛,丫的,竟然没中!你可以写一个,向老绵羊示威。啊,哈哈哈!他回:啊哈哈哈,他们眼瞎!临下线时,我再次跟他强调:抑郁症准保能治得好,人睡不睡觉其实对身体影响并不大,睡不着,躺着也是遭罪,老子干脆就不睡,老子端本黄书好好研究一番,以后该怎么把妹。

啊哈哈哈,我希望我的黄段子能逗他开心,心情放松了,注意力就不会纠结在胸口上,抑郁症会使胸口疼痛,心情放松时,疼痛会慢慢扩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神经逐渐松弛,睡意也会跟着姗姗来迟。睡意来迟点怕什么,只要能睡着,我就是自己最神奇的治疗师。

我自己都成医师了,还怕有治不好的病?!

10.我坚持认为,只要能睡着,心情就会慢慢转好,抑郁就会渐渐消退。我也相信,通过我跟他对话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也可以甩掉一些反恼,加上他伙食吃得饱,又运动流汗又泡了脚,而我又不断强调抑郁症和失眠一定能治得好,思想包袱一遍横扫,还有什么病治不好?!

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就想知道他的情况了。

早上8:45分,他还没有起床,能在床上赖那么久,是个好征兆。他告诉我,两点多才睡着的,两点多睡着,到第二天八点,就算中途有醒来的时候,对于一个抑郁症患者,一个晚上能睡两个小时已经是进步,他竟然睡了六个小时,更是皆大欢喜,说明他的症状根本就是小问题,百分百的小问题。

他果然精神也不赖,决定去公司了,已经很久没去公司了,那可真是好主意,我又夸了他一番,并给他出了个馊主意,吐点口水沾到额发上,一定看起来像模像样。

他说抹了,但我知他肯定没有照做,他抹的一定不是口水,而是定型的啫喱水。

到了公司后,似乎心情更好,连发了四鞭鞭炮。我见他状况不错,也持续为他鼓舞打气:“脸上扬起笑,去跟每一个同事打招呼。”他竖起一个胜利的手势,我相信他会照做的,为了重拾他的信心,我再决定为他献歌一首,谁知,他整了个我从来没听的粤语歌过来,刚好那天又特别忙,便没有时间去学,于是这歌便告一段落。

上午估计工作上的事情并不多,他又是个写作爱好者,于是坐于电脑前,写下了他的故事。我才了解了他,自幼年以来,头上有伤疤,被不理解,被人欺负,缺失的爱,背叛的爱情,这些都使他积压成疾忧郁成伤。他的文章真的非常流畅,却满载忧伤。

这样一来,也耗掉了他一个上午,我知道他还饿着,便催促他去吃午饭。

11.我不是心理医生,更不是治疗抑郁症的能手,事实上,我根本没有方式方法,我只知道,人应该吃饭,这样才能保持体力,人应该忙碌,这样能让自己充实,人应该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样可以缓冲烦恼,人应该有愉悦的身心,这样就不会抑郁。

到底怎样治疗他的抑郁呢,那就是吃好喝好,玩好,累好,笑口常开,便自然更好,病也就好了。

他照做,午餐吃了沙县美食,下午大概他忙于工作了,晚上,主动发饭食图片来向我打卡,然后还老实巴交汇报说骑了单车又洗澡泡了脚,这些都是极良好的生活习惯,若能长久保持,则不仅是治愈短期抑郁症,甚至还能保一生健康长寿。

那几天时间里,我们一直都在互动。

第三天晚,11点多睡着了,凌晨两点多醒了,三点多又睡着了,六点钟醒了。

第四天,凌晨两点睡着,六点钟醒来,8:30时,已经在去公司路上,听他口气,精神不错。

第五天,九点钟,在沙县美食吃早餐。

我继续叮嘱他,好的习惯要保持,再给他鼓吹好看的电影,又唆使他下载唱吧APP,他全都照做,然而五天的时间,我终于抽空将他喜欢的那首歌学会了,他很开心,我希望每一个能让他开心的瞬间都能促使他的抑郁症进一步化解。

12.我所能做的就是这么多,而我也能感觉到,他确实越来越好了,每次他都向我反馈,头天晚上他睡着了。

知道否?安安稳稳睡上一宿,就意味着抑郁症将不治而愈,所以从头到尾,我似乎都在哄他睡觉。管他三七二十一,睡觉有什么不好?两腿一蹬,两眼一闭,放松身体,思想随意,一场美梦,便是笑得甜蜜,不就是费了些时间吗?病好了,生命挽回了,活着就有了活着的意义。

这小青年竟然听任我“摆布”了那么久,也是够讲义气的了。

我相信他会彻底好起来,他会尊重生命,爱惜自己,他会不辜负父母,不虚度年华,不枉费才华,勇敢活下去,坚强走下去。

感恩生命,感恩一切。

那么此时此刻,我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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