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笛.十一月十日夜

    十一月十日夜，寝室俱未眠。窗外万家灯火，一时璀璨。寝室楼中，初有嘈嘈切切之声，往来脚步之声，哀叹往复之声，同坐者，时翻看手机，时来回起坐，更焦急叹息，无聊以待之。有不以为意者，笑曰：何至于此乎？

    愈近三更，则言愈少，恍惚间，二十层之高楼，唯清风卷帘，明月入户。众目色紧盯，屏息凝神，咔哒一声，三更已到。翻身而坐者如潮骤起，站立无声者似松伫岗，唯见手指翻飞，手机屏幕上下虚影，鼠标键盘哐当不绝。寝室六人之众，无不双目赤红，牙咬鼻息。仅数息之后，寝室楼如山洪出峡，万马入塞，人声潮起，霹雳而动哉！手快者高声大呼，成矣！手慢者仰天长叹，非我之罪也，卡顿误我！手机误我！垃圾校园网误我！一时间，全校无非欢呼哀叹之声，楼上楼下跺脚不绝，壶口飞瀑，不可敌焉！寒鸦栖树，惊声而起，绕月而飞，无可落脚之处也。

    又数息之后，钱塘潮卷之势稍落，而犹未平哉。众人皆道，此一年之良机也，错过则悔之无门矣，是故已买鞋服大牌，更添电脑几件，还有天南海北之美物，东洋西域之珍宝。贪吃者，所购之口食，可堪半年食之，若非有保质之期，此数岂能度哉？楼外电波无形，寒夜无声，寂然间中国鼎沸，四海汹汹。

    夫闲步过洛阳，袖手观长安之感已矣，则心满意足，入被欲眠，不觉四更之天也。犹有饕餮之徒，孑孓之众，囊中已然羞涩，又不堪其惑。于是乎，斤斤计较，货比三家，珠敲盘打，口说心算，左右犹疑，来去不决，键盘欲按难按，闭眼咬牙之后，猛而点之，慰己曰，无非几日不食乎，可当之！

    四更灯火，随风更暗，人声渐平渐静，如三峡一出，莽然潮平，唯有一二寒鸦哀鸣，清梦难复，对月孤飞。睡而带笑，眠而含恨者，俱无声矣，应梦明朝大街小巷，车马如龙，南北天堑，川流不息，关山一越，俱为天涯之所盼，千门次开，知是佳人之荔枝。

    恍然兮，惊涛一去，西湖平矣，仿佛力气抽身，心骨掏空，倦如林兮而身如鸟，不可逃哉。累而思之，此夜难数，万金之重，忽而如燕，飞入五侯豪富之门，王谢风流之家也，江左鼎重，淮右柱高，仰首难测也。夫所留者，盖诸君一时之欢快，无尽之狼藉也，更有悔恨无处，泣涕交加者也。其名留者，是马刘之徒，示之寰球，而以为传奇。至于君我所得者，除一二之蝇头，三四之匆忙，八九之不如意，何也？

    呜呼！烛短昏长，其光似隐，气短庸长，其心欲泣。夫男儿壮志，何至于此乎？挑灯夜看者，非诗书，亦非吴钩也。男儿志气，竟辗转于零碎之中，而困顿于铜钿之间。岂不悲哉？

    已而悲起，不可断之，忽而起身窗前，风寒露冰。望窗外，白月茫茫，广厦万千，今日之中国，青年何其惨也，衰也，痛也。资本盘剥，房价贪天，十年寒窗高锁，半世京沪飘零，非我一人悲也。若非求索未得，辛劳无策，父母未安，妻儿难养，谁欲安安于磨盘之地，而沉沉于牛马之巷。竭尽所笑，不可得也，削骨以立，不可活也，俯首以赴，不可期也。

    念我初来北上，背井离乡，岂为三两五株之钱币哉？今夜思之，推己及人，悲而歌之，作月下笛以赋哉。恨来丝缕，泪难断绝，仰天欲问，而明月逃之。已到五更，哀而天犹未晓。天何不晓？天何不晓兮雾霾弥城！雾霾迷城兮飞沙似雪！呜呼，拨云见日兮！何日拾我初来之壮志，而济苍生之宏愿？

    呜呼哀哉，呜呼哀哉，烛灯尽矣。鼾声渐起，记之。

月下笛
觉至三更，铃敲好梦，起身慌乱。
荧屏亮键。今夜通明万家按。
千金已入谁人彀？却只怕，良机失算。
已添衣和裤，还贪电器，又加装件。
余款，如烟散。忽而力抽身，此心长倦。
昏长烛短。更男儿泪盈眼。
此灯应对吴钩看，恨为了，铜钱辗转。
哭落魄，问何时，能济苍生大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