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人性的距离很遥远

文/雒宏军

人是汉字当中最好写的一个，一撇一捺，就成了一个“人”字。传统的蒙学课本《三字经》里面第一句就是：“人之初，性本善。”可见，“人”字是出生后要认识的第一个字。这也正常，如果一个人连“人”都认不清，连自己都不了解，如何为人？如果要拆字，这个“人”字其实就是两个方面，一撇是人的兽性，一捺是人的理性，吃喝拉撒睡是动物本能，人也是动物，少不了这些本性；情感、理智、信仰、善恶、是非等都是理性，看大千世界，目前也只有人类才具有，所以也叫人性。人是兽性和理性的结合体，离开兽性，人就失去了生物性基础，离开理性，或者人性，人就不能称之为人，就和其它动物无异。这些都是哲学家要搞清楚的问题，我们就不做深入讨论了。

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话题？是因为前天看到一个甘肃女孩自杀的事件。在庆阳市百货大厦8楼，一名女孩欲跳楼轻生，消防官兵接警后马上赶去营救，可惜的是百般劝阻挽留后，仍然没有救回这个女孩，她跳楼前给救人的消防战士留下一句话：”哥，谢谢你，我走了”。据报道，女孩自杀的原因是上高中时遭到了班主任的猥亵，班主任已经受到法律制裁，但是女孩并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患了严重的抑郁症，并多次自杀。女孩的人生已到最难的时候，本应得到更多的关心和爱护，令人心寒的却是，女孩准备轻生的时候，楼底下的人群并没有起码的怜悯，反以看热闹的围观心态，生怕事情不够大，对女孩有鼓掌的，有叫好的，有怂恿的，有嘲讽的，大声喊叫着“怎么还不跳？”“在那里犹豫什么？丢不丢人？快跳啊！”

轻生者背后的苦痛自不必说，当她坐在八楼的边沿，内心一定在彷徨、犹豫、纠结和挣扎，既有以死相搏的勇气，又有对生命的不舍，生死一线之间，楼下看客的嘲讽声让她的心灵天平出现倾斜，除了纵身一跃，别无选择。是谁杀死了这个女孩？除了那个班主任，那些看客也难辞其咎。这样的场景并非第一次出现，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们对自己同类的生命如此冷漠，将一个人的死亡当做一场游戏来看待，“物伤其类，人同此心”，连基本的怜悯都不见了，只剩下了赤裸裸的兽性，然而“兔死狐悲”，兽也是有同情心的，我们竟然连兽都不如了。一百年前，鲁迅先生在小说《药》中对看客有一个生动的描写，“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如果说过去的看客只是麻木，我们今天的看客不再限于麻木，他们在朋友圈直播，他们兴奋异常，因而他们离人性更远。

此事还在发酵，昨天，又有一个新闻给刷屏了。宜春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官网上的一则市民留言引发热议，发布留言者自称是宜春市老年大学学员，他建议鼓励市民主动申请放弃领取养老金，“我市市民要多为国家想，现在养老金紧缺，大家不能只顾自己不顾国家，对于这种只顾自己利益的行为，却不为国家考虑的个人，已经丧失了做人的基本资格，应该受到法律的严惩，建议没收财产，直接驱逐出境。”众所周知，公民参加养老保险累计缴费满15年，就能按月领取养老金，这是社会保险法的明确规定，对参保公民来说，退休后依法领取养老金，既是最起码的参保权利，也是最核心的参保目的。在有工作能力的时候缴纳养老金，退休之后领取养老金，靠领取的退休金来维持基本生活，这是普通市民的生存方法。

现在，竟然有人把不领退休金和国家利益联系起来，以此来要挟市民们不去领退休金，甚至还要动用强制手段，“应该受到法律的严惩，建议没收财产，直接驱逐出境。”我不知道提此建议者靠什么维持生活？我见到的退休市民就是依靠这种办法生活着，现在提倡放弃领取养老金，难道要他们放弃生存的权利？无疑，这种想法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力，我感觉提议者要么神经失常，完全疯掉了，要么反智主义已经渗入骨髓，是在挑战大众的智商。本来事情不大，官方已经做了回复，“该建议不具可行性”，当做一个小幽默来看待，大家会心一笑，就此了之。然而，最近国家养老金吃紧，一些地方已经入不敷出，缺口很大，国家刚刚出台了基础养老金调整机制。在这样的敏感时期，突然有人提出这样的建议，无疑引发了很多猜想，正如媒体评论，鼓励“弃领”养老金，不是“为国分忧”是添乱。

一边是失去人性的冷漠看客，一边是失去理性的爱国建言，怎么看都像是一回事情，就是“人”字被丢掉了半边，既然已经丢掉了半边，也就不是个人了。一个人为何会失去人性，失去理性，只剩兽性？这是一个让人深思的问题。如果要从根子上去找，我们就会发现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的人格是不健全的，是不能被称为完人的。

最近几年，二十四孝忽然热了起来，以此弘扬现实中缺乏的孝道。其中有一个“郭巨埋儿”的故事，说是灾年来临，汉朝人郭巨上有老母亲需要孝顺，下有三岁的儿子嗷嗷待哺，食物是有限的，于是就和妻子商议把儿子活埋掉，好让母亲能吃饱肚子，结果挖地三尺的时候，发现了一坛金子，原来是郭巨的孝心感动了上天。一个父亲要活埋掉自己三岁的儿子，只是为了让老母亲多吃一碗饭，这就是我们千百年来歌颂的孝道？郭巨的儿子不是人吗，难道只是因为他辈分最低就应该去死，为了所谓的孝道，就可以不讲人性？还有什么镒虎救父，十四岁的孩子杨香掐住老虎的脖子去救成年的父亲；卧冰求鲤，王祥大冬天解开衣服焐热河里的冰，结果得到了鲤鱼可以去孝敬父母；啮指心痛，母亲想念儿子曾参了，那时没有手机可用，就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结果曾参感到心痛，就立即回到了家中。这些故事怎么看，都有点反智反常识，没有任何科学道理，都是以牺牲未成年人来成全所谓的“孝”，在这样的道德教育之下，人还能够正常吗？

千百年来，中国的等级制度十分森严，至今还有“官场”“民间”之说，古代更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让你尸首完整，都算是皇恩浩荡。在这种“家天下”的体制中，只有皇帝一人是个主人，其它的都是奴才，既然是奴才，哪里会有什么健全的人格？想到宫里做奴才，连身体都要阉割之后才有资格，才能让皇帝放心使用。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因为官员好赖也是“食肉者”，处于等级制度的上端，至于一般的老百姓，其地位就可想而知了。对上奴颜婢膝，对下颐指气使，奴才不好做，奴才的奴才更不好做，更疯狂的是做了奴才还要替主子着想，全然不把自己当奴才。到了今天，我们的励志教育不是去做“完整的人”，而是要做“人上人”，于是就有了“提高一分，干掉千人”的蛊惑，就有了卖官鬻爵的官场生意。在这样严密的网络之中，人人都不能幸免，都是作为工具而存在，不会有自己的思考，不会有自己的人格，对待他人，视同草芥。

前面提到了“看客”，让我想起了一句俗语：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然而，看客心理比这个更为复杂。首先，看客怀有一种邪恶快感，就是我们俗称的幸灾乐祸，看到别人遭受厄运，就像那个跳楼的女孩，不是心生悲悯，而是内心的快乐和刺激被激发，人性的邪恶就暴露出来。还有一种看客，是出于对社会环境的恐惧，在危险来临之际，就想着明哲保身，立刻逃离，以获得一种安全感，这样的看客在利益受到侵害的时候，总想着让别人出头，自己躲在幕后，然后再去分享获得的利益。当夏瑜因为革命走向刑场的时候，华家的儿子却得到了人血馒头，相比之下，看客总是安全一些，总是得到更多的利益，殊不知人人都做了看客，我们将还生活在满清时代。还有一种看客，是因为道德恐慌，老人倒地要不要扶，现在已经成了问题，做好事不得好报，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这样的事例，出于趋利避害的心理，只好做个看客，这样的道德困境令人担忧，也让世风日下。

传统道德依靠泯灭人性来说教，等级制度依靠剥夺人格来维系，看客心态的背后则是扭曲的心理，在这些绳索的牵引之下，做个完整之人真的好难好难，所以就会经常碰到失去理性之人，失去人性之人，兽性大发之人。我们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但是到人性的距离依然遥远。